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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賀蘭桀的情況很不好, 所有太醫已前來太極殿會診,結論都是一樣的,毒已侵體,神仙難救。

崔莺眠期待能從一個人, 哪怕一個人的口中聽到一絲不一樣的回答, 可結果都是令她大失所望的。越聽她的心越涼, 可是, 這裏卻不見南宮太醫,崔莺眠鼓足勇氣,問李全:“南宮太醫可在?”

李全回道:“在的, 南宮太醫說是回去那古籍尋方子去了,在太醫院, 馬上就回來。”

“那、那太後呢?”

偌大的太極殿, 怎無一人敢來拿個主意?

李全悲戚回道:“太後也鳳體染恙,不能過來, 娘娘, 你若是不回來,奴婢們誰能來拿個主意?”

這宮裏,竟然成了這種亂象?

崔莺眠吃驚地握着賀蘭桀的手腕,用力收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道:“将消息先封鎖, 聖人毒發的事情,不要傳揚出去,尤其是海昏侯, 将趙王府密切監視起來,一旦有風吹草動, 即刻報太極殿。”

李全為難:“娘娘,這不是奴婢能夠得着的事。”

“沈辭在外邊!”崔莺眠道,“讓他去,調皇城司,調殿前司,調銮儀衛,調什麽人都可以,必須穩住海昏侯!”

“諾!奴婢這就去!”李全也知道這件事太重,稍有差池萬劫不複,不單是聖人,連自己這個伺候聖人的老奴也是性命難保,他還敢不殷勤辦差?急忙奔出去傳話。

崔莺眠在太極殿中,等待着南宮炳回來。

這個時候,太醫不敢上前一個,更不敢胡亂用藥,只好和宮人參差地雜在一起跪着,頭也不敢擡,唯恐娘娘降罪。

崔莺眠的胸口只剩痛楚和懊悔,傷害賀蘭桀的人不是別人,是她自己。

她有什麽權力,去發落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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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不出現。太後居然不出現,倘若她來太極殿,只怕頭先一個,就是要殺了自己。

縱然那時,刺傷賀蘭桀一刀是作為無知無覺的崔莳,可是她不能原諒自己,她對海昏侯的言聽計從,害得她現在到了這種境地,除了彌補,她別無他選。

“賀蘭桀,你能聽我說話麽……”

她捧住他的手,也不顧那上面瘡面猙獰,猶如盤踞橫亘着的紫黑色蜈蚣,也不顧是否還有餘毒,她低頭湊上嘴唇,輕輕地,親了一口。

“初月是你的女兒,你聽到了嗎?她是……我費了好大的力氣,差點兒難産,為你生下的女兒……初月的生辰是在三月初一,名字是我為她起的。”說到這兒,她垂眸,苦澀地牽了牽嘴角,“你可能也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四月初,那天的夜色好黑啊,我被你掠在馬背上,颠簸得快要吐出來,什麽話也說不了,可是我卻模模糊糊地看見天邊正是一彎新月,是因為這,我才給初月起了這個名字。”

她突然明白,過去的涓滴,他在相處之中的謹慎不越雷池一步,是為了守住什麽。

怕她受孕,是為了保護什麽。

将影子給她,将初月送出宮,也許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安排好的。他知道終有這天的到來,也做好了不動聲色地赴死的準備。

“賀蘭桀,你欺負我……”

你如同将我,架在火上炙烤。

倘若不是這次她決心回來,椒房殿那一夜,便是他們永遠的最後一面了,這個世上,将不再有賀蘭桀這個人,初月在懵懂中永遠失去了父親。

南宮炳拎藥箱進入,箱箧中盡是孤本古籍。他行色匆匆,奔至賀蘭桀病榻前,“娘娘,讓臣再看看聖人的脈相。”

崔莺眠已是無力思考,立馬退身讓開,道:“南宮太醫,您看。”

南宮炳重新探了聖人的脈,神色凝重,崔莺眠在旁側,心如空懸,還不敢探到最深的底部,唯恐希望只是一抹幻象。

她停了一停,哽塞道:“南宮太醫,你可以直言。”

南宮炳皺眉長嘆:“娘娘,不瞞你說,當時聖人被匕首劃傷,救治及時,匕首上的毒性雖然猛烈,但用量不高,加上聖人一直身體強健,短時間內要不了性命。臣用針灸施救,用藥浴解毒,自诩也能延遲半年毒發,在這半年內,苦心鑽研醫藥典籍,也許能有所獲。只是不知聖人何故突然毒發,來勢洶洶,一發如山倒啊……”

崔莺眠聽得心驚肉跳,毒發——

難道是因為,那夜,她對賀蘭桀說了那些話?

