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船長①
船長①
清晨天光冷如鐵,一輛金融押運車停靠在斯塔瑞拉的銀行門前,幾個武警騰騰跳下車來,手持步槍警戒四周。
銀行職員們井然有序地搬運着現鈔,守在不遠處的京折只盼望他們早點開門,身為浮爾刻居民,她近日發現鄰國斯塔瑞拉的彙率兌換出奇合算,坐船來回也方便,再三思量之後,急需用錢的她便坐船來到了邊境之交。
她急切的目光引來了武警的注意,京折怕自己被當成不法分子,趕緊背過身去退後幾步,有個武警徑自來到她面前,用斯塔瑞拉語和她招呼,“你是浮爾刻人?”
京折點點頭,同時晃了晃自己的銀行卡,表示自己是來處理財務的。
武警點點頭,遞給她一張名片,“嘿,有空能喝杯咖啡嗎?”
京折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搭讪了,她搖頭,“我今天就回去了。”
“哦,那太遺憾了,那等你有空了給我打電話吧。”
見他态度堅決,京折只得尴尬地接過名片。
外警又跟她說了幾句話,然後從兜裏掏出一顆糖給她,京折終于被逗樂了,外警也開心地笑,露出兩排大板牙,“很高興認識你。”
他跟京折握了握手,然後舉着槍重新回到銀行門前,等守衛工作完畢後,金融押運車緩緩離去,外警臨上車前跟她揮手告別。
京折來到銀行,前臺經理給她示意自助兌換機的用法,她仔細觀覽着彙率值,一手緊緊捏着那顆糖。
“呃,請問,這個地方是需要——”
她偏過頭咨詢經理問題,冷不丁對上一雙細長陰鸷的眼睛,眼睛主人一身黑衣,蒙頭套掩面,腰胯間別着武器,那全副武裝的兇狠霸道讓京折身子不禁僵住,她這才後知後覺,整座銀行已被數十名悍匪占領控制了。
面前的劫匪瞄了一眼彙率兌換機,又把視線轉投到她身上,趁她吓得身子一哆嗦,飛速奪了她手裏的糖。
京折一時很懵,但她的糖确實被奪走了,而銀行卡卻完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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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眼高手低不稀罕自己這點毛毛錢?
京折來不及細想,便被劫匪拿槍頂着腦門,只聽他開口,發出冷漠至極的聲音警告自己不要亂動,京折只得乖乖站好,強壯淡定将雙手舉起,努力噤聲不語,劫匪對她的配合還算滿意,他貌若無意地掃過她露出的牡蛎白色小臂,而後吹着口哨去開保險櫃了。
時間過得無比漫長,京折縮在角落裏大氣不敢出,這些強盜們打劫時有條不紊,動作熟練整齊劃一,她心裏正篤定他們是慣犯時,卻猛地撞到那雙不期而遇的狹長眼睛,緣是先前的劫匪在指揮同夥搬錢時一直在若有若無看她,京折趕緊把頭別過,只覺毛骨悚然。
銀行的現鈔很快就搬空了,同時京折的心情也糟糕透頂,她覺得自己很倒黴,投機換個錢卻偏偏撞上搶銀行,但萬幸沒有生命威脅。
劫匪們很快撤退離去,京折平穩心情,既然來都來了,便帶着僥幸心理去別的銀行轉了一圈,果不其然,因為受搶劫案的影響,斯塔瑞拉所有銀行的兌換業務都已暫停,這個小國以旅游業為生,諸如民生治安,貿易,糧食供應等全權倚靠聯合政府的支持,是個名副其實的花瓶國度,眼下被搶劫案這麽一吓,鋪天蓋地的新聞輿論渲染,仿佛整個國家都在搖搖欲墜。
京折感覺腦殼很疼,她徘徊在夜晚的海港,寒風瑟瑟,旅游旺季酒店沒有空房,斯塔瑞拉治安又一向不好,很怕就此露宿街頭,正是一籌莫展,忽然海岸游輪前有個水手打扮的男人沖她招手,“嗨,你需要幫忙嗎?”
異國他鄉聽到浮爾刻語很親切,京折點點頭,“這裏的酒店都滿了,我想在海邊看看有沒有游輪暫時出租房間。”
“你來我們船上吧,就這艘船。”水手見她很吃驚,急忙解釋,“哦你別多想,這艘船平時是去各國裝載貨物用的,房間不是很多,我可以偷偷帶你進去休息一晚,然後明天你再走,我們都是浮爾刻人,我不會收你錢的。”
“呃......”京折在猶豫,很怕被騙。
水手無奈地掏出自己的證件,“看吧我可是正經人,要不是見你一個女孩子孤孤單單的,才不願意多攬事呢,要是被船長知道了肯定挨罵。”
京折急忙道謝,水手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他帶她上船,領她到了一艘空蕩的房間,介紹道,“這間平日裏沒有人住,你就将就一晚吧,記得關好門,明天我送你下去。”
她點點頭再度道謝,水手紅着臉走了,京折迅速将門鎖上,然後躺在小床上一睡不醒。
深夜,港口的海面波光粼粼,船員們聚集在棋牌室打牌,忽然間門被一腳踹開,船長正要發飙,卻被抵在頭頂的冷槍吓得發顫,“別,別開槍,你們要幹嘛?”
