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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屋裏橫七豎八的屍體被清理而空, 草草掩埋。
處理好右臂上的傷,止住了流血,蕭子初的這條性命算是保住了,但脊椎的骨折依然讓他痛不欲生, 沈辭将他拎到茅屋外着人看管起來, 免得其逃脫。
崔莺眠服侍受驚的母親更衣梳洗, 自己也将帶血的女冠服換下來。
天還沒亮, 時明時滅的星鬥宛如浸泡在天地為杯的一泓浩瀚海水裏。
崔莺眠披上外袍,來到茅屋之外。
此時,蕭子初奄奄一息地靠在壁上, 似昏似寐,半睜着眼眸, 仿佛瀕臨死亡。崔莺眠上前, 沒有碰他,只是右腳輕輕地在他的腿上踢了一腳, 這個動作一落下, 蕭子初便完全醒了過來,他擡高下巴,緊張而渴求地望向崔莺眠。
“莺眠,你當真要我死?”
崔莺眠看到他眼底急切的求生的欲望,将那威武不屈潇潇而立的君子風骨撕成破碎的風絮,化成了泡影。
她突然在反思, 開始疑惑,以前,她怎麽會覺得這人是人品足重可堪托付的好郎君呢?不僅僅是她, 她的父親,乃至他們幾乎全家人, 都是這樣地信賴着他。
可将後背留給別人,卻被這匹披着人皮的狼狠狠地捅上了一刀。
“告訴我真相。”愧疚沒有了,可笑的情有所鐘更是早已蕩然無存,如今的崔莺眠,只想要還原一個真相,告訴她,為什麽蕭子初要這樣做。
蕭子初瞳孔緊縮:“眠眠,那不是我所願,我也沒有那樣做。”
崔莺眠冷靜地望着他:“那是誰呢?是我嗎?我那時,滿心滿意地以為可以嫁給你,做你的妻子,你卻加害對你有恩的崔家?”
“不、不是……”
承認他在皇城能立住蕭子初的名,少不了崔橫嶺的臂助,但,這根本就是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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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場上的敵對,讓他們怎麽可能厮守?崔橫嶺是愚忠效死的昏官,若不将他逼上絕路,他豈肯徹底地劃到他們的陣營。長久下去,什麽相愛什麽婚姻,随時都有破裂的風險,所以他铤而走險,先行一步逼反崔橫嶺。
這不是要害她,害崔家,正是因為他愛崔莺眠,所以,他才想要用這種辦法,真正地珠聯璧合!
可千算萬算,算漏了一招。
他原本想,在崔家舉家流放之際,将崔莺眠搶下來,再設法途中營救崔家之人,可中途生生殺出一個賀蘭桀。
他不知道賀蘭桀是何時起對崔莺眠懷有觊觎之心,在蕭子初的印象之中,這兩人根本完全沒有過交集!
而賀蘭桀竟然在他之前救走了她。
從那時起蕭子初才知自己幹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
他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那就是崔莺眠成了賀蘭桀的女人。
當他終将一切托出,崔莺眠甚至都笑了。
所以她恨了賀蘭桀這麽多年,意義何在?
相反,倘若不是他陰差陽錯救了自己,她就要落入這個害父仇人的手裏。
“蕭子初,我恨我今日才知道。”
以為的君子,揭開畫皮,不過是一只臉上爬滿蛆蟲的卑劣惡鬼。
她幾乎站立不住,身體踉跄後退,幸而有沈辭一臂挽住,崔莺眠勉強站直身體,咬住嘴唇,道了一聲謝,沈辭驀地低聲道:“娘娘,何不問他,為何策反崔侍郎?”
是了,沈辭提醒了自己!
崔莺眠又狠狠地踹向蕭子初,這一腳用了至少八分力,躺在地上的蕭子初只感覺脊骨被這一腳震得幾乎粉碎,激烈的震蕩,令他呼痛不止,崔莺眠不解恨,發洩一般又踹了他好幾腳,“你說,你到底是為什麽要這樣做!我爹待你不薄!你要逼反他,為什麽!”