他當場就吐了血。

她不管不顧,全是最狠的戳刀子的話在傷他。

毒發了,他自己肯定是清楚的,可是那夜他卻将她送上馬背,連夜疾馳舊君山,将她送到母親的身邊,之後,再悄然離開。

是因為她。

中毒是因為她,毒發也是因為她。

崔莺眠的心髒絞痛難當:“太醫,有……有救嗎?大晔不惜一切代價,要保住聖人的命,否則……”

否則怎樣,沒有否則。

朝綱必亂,正中海昏侯下懷,他便可以趁亂而起,勤王自立。

“娘娘說的有道理,只是臣,”南宮炳嘆息,“娘娘,這海昏侯用在匕首上的毒,乃是劇毒致命的曼羅毒,這毒來自西域,取毒蛇的毒液為引,加上曼羅花和其餘幾種在大晔罕見的花粉制成,不論是毒蛇還是花粉,均不是大晔所有之物,不在《草經綱目》之中。因此要在大晔找到能夠與其藥性相抗衡的草藥,這是極難的。”

“南宮太醫也這麽說,難道是真的沒辦法了嗎?”

崔莺眠艱難地道,眼中晶瑩碎花湧出。

南宮炳道:“臣只能盡力,延得一日,算是一日。臣在古千金方裏找到一劑避毒萬用帖,這藥的藥性猛烈,與聖人所中的毒相克,但聖人現在的身體已經毒入肺腑,能否熬過來,臣也不知。”

崔莺眠沒有立刻回答,陷入了沉思。

南宮炳拱手:“娘娘,耽誤不得了,這是最後一劑,是良藥還是害藥,只有試過才知道。”

“只有這一個辦法?”

“只有這一個辦法。”

崔莺眠終于死心。

既然別無他法,唯有如此,不如一試。

她停在賀蘭桀病榻前,重新握住他的手腕,定了定神,“賀蘭桀,我們試試吧,答應我,你一定要撐過來。如果……”聲音漸漸轉為哽咽,“你活下來,我有一句話想對你說,你還願意聽嗎?”

“臣去端藥來。”

南宮炳號令太醫院的下屬,将煎藥的爐和罐全部取入太極殿。

李全這時已經回來,下達命令:“太極殿伺候的,自即日起,一律不得走出宣華門,不得入內宮,誰若走漏消息——”

聲音一提,話未盡,宮人們争相俯首。

“奴婢不敢!”

“李全,”崔莺眠幽幽道,“讓他們全部到外殿待命,這裏有我陪着聖人,不要吵到他。”

“諾。”李全又問宮人,“都聽見了?”

“奴婢聽見了。”

今日在太極殿當差的全部扣留了下來,出入都需要向銮儀衛沈辭彙報。

太極殿靜得落針可聞,藥罐子在爐火上煎熬着,湯藥泛着苦澀味道的氣息彌漫了整間正殿。湯藥煮沸,先取了一小碗,由內侍官交給崔莺眠,崔莺眠喂給賀蘭桀吃。

他閉着口,湯藥下不去,一勺湯到了他的唇縫裏滑進去,又沿着禁閉的牙關溜出來,從嘴唇右側沿颌骨與右耳滾落。

喂了幾次,都是如此。

崔莺眠耐心耗盡,“李全!”

李全忙溜溜趕來等候命令,崔莺眠咬牙道:“你給我把他的下巴掐住,嘴打開。”

“嗳!”

李全上前來,一手握住賀蘭桀颌骨,用力掰開,終于掐開一條縫隙。

崔莺眠将湯匙在他的嘴唇邊,抵住縫隙往裏一滑,藥湯沿着他的口腔抵達咽喉處,來不及吩咐李全,崔莺眠将湯匙丢回碗裏,合住他的颌骨,往上猝不及防地擡高,只見下邊喉結一滾,藥湯沿喉管下去了。

李全大喜過望:“咽下去了!咽下去了!娘娘,聖人還有知覺……”

崔莺眠的心酸澀無比,苦笑:“嗯,接下來交給你了。”

李全照着去辦,一碗湯藥喂了半炷香,總算是見了底。

剩下的湯藥煨在爐子上,照南宮炳給的辦法,每兩個時辰取下一碗來喂給聖人,如果能有效果,最遲兩日,就能看到。

但是死是活,也就在這兩日。

挺得過來,就還有希望,挺不過來……便是無力回天。

崔莺眠守在賀蘭桀的床邊,幾乎一動不敢動,只怕一離開,便會有她不知道的變故,她實在是害怕這件事發生。

“娘親。”

初月被沈辭放了進來,邁着小短腿,奔向內殿的崔莺眠。

崔莺眠比劃噤聲的動作,“噓,別吵到你的父皇。”

她張開雙臂,讓初月奔進懷裏,歇在她的臂彎。

初月的臉上挂着兩團清澈的淚珠,望向娘親:“沈叔叔說,父皇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讓初月喊醒父皇。父皇在睡懶覺是不是?”