戴頭套的劫匪狠戾威脅,“帶着你的船員滾,這艘汽輪歸我們了。”
“可,可上面的貨早就被卸了,你們也落不着好處啊。”船長哆嗦嗦嗦道。
劫匪眸光冷了幾分,船長見了不敢再多問,帶着船員們急忙跑下船。
黑衣劫匪們将打劫來的保險箱搬上船,而後汽輪開動,轟轟駛離港口。
掌舵室裏,費藍将黑色頭套摘下,露出一張森冷瘦削的臉,他從兜裏掏出今天搶來的糖,剝開糖紙放嘴裏,心情轉瞬愉悅了幾分。
“你吃的什麽啊?”李也趕到掌舵室,見他嘴裏居然嚼着吃的,揪着他的領子憤懑,“居然吃獨食,還有沒有,有沒有?”
“沒有了。”費藍白他一眼,搶銀行時好不容易看到的一塊糖,而且還是從一個女人那兒搶來的,說出來他都有些不恥。
但沒辦法,做海盜的沒有不餓的,見着吃的他就想咬。
他把掌舵室交給李,然後吩咐着幾個兄弟把今天搶來的現鈔安置到房間裏,自己也提了一箱往某個房間走,不出意外,這個房間以後就歸他住了。
他推推門,發現房間是上鎖的,拿出搶來的鑰匙咔嚓擰開,不大的空間裏橫着一張床,床上躺着一個女人。
呵,稀奇。
他走到床邊,撥開女人散漫的頭發,這張臉似曾相識——是那個在銀行裏拿糖的女孩。
費藍挑挑眉,勾過她放在床頭的包,在翻出一大堆醫院催繳單據後,很遺憾地沒有發現糖。
他挑揀着那些病歷翻覽,幾個字眼映入眼簾,眼角膜移植,病人京柳,性別女,年齡十九歲,手術費五萬......病歷上的家屬簽名是京折,浮爾刻人,關系為病人的姐姐。
費藍将包包夾層裏的身份證取出,照着床上女孩的臉龐對比,嗯,她就是京折。
這般推算,她特意來到斯塔瑞拉,大概是為了投機兌換妹妹的手術費。
費藍把單據病歷整理好,重新放回包裏,而後轉身去了別的房間,夜航船鳴着汽笛遠洋,吞吐日夜而去。
一夜無夢,京折迷迷瞪瞪,睡意惺忪。
她揉了揉腦殼,緩緩把眼睜開,等意識清醒後翻身下床,拎上挎包正要出門,冷不丁卻被地上的箱子絆了一絞。
“嘶......”
這一摔徹底使她清醒,她聽到了巨大的海浪聲,水花流不絕,仿佛無數鼓槌悶悶擂響。
壞了,船怎麽開了?
她急忙從地上爬起來,這時房間的門開了,瘦高男人倚在門前,橫絕蠻情一張冰山臉,沖她挑挑眉,“醒了?”
京折以為他是船員,慌張問,“這艘星際輪今天還會返港嗎?”
費藍冷漠搖頭,“不會。”這艘船估計下輩子也不會來這個國家了。
京折的心跌倒谷底,“那能給我一艘救生艇嗎,我妹妹做手術需要人照顧,麻煩你了,造成的損失我會盡力補償的。”
“救生艇很貴的,你能賠多少?”費藍慢條斯理,像只懶洋洋的豹子。
“我盡力賠償。”
“哦,那大概五萬吧。”費藍溫吞吞補刀,“嗯,美刀。”
京折一時驚呆了,她沒想到他會獅子大開口,而且,五萬美刀已經趕上京柳的手術費了。
“不能再通融下嗎?”
“不能。”
見她吃癟,費藍心情很好,他看到她拿出手機,十分糾結地撥出了一個號碼。
“京柳,我有事晚些回去,你自己照顧好自己。”京折對着妹妹細心叮囑,她決心已下,既然他不借救生艇,那麽她便自己游回去,她水性一直很好,花幾天時間游回去應該不成問題。
要是再僥幸碰上海上巡警,那就更簡單了。
京折邊打電話邊往外走,費藍擡腿絆了她一下,頓時她磕倒在地上,包包撞上黑色箱子,露出裏面成捆捆的現鈔。
京折張着嘴一時失聲。
“京折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了?”京柳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帶着些許疑問
“我......沒事,晚點我給你講。”
京折挂斷電話,緩緩把手高舉,費藍把玩着手中的槍,瞄她一眼,“說完了?”