父親是玉京馳名的戶部崔侍郎,有文官雅正之風,一向為人交口稱贊。在先帝座下辦差,從來都辦得妥妥帖帖,多年來堪稱沒有一粒米的缺漏。他忠心耿耿,一心為民,怎知識人不清,最後,竟将信任交付在了如此一個狼心狗肺之徒手裏!
但蕭子初只作痛色,卻不言語,仿佛疼得說不了話。
崔莺眠從他嘴裏再也問不出一句,惱恨得幾乎要再踹他好幾腳,卻被沈辭攔住。
“娘娘。莫下腳,踢死他更不知他背後是何目的了。”
沈辭攔住崔莺眠,崔莺眠解恨之後,收住了腳。
“他死咬不說怎麽辦?”
沈辭想了想,道:“娘娘知道,玉京城中最善刑審的是誰嗎?”
崔莺眠首先想到的當然是大昭寺卿許祎。但看模樣沈辭的答案并非如此。于是她困惑了,搖頭說不知。
“是聖人。”沈辭微笑回,“只要不是存心求死的死士,在聖人這裏都能問出來話。娘娘或許不知道,聖人親審過崔侍郎的案子,當年這位蕭郎君身邊的侍童牙口鐵硬,但聖人還是撬開了他一嘴牙問出了關于誣陷崔侍郎的經過。還有一點——”
頓了一下,在崔莺眠錯愕之際,他緩緩道來。
“臣疑心這與紅衣教有關。聖人還是太子時,就常與他們打交道,這些年更是,娘娘何不親自去問聖人,該如何審訊蕭子初。”
一聽到他們極有可能将自己交給賀蘭桀,蕭子初整個人都傻眼了,他激烈地挪動起來,試圖爬起,口中焦急直道:“莺眠,莺眠!你不可這樣對我!”
他極力去夠崔莺眠的一片衣角,可崔莺眠察覺到了,她拎起裙角離開一步,讓他的指尖碰了一空。
蕭子初徹底頹喪地到了下來,呼吸艱難地向她繼續哀求,“莺眠……”
但他如論如何哀求,崔莺眠都已經是不可能再去心軟的了。
猶豫再三,她聲音極低地回:“好……我回。”
回玉京,去見他。
……
翌日一早,歸臧将初月送來舊君山。
幾日不見崔莺眠的初月着急地跳下馬車,一下馬車,看到就在不遠處的娘親,登時飛奔過來。
“娘親!”
崔莺眠心頭一暖,彎腰去,将急急奔來險些被地上突出的石塊絆得摔一跤的初月接入懷裏,将她抱了起來,小初月如願到了母親懷中,咯咯直笑。
目睹這一切的秦霜華,站在沈辭旁側目瞪口呆。
“莺眠?”
不僅她,蕭子初也驚呆了。
崔莺眠抱着初月,轉過身來,對她道:“初月,快叫外祖母。”
初月甜甜地喊“外祖母”,兩團玉雪白皙的臉蛋上紅撲撲地蓋着荔色,可愛極了。
秦霜華愣住:“莺眠,這是你的女兒?”
“是的,叫賀妤,小名初月。”
崔莺眠不吝告訴母親,這是她的女兒。
秦霜華不敢相信:“那,她的父親是誰?”
崔莺眠沉默一瞬,道:“是賀蘭桀。”
于是躺在地上的蕭子初頓時心被一把火燒成灰燼,他的兩眼凸出,一動不動地死盯着初月看。
他卻很快悲哀地發覺,初月的面貌真的與賀蘭桀生得相似。在她的小臉上,簡直随處可見賀蘭桀的影子。
秦霜華也是因為初月的小臉,對她的身份深信不疑,可是女兒又說與聖人鬧翻,現在初月又過來了,秦霜華心裏突然萌出一個奇異的念頭:“那,聖人可知道?”