崔莺眠澀聲道:“沒有,父皇只是很累很累。”

她抱初月到賀蘭桀床邊,“你喊喊他,也許他能聽見。”

初月小心翼翼地去勾賀蘭桀的手指,奶聲夾着泣聲:“父皇。”

可是沒有動靜。初月卻被目之所及,賀蘭桀手中的那片燒傷和刀痕吓到,害怕地縮進了母親懷裏,“娘親,他,他的手……”

初月也被鋒利之物劃傷過,她能知道,那條長長的可怕的傷口是怎麽弄的,可是,那褶皺的深暗的死皮,初月怎麽看怎麽害怕,“那是什麽?”

崔莺眠緊緊抱住女兒,也不知是在對女兒說,還是對自己:“初月,那是父皇為了救娘親留下來的,他以為娘親……被燒死在屋裏了,所以去救我,自己卻被燒傷了。”

他會義無反顧地沖進火場救自己,會把貼身保護的影子留給自己,會在畫舫上遇到刺客,第一反應是送她上岸,會在即将油盡燈枯的時候,疾馳百裏,将她送到舊君山。

而她,卻什麽也沒為他做到。

除了初月,是她們共同的孩子,她費盡辛苦地生下來了。可是在最初得知有孕的時候,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胎,不願孩子有一個不堪的父親。

初月也聽哭了,“嗚嗚……”

崔莺眠抱住女兒,凝視着她滿是淚水的小臉。

“初月,這幾天你先跟着外祖母,等、等父皇好了,他醒過來,你再來看他好不好?娘親在這裏陪着他。”

初月邊哭泣邊點頭,崔莺眠狠下心腸,讓李全來帶她離開。

女兒還太小,她不能直面父親重傷死亡的場景。不能。

初月一步三回頭,眼巴巴地不舍離去,李全将她帶出交給沈辭,“沈将軍,還是将她先交給秦夫人吧。”

沈辭點頭,彎腰抱起初月,朝宣華門而去。

過兩個時辰,煎熬得已十分濃郁的藥湯,又被取了一碗,由崔莺眠與李全合力施為,喂給賀蘭桀服下,這次服藥用的時間更長,他的身體本能地排斥湯藥,幸虧李全手勁兒大,不然很難完成喂藥的這件事。

也就在這時,崔莺眠目光一定。

只剩下藥渣的瓷碗啪地打落在地,破碎成一地的碎片,李全吃了一驚,忙心頭喃喃念叨幾句“碎碎平安”,就見崔莺眠的視線僵灼地停在聖人的頭上,她難以置信,将身體前傾去探看,手顫巍巍地撥開賀蘭桀濃密的發。

沒有看錯。

那頭烏發底下的發根,竟是銀白色的。

看着這短短的一茬,崔莺眠的血液宛如逆流。

“難道是真的……”

是真的回天乏術了嗎,連新長出來的發都已經變作了白色。

李全也注意到了崔莺眠臉色不對,見她的手指飛快地翻弄着聖人的發絲,忙去阻止:“娘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有些擔憂是沒必要的,李全必須告訴她。

“聖人的頭發,本就是白的。娘娘每日所見的聖人,都是他在太極殿用烏頭油抹過,再晾幹所得之效。”

崔莺眠一愣,扭過頭:“為什麽?”

怎會有人天生白發?

李全的一席話在喉嚨裏滾了滾,滞留半晌,他嘆了口氣:“娘娘你可知道,當年聖人要将娘娘的牌位奉入椒房殿,是件多麽大逆不道的事,太後震怒,堅決不許,可是最後,太後卻只能遷就了聖人,就是為這麽件事。”

“當時從東宮裏搜出來一具焦屍,那屍首燒得面目全非,其實誰也認不得是誰,可太後堅持說那是娘娘您,聖人也信了,那天晚上他讓所有人離開,将屍體抱進明光殿獨處了一夜。第二人宮人破開門,才發現的,聖人一夜白了發……”

“……”崔莺眠震驚地聽着。

這事早已掩蓋過去,賀蘭桀嚴令身邊之人,不許任何人再提起,若不是此刻,聖人龍體垂危,他絕不敢多嘴說出來。

李全擡起空置的右手,揉去幹澀的眼中仿佛殘存的沙子,聲音變得艱難無比。

“怕朝臣的非議對明懿皇後的名譽有損,聖人從不提這件事,他只是用烏頭油在掩蓋真相。娘娘,如果不是太後娘娘突然發現,當年立牌位為後的事情,以太後六宮之主和聖人生母的身份,她絕對有權阻止。可是,太後卻因為這件事,最後徹底地退讓了。”

一夜白發。

誰的母親,會忍心見到。

崔莺眠的掌心下,那蔟簇新萌生的發柔軟順帖,只是失去了光澤,卻像能灼傷她的手指。她苦澀撚起一绺,放在鼻尖輕嗅。

賀蘭桀的發絲有一股淡淡的白檀香。

她一直以為那是他身上所染。

現在才知道,那是他抹在發上掩蓋白發的烏頭油的香氣。

原來如此。

淚水嘀嗒滾落,溢入發絲間,最後落在被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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