京折僵着脖子點頭,震悚得說不出話來,這人......八成是搶劫犯。
費藍把槍收起,奪過她的包和手機,就在這時京折猛地一腳向他踢去,費藍輕松閃躲,擡掌順力把她劈床上,京折奮力掙紮,趁其不備使出撩陰腿,費藍始料不及中招,發出一聲吃痛。
京折抓起包往外逃命,但很快被他追趕上,銀河迢迢,艙外浪花浮逐,時時滅入高天。
船頭上的幾個小弟看着老大在追趕一個女人,都覺得很新奇。
更稀奇的是,這個女人竟然瘋了一樣拉着他們老大在船頭跳海了。
李支起手肘嘴角叼煙,在一旁看戲多時,看到這場景攔下欲救援的兄弟們,搖搖頭,“就讓船長在海裏多泡一會吧,營養又健康。”
“得令。”于是他們一起趴在船頭齊刷刷幹看着。
很快,他們驚奇地發現那個女人拽着老大要墜海,這是要齊齊殒命的節奏哇。
“快快快,來個救生圈,再不撈上來就晚了。”他們手忙腳亂,只聽撲通一聲,李穩穩落入海中,他一手拽一個系上繩子,很快把他們重新運上了船。
費藍面色蒼冷,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水花,李嫌棄地閃一邊,護住嘴角火花零星的煙絲,“你從哪兒抓的女人?差點把我煙搞滅。”
費藍不吭聲,看向甲板上昏迷的京折,她渾身水淋淋的,曲線姣美如流年。
李揩揩鼻血,把煙滅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是讓貧道來給她人工呼吸吧。”
“滾。”費藍把他推開,他們彼此瞅了瞅,片刻後李自覺靠邊,費藍把京折抱了起來往船艙走,滴滴答答甲板上淌了一路水。
藍陰陰的船艙,藍陰陰的光。
京折從昏迷中醒來,四周環繞低迷的水藍色,玻璃窗折進海面的冷光,疏疏淡淡,辨不清經緯日月。
她撐起身來,開始回憶起落水時的場景,自己和那個男人在水中扭打着,她本來想躲到微型蟲洞裏,不料一個浪打過來,幾近溺斃,然後......後面的事她想不起,費勁地揉了揉腦袋,袖口拂過頭發,粗糙寬大,她驚恐發覺自己身上衣服已經全然換掉了,連內衣都沒穿。
門在這時開了,她的仇家走進來,睨着她一言不發。
完了......
京折覺得自己小命要丢在這,她抱着被子往角落鑽去,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就發怵,她打了他,拉他下水,不惜一切逃跑卻沒有成功,關鍵這人還是窮兇極惡的搶劫犯。
“既然醒了,那我們來算賬。”他砰的一聲關上門,而後在床邊疊腿坐下,視線如毒如枭。
京折聲音發抖,“我,我那時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回去照顧親人,對不起,誤傷了你真的對不起。”
他對這個話題有些厭煩,呵了一聲,邪邪譏諷道,“你現在回得去麽?”
他的話讓京折意識到自己八成要涼。
她只好竭盡所能地懇求,“我真不是故意的,當時太緊張了,我向你道歉,我——”
“你不是擔心你妹妹麽,那給她打個電話吧,反正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京折臉色變得煞白。
他眯眯眼,從大衣裏掏出一部衛星電話,拎在手中逗弄她,“電話在這裏,你來拿。”
京折內心絕望了,手抖索着試探去夠,在觸到電話邊緣時被他果斷攥住手,一時目光交彙,驀然沛變,他翻上床把她逼在角落裏,低下頭咬她的唇,肆意而痛快。
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剎那間甚至想到了魚死網破。
“喂,喂,動強的啊。”
李站在門口,雙手環胸,藍幽幽的眼裏盡是興味。
費藍弓身起來,嘁了一聲,李無視他的不悅,歡快地同京折揮手,“hi,lady,我是李。”
“你來做什麽?”費藍理了理襯衫領。
“這位小姐醒來肯定很餓,我當然是來送飯的。”李走到床邊,沖京折伸出手,眼神炙熱,“你吃點東西吧,铛铛铛,這是我煮的飯。”
京折畏縮地看着費藍,他橫她一眼,直截邁開長腿走了。
小碗中的飯色彩十分詭異,看上去就像是以前京柳做實驗時潑澆的硫酸,可李卻熱切地看着她,京折只好抿了一口,果然,難吃的慘絕人寰,弄得她心裏苦苦郁郁的。
“怎麽樣,好吃吧?”李期待地搓手手。
“嗯,好吃。”京折勉為其難地點點頭,李得了誇獎藍眼珠頓時溜得燦亮,他不加掩飾地盯着京折的胸口看,透出情欲而詭異的光。
京折頓生警覺,攏了攏身上的衣服,自覺離他遠些。
“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會在這船上麽,國際貨輪上女人可不多見。”李撩着金色頭發,眼睛直勾勾地往她身上瞥。
京折一愣,難道那個人還沒告訴他麽,她默默思量着,他卻在這時湊近她,幾乎是要看到她眼睛裏,聲音微喘帶着幾分誘惑,“剛才,你是要打電話麽,我的電話借你打。”
“真的?”
“嗯哼,當然。”
京折絕處逢生,歡喜得幾乎要鞠躬,可歡騰勁兒還沒過去,李就笑眯眯道,“不用謝,你以身相許就好了。”
她吓得碗筷打落在地,陡然急中生智,努力裝出一副狠狠的樣子,甩了他一記耳光。
“不行,我是船上的廚師,你把我當什麽了!”
“哈?你是廚師?”李被這一巴掌打得蒙圈。
“沒錯,我是這艘船的現任廚師。”京折果決地瞪着他,帶着指手畫腳的架勢吆喝道,“我只是沒來得及下港,所以才不小心留在了船上,如果你敢對我動手動腳,我就把你塞到冰櫃裏剁成肉醬,然後一顆一顆撒到海裏喂魚吃!”
“......你掉海裏可是我撈上來的,人工呼吸都差點我幫你做,怎麽能翻臉不認人呢。”李很委屈,沖她眨巴着眼,“還有啊,你那一腳把船長踢得半身不遂,八成是不行了,你還是跟我過吧,我包你夜夜——”
後面的話實在不堪入耳,京折捂着耳朵皺眉,“那人工呼吸......還有我的衣服,是誰換的?”