崔莺眠的眸光微黯,澀聲道:“本來是知道的,現在——”
她僵硬地搖了下頭。
秦霜華深呼吸,借此來平複激烈的心跳。但不瞞任何人說,她對初月一見就心生喜歡,忙不疊要抱外孫女,崔莺眠自然給她抱,小初月到了秦霜華懷中,還一個勁盯着崔莺眠看,秦霜華見她下巴圓鼓鼓的,忍不住逗她,食指掏她的下巴:“莺眠,要是你父親知道你有了女兒,不知有多高興!”
也許吧,可惜她再也沒有父親了,但願父親的在天之靈能夠看到,有所告慰。
這一切均是拜蕭子初所賜。
“敢問娘娘我們何時動身?”沈辭忽然問道。
崔莺眠沉默了許久,抱回了女兒,問她:“初月,你出來時,父皇可有對你說什麽?”
初月用力地去回憶,可是,好像也沒說什麽,于是她搖了搖頭。
崔莺眠的心狠狠一沉。
但初月卻又道:“初月說要帶娘親回來,父皇說了一句不用。”
她軟軟的小食指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對那句話至今很是不解,但還是如實道:“父皇說,那不是我要的。”
見娘親的臉色更是不高興,好像也要哭了一樣,初月更加不明白了,“娘親,父皇要什麽呀。”
初月不知道,娘親知道嗎?
她疑惑地想着。
崔莺眠知道他要什麽。
賀蘭桀不要她為了女兒而選擇的妥協,他要她的真心。
倘若不是如此,他不願勉強。
這是他将女兒送出宮門來到她身邊的真正目的,将選擇的權力,完完整整地交在了她手裏。
“娘親……”
崔莺眠淚臉滿面地親吻初月的臉蛋,“初月,我們回宮吧,好不好?”
初月當然用力點頭:“好!”
崔莺眠破涕為笑:“沈将軍,我們動身。”
在她轉身之際,又看了一眼躺在角落心如死灰的蕭子初,冷冷道:“将他帶回玉京,我一定要知道,他為何要恩将仇報,是不是因為所謂的紅衣教。”
……
自舊君山到玉京,不過短短不到一日的行程,當時星夜前來,崔莺眠只覺得很快很快。
而歸去的路途,卻顯得道阻且長,很慢很慢。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回到賀蘭桀的身邊,她想親口對他說那句話。
終于,馬車停在宮門外,沈辭叩門,中門大開,此時已是黃昏,夕晖如血,照映在從這裏可見的太極殿那巍峨恢弘的寶頂之上。
崔莺眠将女兒放了下來,擡頭眺望那近在咫尺的宮殿。快了,再有幾道門,便能見到他。
她從未有過如此澎湃的熱血,激揚的心動,就像情窦初開的少女一樣,迫不及待,又有幾分情怯地,想着去見到自己的檀郎。
可是就在入宮門的第一眼,她就看到了着急尋過來的李全,看李全那行色匆匆,和他的臉色,崔莺眠的心驀地沉了下去,右眼皮開始急劇跳動。直覺,仿佛是發生了什麽極其不好的事情。
“李內侍,你怎麽來了?”
李全是聽到了崔莺眠叩宮門的消息,便什麽也沒說直接趕來宮門口。
本來還以為是幻聽,沒想到果然見到崔莺眠牽着初月,已經入門,李全登時擡起衣袖擦幹了狂飙的淚水,嘎聲道:“娘娘您居然回了!”
李全的稱呼似乎也變了,不再是美人,而是“娘娘”。
崔莺眠心頭不安更甚,嗓音發抖起來:“怎、怎麽了嗎?”
李全悲戚道:“娘娘得信了,所以特地趕回見聖人最後一面嗎?去吧,聖人……聖人恐怕是……”
崔莺眠擡頭,張皇地去看李全臉色。
怎麽可能!
可這麽大的事,誰又會冒着殺頭之險來玩笑,李全臉上的悲恸更加不是假的。
轟然一聲,仿佛有一道炸雷,震得崔莺眠耳鼓生痛。她突然什麽也無法思考,将初月撇在原地,拔步便朝太極殿沖去。
怎麽可能呢?
