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4章

夏天的第一場大雨從晌午開始,稀裏嘩啦,摧枯拉朽,翻騰起的陣陣灰白水霧瞬間籠罩天地。

這本是餐廳一天最忙碌的時刻,卻因這場大雨,大廳裏只坐了兩桌濕漉漉的客人。

前廳的服務員們倚在桌子旁摳手指,後廚人員更閑得慌,全聚在貨梯間的窗戶旁聊天抽煙。

高毅抓了雨傘,和大師傅請了假。

路過貨梯間,傳來同事的玩笑:“高哥,又急着回家啊?”

“這大雨天,誰不想回家摟着老婆一覺睡到天黑。”

“高哥你最近是不是在跟嫂子造二胎?”

……

高毅懶得搭理這些人的顏色段子,匆匆下樓。

今天不是周一這個他和蘇雪青默認見面的日子。上個周一他在校門外沒有等到人。好幾天了,他都在想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糾結好幾天,總覺得這麽幹等下去也不會有答案。一場大雨卻成了莫名其妙讓他做出點什麽的契機,這種天不好叫車,在約定之外的時間去接他也不會顯得那麽突兀。

等車停在學校門口,高毅才想起他不知道蘇雪青下課的時間,甚至不知道他今天下午有沒有課。猶豫一陣,發了條信息。

【雨很大,來接你了】

對面很快回複。

【今天下課晚,你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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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沒客人,我等你】

心頭立馬松快了,不管周一是因為什麽沒出現,至少蘇雪青不是煩他。

高毅放倒座椅躺下休息,密集的雨點敲打着車頂,像是按摩用的小錘,密集地敲在他胸口,随着輕微的震動,愉悅感傳遍他全身,讓他重新燃起了那點小小的期望。

他的生活總是在等待。

每天都要等幾個不太守時的乘客上車,隔三差五就要等一桌纏綿酒桌的食客散場。從幾分鐘到幾個鐘頭,他從不抱怨,也不發牢騷,只是安靜地等,等行程的開始,等用餐的結束。

不少人說過他有耐心、脾氣好,只有高毅自己知道,他其實厭煩極了等待別人。他只是沒有辦法,他需要以此謀生,不能甩手走開,更不能罵人,只能這麽厭煩又麻木地等下去。

只有蘇雪青是例外。幾分鐘也好,幾天幾周也罷,只要還有見面的機會,等他的每一秒都是快樂的期望。而那些等乘客上車、等食客下桌的時間,被疊合在等待蘇雪青的時間裏,厭煩和麻木也都變成了快樂的期望。

以前看新聞,有年輕的情侶在動蕩年代被迫分開,各自等到對方白發蒼蒼。

世人感念于其相愛無法相守的苦,此時的高毅卻有新的領悟。

有一個甘心等待的人并不算太苦,真正苦的,是沒有一個這樣的人。那樣的話,人生那漫長的等待死亡降臨的時間,就只剩下厭煩和麻木了。

下課時間,蘇雪青來了電話,讓去教學樓那邊接下他,他沒帶傘。

他今天穿了一件條紋襯衣,外面是件小馬甲。合身的小馬甲和西褲掐出他纖長俊秀的曲線,站在樓前避雨的人群裏,格外顯眼。

雨滴打在傘布上,斷線的珠子一樣沿着傘骨滑落。高毅那把傘很大,但還不夠大,完全罩住蘇雪青之後,他自己一側胳膊露在了外面。

這還是他第一次和蘇雪青這樣親密地走在外面,身邊并行或錯身的人群裏,就有蘇雪青的同事或者學生。

想到這點,不知為什麽竟覺得有些害羞。

說是外面又并非光天化日。雨傘下是一個半封閉的獨立的空間,雨簾将他們和其他人隔離開來,這是只有他們二人共享的小小世界。

“你胳膊淋濕了,過來一點。”蘇雪青這麽說,卻主動靠近,襯衣袖子時不時擦過高毅舉傘的小臂。

高毅夾着胳膊,盡量縮小自己的體積:“不要緊嗎?”

“有什麽要緊?擔心別人會猜到我們的關系?”

他的聲音混在雨聲中,是一種泛潮的質感,聽在高毅耳朵裏,有種水流輕淌過的酥癢。

“放心,我在學校沒出櫃,沒人往那方面想。”

高毅咽咽唾沫,沒說話。

外面的空氣冰涼,車裏卻潮濕發悶。高毅開了冷氣,降了些溫,但呼吸不暢的感覺并沒好一些。

蘇雪青把領帶拉松了些,解開襯衣的領扣,并讓高毅把車窗開一條縫。

雨點順着那條細縫斜飛進來,打濕了操作臺,并沒人在意。高毅時不時斜眼看看蘇雪青,從卷起袖子的手臂,扣緊的馬甲扣,到微微分開的膝蓋,再到被積水沾濕的褲邊。

“在看什麽?”