“我做的,衣服也是我換的。”
費藍此刻倚在門口,居高臨下乜着他們,而後冷冷說了句,“你給我滾。”
京折以為這話是對她說的,如蒙特赦般抱着腦袋往外走,結果被他扯住胳膊一把鎖在懷裏,李見了聳聳肩,“哎呀船長你別生氣嘛,我一定不會把你被女人踢了的事告訴大家的。”
話落他就被轟了出去,順帶很識相地帶上了房間的門。
京折還在試圖掰開費藍的手,他卻看着灑落的粥飯揶揄道,“李做的飯有那麽難吃麽,讓你不堪下咽,大廚?”
京折被他拆穿,臉紅到耳朵根,她向來不擅長撒謊。
費藍松開她,彎腰收拾着地上的殘羹,一面對她警告道,“這船上确實缺個廚子,你最好不要亂跑,不然碰見我的船員,八成會被吃的渣都不剩。”
京折此刻的心境如被黃金分割一般,捋明了輕重後,小聲而鎮定道,“我真的要給我妹妹打個電話,不然她肯定會很擔心的。”
“她擔心與否跟我有關系麽?”
費藍無動于衷,清理完地面後把她幹晾在一邊,視而不見。
他獨自躺在床上,腦袋上罩着一張報紙,閉眼沉憩,一副養精蓄銳的淡然模樣。
京折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麽,又不敢招惹他,只能窩在角落裏等候時機,時間如金色銘文緩緩流淌,夜半起了暴雨,天錘遠引,水傍天聲,蔚藍的玻璃震動顫抖,一時心神不寧。
在等他睡熟之後,京折蹑手蹑腳爬到床邊,想把衣服裏的衛星電話偷出來,可還沒碰到便被按住了。
“這可是你自找的。”毒蛇的眼睛開了一條縫,似是等候多時。
京折注視着他煙灰色的眼睛,像是螢火蟲飛入了洞穴,幽冥一閃間她遵循了某種不言明的契約,求得而背離。
窗上雨點琳琅琳琅打着芭蕉的聲音,促弦弦急,他抓住她,宛若捕住驚弓的白乳鴿,孤寂如牛奶的肩頭斯須儇薄,心有無游,兩人一時難解難分。
船艙外風雨大作,諸海,諸月,諸星河,經經緯緯,房間內,吻頸糾纏,藍人成灰。
京折只覺諸身脫卸給了煙水,他的頭發黑如游鴉之羽,皮膚泛着白蛇一樣的光澤,溯回長夜耿耿不寐,思緒洋洋灑灑漫徹太古。
了結之後,她把腦袋埋在枕間,見不得一絲光亮,身外身內,灰飛煙滅。
天界的潮水漸漸平了,浪花在吠叫,腦海中飛過海裏的魚,水之花,青銅海藻,數不清的千萬只的飛魚之翅在翺涯。
費藍把電話放她枕邊,京折頭枕在臂彎裏,眼神寂寂卻沒有動作。
“電話怎麽不打了?”他把她的頭發卷到指縫裏玩。
“這個時間點我妹妹在休息,我不能吵醒她。”
她的話猶如萬年後的小花在輕呼,拂了青色的霧,他也一時安穩下來,像抱棉花糖那樣抱着她,作惡而耽溺地吮着她的鎖骨,酥酥絮絮的溫存游曳竄流。
京折很累,無力去反抗他,只能容他放肆,他們貼的那麽近,卻離得那樣遠,乃有了魚化石,乃能進入夢鄉。
翌日,水天雲泊。
天亮以後她還在沉睡,許久後終于醒了,渾身松散的只剩骨頭和皮,費藍把幾件毛衫和褲子扔在床上,“你平時穿我的衣服。”她昨天穿的那件白襯衫在昨夜已經被撕碎了。
京折沒有說話,在被子裏縮成一團,眼皮半耷拉着觀臨船上殘留的雨漬。
他心情很好,爬上床把被子掀開一角,發現她眼睛都是腫的,她整晚都在小聲的,嗚嗚咽咽的抽噎,只是他一直沒注意到。
在意識到自己被嫌棄厭惡後,費藍的心情立馬就不好了,披上風衣一聲不吭就出了門。
京折在他走後起身,她托着下巴像觀摩古董一樣回味他的舉止,沒想到他這人出乎意料的傲嬌,如果她不理他,他還會低頭來纏她麽。
她倦怠不安地起床,沐浴洗漱,肥皂泡沫浮滿灰色的臉盆,旋着淡淡的水渦。
按照他的安排,從現在起,她就是這艘船的廚師了。
她穿好衣服,四處摸索着來到了空曠的廚房裏,心想晚飯要提前準備。
冰櫃裏凍着很多肉類食材,蔬菜瓜果極為稀少,但出乎意料有很多的奶油調料,京折覺得可以做一些蛋糕吃,她攪拌着雞蛋,緩緩攪得夕陽流盡,這時出其不意的聲音響起。
“喲,在這兒呢。”
李大搖大擺走到她身邊,暧昧調笑道,“昨晚過得愉快麽?”
京折厭惡地扭過頭,他又轉到她這邊來,看到她的表情後收斂了幾分,雙手環胸哼唧着,“我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還算可靠,實話講,如果沒有男人保護你,你在這艘船上根本活不下去。”
他的這番話倒是提醒了京折,今早她已經把那個強盜船長惹得不快了,再不想些辦法挽救,恐怕生存堪憂。
她心裏有了主意,故作嬌滴滴地反問他,“那你能保護我麽?”
“我是大副,你說呢?”李神情倨傲,勾勾唇角,忽然鼻子猛嗅,“你是不是烤熟了好吃的?好香啊。”
“嗯,剛做好的蛋糕。”
“欸,我要吃我要吃,在哪兒呢?”