賀蘭桀,他可是賀蘭桀。
在狂風掠過耳畔,甚至夾雜着刀割般的疼痛感時,崔莺眠腦中暈暈乎乎的,開始意識到,自己居然從未将“死”這個字,和賀蘭桀聯系在一處過。
可明明,他幾次都流了那麽多血。
都是她親眼所見的。
也都是她造成的。
可就因為賀蘭桀看起來強大、穩固,太過于自負,好像殺不死,根本沒有弱點,崔莺眠心裏居然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不可能死的。
賀蘭桀怎麽會死呢?
不會的。是李全小題大做,是太醫不敢擔責。
不會的!
但這一切紛繁雜亂的念,在她一步步入死氣沉沉的太極殿中時,突然,仿佛萬物靜止。
周遭沒了聲音,萦繞耳邊的陣陣嗡鳴,也似乎如潮水般退散了去。
崔莺眠踉跄着,腳步像是灌了鉛水一樣,艱難地朝裏走進。
周圍守候的宮人與太醫,稀稀落落,又謹嚴有序地跪着,誰也沒發出聲音。
帳裏更安靜得令人窒息。
床幔中睡卧的男人,臉上失去了血色,閉着眼睛,仿佛陷在夢裏,沒有一點痛覺,夢裏也是平平淡淡的,好像,再也不會感覺到疼痛了。
不會再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他了。
崔莺眠驀地呼吸絞痛,仿佛吸入肺中的空氣化作了利刃,割破血肉,直刺內腑,她砰地一聲跪倒在床榻前,顫抖的手,艱難地抓住他的被衾。
“賀蘭桀。”
“我、我回來了,你可能聽到?”
床榻的人自然不會回她。
幾乎給她一種,永遠不可能再回她一句話的那種徹入心扉的痛。
李全比她慢了一腳,但也終于邁進殿門進來,崔莺眠霍地轉過身,“怎麽回事!”
她大聲道。
李全一滞,隔了半晌,才在崔莺眠怒意沖沖的目光瞪視之下,嗫嚅道:“娘娘,翻開聖人的右手看看?”
崔莺眠怔住,她很快照李全說的去做,将他的右臂從被下拿了出來,雙手握住他的腕,輕輕一翻。
這一翻之下,崔莺眠的心如墜深淵。
先前的燒傷已經留了永久的疤。
她知道的,也看見過,可是後來,卻也忘了去想為什麽。
可是這些燒傷的疤,比起那道橫亘掌紋之間的那道腐爛的刀傷,根本算不得什麽。
那個瘡口,已經因為多次地流膿潰瘍,到後來再也不能愈合,肉質幾乎外翻,裏邊的肉,都是可怖的紫黑之色,讓人看第一眼,就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可是崔莺眠一直盯着那傷口看,便似被人從身後打了一記悶棍,僵在當場。
難怪,他右手總是纏着紗布,從來沒拿下來過。
她以為他好了的,她以為那傷口沒事的!
崔莺眠,就是這樣沒事嗎?
你從來不曾真的關心過他的身體。
這是你刺傷的……
是你。
“這……”
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裏滾落下來。
李全在身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娘娘,聖人去年被匕首劃傷,那個毒就從來沒解開過,南宮太醫說,再不解毒,毒性滞留體內,是撐不過半年的。現在……”
他的聲音因為抽泣,斷了那麽一瞬,才有接下去:“提前毒發了。”
從來沒解開過?
崔莺眠腦中開始嗡嗡轟鳴,巨大的耳鳴聲攻陷了她岌岌可危就要劈碎的心髒,疼得就像是千萬根針在刺她。
“他、他自己知道嗎?”
她不敢想象,也不能相信。
低下頭,一動不動地望着那只腐爛的手掌,賀蘭桀,你知道嗎?你知道自己随時都有可能會……求你了,別,別對我太殘忍。
但這個真相于崔莺眠而言,便是當頭一棒。
“一直知道。”
李全無力地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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