高毅收回目光。

“我周一來接你了。”

他想知道為什麽蘇雪青周一沒來,又沒有理由質問他。

“周一我沒上班,忘了和你說。”這段時間腦子實在太亂了,經過提醒,蘇雪青才想起這回事。高毅大概又等了他一下午吧,有點內疚。

他解釋:“發生了一些事,那天邵庭把我帶去了外地,一時沒想起,抱歉。”

“沒事。”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不由感到酸澀。

“邵庭”這個名字高毅是知道。和蘇雪青在一塊兒的時候,時常會看到這個名字給他打電話。他很少聽到蘇雪青談論這個人,只一次蘇雪青喝醉了講過兩句。

開始他以為蘇雪青很愛他男朋友,只不過對方功成名就很有錢,并不很把他放在心上,蘇雪青才找自己排遣寂寞。

後來發現并非如此,這個叫邵庭的明顯很在意蘇雪青,相反,蘇雪青好像對他有些冷淡。

但無論如何,那都是他的男朋友,他們是确定的關系,他可以随意地就把蘇雪青帶去外地,讓他忘記還有個在等待的自己,讓一整個星期的等待和期望落空,并對是否還能見面忐忑不安。

高毅想,蘇雪青對他男朋友冷淡,對自己更是遠遠稱不上熱情。

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竟在嫉妒,不免覺得可笑又可悲。他有什麽資格去嫉妒那個叫邵庭的男人,他連一絲一毫都比不過對方。

越是這麽想,心中的苦澀越是蔓延,愛慕的快樂摻雜了仰望的痛苦。從一開始就知道除了片刻歡愉,他無法得到蘇雪青的任何,他是屬于別人的。現在也沒有絲毫得到的希望,但卻不可控制地生出了得到之心,成為他的痛苦之源。

蘇雪青看着熟悉的路線,突然想起來:“今天不回紅樹灣。我搬出來了,到嘉城中心。”

“怎麽突然搬了家?”

“紅樹灣是我男朋友的房子,最近和他分手了。”蘇雪青淡淡道。

他這幾天不光在煩惱如何徹底說服邵庭,也在煩惱如何把這件事告知家人和朋友,畢竟他們是公開的關系,得到過所有人的認可。特別是父母,雖然老兩口不說,但繼蘇青揚的婚姻失敗後,他們更看重自己和邵庭了。

這件事憋得他有些難受,面對高毅這個局外人,他少有地有了傾訴的欲望。

車速降下來,高毅慢慢把車停在路邊。一路都只顧自己心酸,這才注意到蘇雪青精致外表下的疲憊和倦怠。分手,這種事他沒經歷過,也沒想過,但從蘇雪青平淡的語氣卻能感覺到他的無力和傷感。

他面向蘇雪青,一手撐着他的椅子靠背,一手撐着車窗,把人圈在胸前,垂目看着他。

蘇雪青掀起眼皮:“別擔心,不是因為你。”

“我知道。”他還不至于這麽自以為是。

話剛落音,一個輕柔的吻落在蘇雪青頭頂,跟着是額頭、眉心和鼻梁。

蘇雪青閉上眼,仰面迎接高毅虔誠又溫柔的親吻:“你這是想安慰我嗎?”

“你很難過?”他抓着椅背的手指很用力,吻得卻很輕,只用嘴唇觸碰,吻蘇雪青的眼睫像在吻蝴蝶的翅膀。

“主動提分手的人沒有資格難過,是我傷害了他。”

蘇雪青被高毅這樣碰得有些煩躁,他将他推到駕駛位,放下座椅,跨坐在他腿上,雙手撐在椅背兩側,中間是高毅注視他的眼睛。

蘇雪青後梳的劉海垂下來,領帶松松垮垮從馬甲裏掉出來一半,襯衣領口敞開的,露出一片粉白皮膚。

車的引擎關了,冷氣也就關了,車裏又濕又悶,後背鬓角沁出了汗。

兩人都不說話,只有呼吸急促。外邊的雨聲猛然間變得很響,噼裏啪啦拍打着車窗,卻無法淹沒他們彼此的呼吸聲。

高毅雙手攀上蘇雪青的後腰,像在山頂教會他的那樣,沿着背脊撫摸到他的肩胛。衣服在他的手掌之下,窸窣作響。

掌心越過挺括的襯衫衣領,輕輕按住那截柔軟的後頸,将懸在半空的吻壓下。

悶熱、潮濕、粘黏……坐在高毅身上的蘇雪青對他對自己有反應這件事,既在意料之中,又覺得新奇,他真的對男人有情欲。

對方熱烈的回應像把鈎子,也勾出了蘇雪青蟄伏許久的欲念。

他從高毅腿上起來,坐回原位,抹了一把頭發和臉,整理了一下衣服,指使高毅繼續開車。

拐進一條側街,沒走多遠,他便讓高毅停下。

前面是一家快捷酒店。

“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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