京折戴上手套把烤箱裏的蛋糕取出,李等不及伸手去捉,結果燙了一個大泡。
這一燙他學乖了,不招惹蛋糕開始招惹京折,他沖她抛着媚眼,挑起她的下巴,欲吻時京折用食指堵住他的唇,柔柔弱弱道,“我想玩點別的。”
她把綁螃蟹的繩子甩了甩。
李見了會心一笑,“哦......我最喜歡捆綁了。你喜歡S還是M”
“S。”
京折幹脆利索地抽出一截繩子,緩慢而挑逗地縛住他的手,勾住他脖子,再是胳膊,李被她擺弄得很興奮,終于忍不住要撲上去時,卻被她一腳踢裆,當即發出一聲尖叫。
“啊!”
京折不等他回神,攥起拳頭一拳打過去,李身上硬邦邦的肉塊硌的自己疼得手抽筋,索性抄起擀面杖哐哐兩下子把他削地上,李疼得哇哇亂叫,“喂喂,打人不許打臉的。”
“我說過,你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就把你塞冰櫃裏,剁碎了喂魚!”京折惡狠狠地吓唬他,然後打開冰櫃門把他塞了進去。
這時候門口傳來一聲悠哉的口哨聲,她驚愕擡頭,發現費藍不知何時已站在那兒,似乎已看了很久的樣子。
在他森嚴的注視下,她咬着嘴唇心虛地把冰櫃打開,可他兩步走過來,輕輕松松又把冷凍門一腳磕上,咚地發出脆響。
李的聲音從裏面悶悶傳來,“外面有沒有人?快救我啊我要被凍死了。”
他這時候用食指堵着耳朵,等李嚎完了再把手放下,很自然而然地裝作沒聽見,然後對京折說,“你只能把他凍上一個小時,時間長了會凍死的。”
京折心情一時很複雜。
他的視線瞄上她盤子裏的奶油蛋糕,舔舔唇,“這是做的什麽?”
“蛋糕。”京折輕輕呼了一口氣,“你喜歡吃麽?”
他仰着下巴,一副你不端給我吃怎麽知道我喜不喜歡的表情,要放平日,這種人京折懶得搭理,可眼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只得磨蹭着把蛋糕盛盤子裏遞給他,見他還是無動于衷的表情,硬着頭皮用小勺喂了他一口。
“難吃。”他幹脆道。
京折一時很郁悶,難吃你為什麽把盤子都奪過去了?
“我,我想打電話。”她搓着手試探問他。
“嗯,打吧。”費藍騰出一只手來遞給她衛星電話,嘟嘟幾聲,京折撥通了京柳的手機。
“京柳,京柳,你還好嗎?”京折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哽咽。
“我好的很,你什麽時候回來呀?”京柳的聲音波瀾不驚的,不等京折回,她用老态龍鐘的調調講,“我們有錢做手術了,我學校的老師同學發起了捐款活動,已經募集了很多錢,醫生說明天就可以為我安排手術,嗯,這就是天無絕人之路麽。”
“太好了。”京折喜極而泣,這時費藍的視線不動聲色飄過來,他一邊吃着蛋糕,一邊默默注視着她,她的淚流的正是時候,卻又眨巴眨巴眼仰頭倒回去了,好像故意不肯示弱一般。
“你現在在哪兒,什麽時候回來?”
“我,出了點事要處理,或許要過很久才能回去,你做手術我不能陪你了,真的,你要照顧好自己。”京折忍住哭腔,一字一句吞咽着。
京柳在那頭默了默,“你出什麽事了?”
“不是什麽大事,只是要耗些時間。”京折搪塞道,海盜頭子正在身後無聲監視着,這讓她不敢說明真相,擦邊都不可以。
“哦,好吧,那你也好好照顧自己啊。”京柳的聲音輕松閑适,聽起來沒有絲毫懷疑。
京折也放下了心。
她挂斷電話,重新交還給費藍,費藍叉了塊蛋糕,表情無波地走了。
浮爾刻,江城市的警察局大廳裏異常嘈雜,警察叔叔正視圖和一個盲眼女孩解釋,“小姑娘,既然你姐姐都說了沒事,那這沒有根據報案啊。”
“我姐姐她是被脅迫了,她平時說話不那個樣子的。”女孩視線空洞,聲音卻異常堅定。
“你說她已經兩天沒回來了,可我們查了她的行程,是去鄰國斯塔瑞拉處理財務,往返兩天再加上稍微有事耽擱,這回不來很正常吧,要不你再等等兩天。”
女孩還想再争辯,這時重案組的刑警來招呼,“快,斯塔瑞拉的銀行搶劫案有進展了,過來幾個人手幫忙記錄。”
一直守着的警察要趕過去,女孩當即将他攔住,“這個銀行搶劫案,是不是兩天前斯塔瑞拉的那一起?報道上說劫匪們劫持了一艘國際貨輪,已經非法偷渡成功,是不是?”
“是,怎麽了?”警察有些疑惑。
“我姐姐今天給我打的電話源碼我查過,是星際電話。”京柳冷靜道。
“你的意思是你姐姐難不成被這群劫匪劫持到貨輪上了?”警察覺得匪夷所思,“這得多倒黴啊,不可能嘛。”
“我正是此意,沒有絕對的不可能,你們需要鎖定電話來源,然後定位跟蹤。”
警察擺手,“你想的太多了,放心吧,等過兩天你姐姐忙完了肯定就回來了,你還是回醫院裏好好休息吧。”
眼看案件不予受理,京柳眉頭擰緊了,但又無可奈何,她拄着拐杖摸索着,泥濘在左,坎坷在右,心中陷入了沉思。
廚房裏,京折飯菜還沒備完,很快便又被路過的另外一個海盜盯上了。
大塊頭海盜喔呼一聲,吹了個嘹亮口哨,“這裏居然有個小美人,小美人,你可以叫我尼考。”
“你好尼考,我是船上的廚師。”
“我們老大可沒說過這船上有廚師。”尼考眼裏釋放着觊觎的光芒。
“我一直在這艘船上,因為某些原因沒有走,所以現在還是廚師。”京折不疾不徐,同時手指飛快洗着盤子。
尼考的眼光變得色情而貪婪,他走到京折身邊,兩手不安分地想要抱住她,京折對他皮笑肉不笑,勾着他放松警備的同時取舍最佳的攻擊距離。
在尼考的手要摸上她的肩時,京折轉過身把盤子砸上他的腦門,一個不夠再來一個,尼考暈頭轉向,她再接再厲沖他摔了三個盤子一個碗,最後他扶着牆面險些站不穩,腦門上全是血。
“你這個婊子,我要殺了你。”他蹿跳着要沖她撲過來,京折掄起案板上打肉的木槌,一記悶重聲響,尼考徹底倒在地上。
京折拿着木槌又掄了幾下,确保他不會再爬起反擊後用角落裏的繩子把他綁起來,然後一言不發地攥着碎骨刀開始剁肉。
血粒濺在京折臉上,襯得她無比猙獰,她機械性地重複着剁肉刮骨的動作,尼考看得心驚膽戰,偏偏她還在這時問他,“你說這些肉夠不夠吃,冰櫃裏的凍肉不多了。”
尼考打了個寒噤,哆哆嗦嗦道,“姐,大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惹你了,你別宰我。”
京折抿抿唇,自顧自地絞着肉餡,然後互相想起什麽似的緊急把冰櫃門打開,裏面倒出一個冷了的人形肉幹,尼考見了發出驚呼,“李哥,你怎麽了!”
被凍得心冷身殘的李瑟縮着脖子,“跟你一樣,被她抓起來的。”
“我說了我是廚師吧。”
京折面對着地上捆成麻花的二人,用一種老手的口吻冰冷道,“這次我放過你們,以後再惹我,把你們剁碎了扔到海裏去喂魚。”
尼考慌不疊地點頭,而李連點頭的欲望都沒了,他睜着一雙死魚眼,忽然間目光觸到了桌上的奶油,“我想吃蛋糕。”
“那是今晚上的甜點。”
“晚上就可以吃嗎?”李的表情亟不可待。
“可以。”京折揮舞着刀子再度恐吓,“不過在晚上之前我都不會放了你們,你們就在這裏好好反省自己。”
“那你先給我嘗嘗吧。”
“大姐我也想吃。”
尼考和李都祈求起來,京折端了兩個小碟子喂了他們幾口,頓時這倆人飛仙的一樣的神采,大呼小叫要從原地蹦起來,“好吃,我好久沒吃這麽甜的蛋糕了。”
“嗚嗚嗚太感人了,這裏面有我媽媽的味道。”
京折覺得很無語,她沒想到當海盜這麽慘,平日裏在海上熬着連溫飽都難得解決。
剩下的時間裏這兩個人一直在吵嚷,京折沒辦法拿兩塊餐布堵住了這二人的嘴,等到晚飯全部準備好後,費藍走了進來。
他看了眼鼻青臉腫的尼考和李,挑挑眉然後把他們繩子解了,京折心有戒備地面對着他們,只見尼考表情激動萬分,揪着費藍的領子似乎是要告狀。
“老大,你不知道,她——”尼考熱淚盈眶地嗷嚎,“這位大姐做的飯太好吃了,我挨揍也值了。”
京折暗暗松口氣,心想你也不是為這挨的揍呀。
費藍不以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數落道,“沒出息。”
他扭頭問京折蛋糕還有沒有,京折指了指案前,然後他們就發現蛋糕已經被李吃完了。
此刻的他滿臉都是奶油,快樂的像個兩百斤的胖子。
然後他就被船長和尼考架了出去,京折關上了廚房門,外面打得很喜慶,讓她不忍卒聽。
關于船上有個廚娘且脾氣暴躁的的消息很快就走漏了,對此,很多船員不以為然,餐桌上,他們只顧一眨不眨盯着餐桌上光鮮亮麗的飯菜,暗暗吞咽着口水。
京折坐在費藍身側,不動聲色觀察着十幾個人,除了李和尼考年紀大些,其餘的基本都是少年模樣,有幾個長着一副異域面孔,也有幾個一看便是混血,他們兩頰叢髭一臉栗色,眼神粗犷而富有情欲,初見時直勾勾盯着她,恨不能要勾下一塊肉來。
費藍一聲令下,“開飯。”
船員們狼吞虎咽,費藍貌若無意地給京折夾了一個雞翅,這個動作在所有人的眼皮下進行着,緩慢而有力,京折只當是他無心之舉,卻未曾想到這也是宣誓主權的一種。
所有人默默扒飯的同時都已經明了,這個廚娘跟他們老大之間,有某種心照不宣的關系。
她吃完飯不敢多留,唯恐聽見他們的機密被針對滅口,費藍精巧挑揀着也很快吃完,旋即回到掌舵室,只剩下船員們叽叽喳喳。
“自古沒有女人上船的,只會帶來不吉利。”獨眼的卡翁啃着牛排忿忿直言,他眼睛綠的跟檸檬一樣,幽幽發亮。
“可她做的飯很好吃。”李回味無窮地舔着勺子。
“好吃也不行,規矩不能壞。”海盜們意見分歧頗大,最後一直兢兢業業啃骨頭的尼考擡起頭來,抹着嘴拍拍桌子,“這大姐是老大的女人。”
“老大的女人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不該上船。”
“胡說,俄羅斯艦船不是都有标配廚娘嗎,怎麽老大的女人就不能是廚娘?”
“呸,俄羅斯那些大媽比我們還能打,你看看她細皮嫩肉能吃的了幾分苦?萬一出個事怪誰頭上?”
“你不知道,我和李就因為一丢丢小事然後被她鎖冰櫃裏了,這女人可不好惹,你不信你去招招她試試,看她不把你剁成肉醬喂魚。”
船員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争執,但吵架的同時無一例外都沒有停嘴,終于飯菜掃淨,京折進來收拾碗筷,她臉色淡漠看不出什麽表情,尼考猶猶豫豫舉手,“大姐頭,我想吃蛋糕,明天能吃到嗎?”
“什麽?還有蛋糕吃?”其他船員頓時坐不住了。
“都怪李,他把所有的都吃完了。”
“李你過分了啊!”
京折努力用冷淡的聲音制止住混亂局面,“你們吃多少?要幾份?”
尼考高高舉着手,其他十幾個人見了相繼舉手,最後一直出言不遜的卡翁看着京折,臉色微微發紅,也把手舉了起來。
“好,我明天多做些。”京折端着碗筷離開,走出房間時她聽見裏面發出一聲咒罵,“Damn it,這女人長得真**妖。”
“你別想了,萬一你把她強了将來生下孩子,這綠帽子不等于給咱老大戴穩了麽。”
京折聽到這裏身子打了個哆嗦,如遭雷殛,她太無知了,竟然沒考慮到懷孕的問題。
萬一昨晚......她心裏一陣惡寒。
夜下來的天,低壓的陰雲下唱着單調的東流水,刷完碗筷後京折郁郁在艙外望了會天,思念隔如萬裏,海風越吹越大,旋即回了房間。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燈的開關,明晃晃的一閃過後,費藍的臉出現在面前,京折吓得後退半步,被他蛇一般的手繞上腰肢,纖纖揉揉滑過她霧一樣弓起的背脊,像撫摸着無骨的佛。
京折推拒着,只覺孤危悚栗。
他看着她的眼底,流水行過,一番花謝又一番花開的詭異,聲音盈耳時冷冷襲人,“怎麽了,嗯?”
他問的很正經,就好像在問一件理所應當的事一樣,京折恨不能一彈指将他擲于八萬四千恒河沙劫。
這個無恥的強盜!
“我,想問你,昨晚......我......”她在他不耐煩前終于支支吾吾說出口,“我會懷孕麽?”
一時間他呆了呆,京折也呆着,兩人宛若憨憨的木頭愣在原地。
“應該......不會。”他別扭着開口,雖然明知那或許會。
“什麽叫應該?我不想懷孕。”京折把他推開。
他嘬了嘬唇,京折有些發恨地瞪他,冷眼豎眉,“你是故意的。”
“我......也不想你懷孕。”費藍默聲道,孤獨終老是他理所當然的覺悟,所以對孩子家庭之類從未想過,對于昨晚,只是經驗不多,一時疏忽了。
當然了,他肯定不會承認這一點。
于是兩人僵持過後陷入了無聲沉默間
費藍起身,翻箱倒櫃地尋找什麽東西,在尋找無果後起身出門,不一會兒兩手空空回來了。
京折尚不解,只聽他說,“沒有避孕套。”
......
寂靜,锵然,萬方皆驚,京折恨不能鑽到船縫裏,她收拾床單決定分開睡,他捏住她的手腕,掌心裏軟綿綿的肉在顫抖,“你跟我睡。”
“不行,會有孩子的。”
他視線忽然移了移,似乎是為了避開她而動的,聲音低低,“不會,我放外邊。”
京折不太懂,楞了楞只當這是駁雜悖論,
她甩開他,用孩子的借口盡情搪塞,他深沉地盯着她,湊近她,鼻尖觸碰鼻尖,用肢解如水的嗓音沙沙撩着她的耳蝸,“那就用手。”
她的臉瞬間像燒一般紅燙。
費藍抓着她的手解開自己的白色紐扣,而後是腰帶,拉鏈,衣衫褪去,寬闊脊背,緊俏腰脅坦露眼前,京折渾身僵得如同木乃伊,青色的心浸進辛辣的漿汁腐酵,大歲月這樣悠久,她一時忍不住作嘔,掙開他,然後一路跑出艙外趴到欄杆上嘔吐。
她知道自己搞砸了,他之後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那神色,飄到地面,發出一記殺,而後只字未說扭頭就走了,只剩她一個人泊在黑色裏,海浪滔天,反刍着恐懼。
為了活命,她應該不惜一切去取悅他讨好他,可現在,為時已晚。
今夜的慘淡一如古昔,她縮在另一間陰冷的船艙裏,害怕明天的來臨。
第二日,銅鑼般的太陽叮當作響,京折再三平複心情,她早早起來準備早飯,煮粥,船員很多是外國人,但無一例外都對昨晚的中餐吃的津津有味,這讓她有了着力點。
她嘗試着微調了口味,切了幾個三明治漢堡,以及烤箱裏烤了魚和披薩餅。
餐室裏船員們迷瞪着眼相互問好,而後正式開飯,京折暗暗觀察着一旁費藍的臉色,而後試探性地切了一角番茄披薩餅放在盤子裏,結果他沒吭聲,幹晾着披薩紋絲不動。
船員們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京折如臨大限,她意識到自己的薄薄的自尊竟存亡于一瞬,攥着叉子的手開始不聽使喚,可這時他突然把那塊番茄餅塞她嘴裏,看着她鼓囊囊的腮,冷漠道,“我不喜歡吃番茄。”
尼考這時撓頭哈哈笑,“我們老大不吃番茄,他最愛吃金槍魚了。”
京折擔着再度被拒絕的風險,硬着頭皮又給他叉了一塊金槍魚,他這次任她放到了自己嘴裏,面無表情地咀嚼着。
京折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老大,大姐頭做了蛋糕,中午就可以吃了。”尼考對于吃一向熱衷,京折已經基本摸透了他的性格,準确來說就是個鐵憨憨。
聽到尼考的話,費藍微微一怔,手握刀叉的手停了下,然後嘴角帶了幾不可微的笑。
京折看着他這一系列小表情,覺得好像他誤會了什麽,這蛋糕不是專門給他做的,他似乎是想多了。
但眼下她也沒必要破壞氣氛,只得靜靜喝着粥,像貓那樣小口吞咽,餐桌上有幾個水手少年灰溜溜地偷看她,目光有毒有色有觊觎,京折權當看不見。
她把心慢慢迂回着,從日到夜,她航不出這圓圈,而無涯涘,這座海盜船上的兇險還遠遠沒過,必須要借助他的力量保護自己。
雖無可奈何,但必須日日面對他,面對那虎狼一樣陰霾的眼,冷輝,憂喜瞬息萬變,她日日勞作到晚,鹹鹹的夜,煞得眼睛苦苦。
幾天之後,對陸地的思念,只差灑下斑斑紅淚了。
晚睡時京折總是掩起耳朵,遮住眼睛,卻還是阻擋不了噩夢來襲,期盼着天亮來臨,可天亮之後又期盼着白日盡快落幕,總覺得這樣一天天過得能疾快些。
這天,她在清晨沐浴後裹着澡巾出來,正要穿上費藍那些寬大的衣服,門在這時開了,費藍漠視着地面上她光潔的白足,目光如有實體,一瞬間她被望得幾乎脫水。
“過來。”
他對她勒令,京折不情願地走過去,他渾身散發着海鹽味,如流流的蒲藻低下頭,微風一般吻她的頭發,繼而白螺般的耳垂,繼而脖頸,,鎖骨尖尖,一路向下。
“不行,不——”
他把她的話消磨到唇齒間,沉悶道,“我有分寸。”
京折的心在夭亡,猶如白露在清碎,黑蝶白蝶亂飛,冷砌間的草在顫抖。
他把她抱到床上,觸處是一團渾渾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白晝幽阒窈窕如夜,豐實,光燦,寒冷如酒,虛空的手談,她閉上眼,淚如花汁不自覺地滴到他的手背上。
他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睜眼,那白粥一樣不染纖塵的眼,涼涼的淌出淚來。
她如一塊晚香玉般小聲哭着,他就在這時松了手,黃色還諸小雛雞,青色還諸小碧梧,他把她的衣服還諸于她,讓她穿上,京折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有這麽大魔力,如果有,早知道她就多提前流幾顆了。
淚是她心緒的後裔。
外面響起的錘門聲破壞了寂靜,李的聲音在吶喊,“費藍,我們去釣魚啊!”
他應了一聲,迅速把衣服穿好,捏捏她掌心的肉,“我去釣魚了。”
外面下着淅瀝小雨,隔着窗玻璃,京折看到他和李跟木頭一般坐在汽輪船頭,兩人似乎打了什麽賭,幼稚得不可開交,終于雨越來越大,他倆坐在小馬紮上,你推我我推你,最後為着誰的魚大争執了起來。
陣勢之大驚動了整艘船,船員們你一言我一語,那兩條魚一個胖,一個長,他們也說不好,最後抱着魚去廚房找秤打算稱一下,京折在一旁看傻子一樣看着,最後把那兩條魚做成了剁椒魚頭。
為這事,他跟她怄了兩天氣,京折第一次嘗到了報複的快感。
一個字,爽!
在習慣了船上的日子後,京折每日早起早睡早出早歸,除她之外的所有船員是忙人所閑,而她則是閑人所忙,她每天要準備十幾個人的早午飯,這群人都特別能吃,她只得一能之已十之。
船員們都很年輕,他們是這樣青蔥的年齡,啄木鳥立在臂上的年齡,然而遠洋船的時代永遠屬于床第,促狹房間內硬盤裏的愛情片動作片輪番上演,他們全年處于發情期,平日裏在海上飄着還好,但一靠岸,人基本就瘋了。
偶爾京折會受到敵視,不過由于她惡名在外的威懾還有費藍那懶懶的庇佑,船員們都很受忌憚,不怎麽敢正面招惹她,她做的飯也刻意在籠絡人心,所以偶爾的交鋒相處還算愉快。
此等安寧,設身處地的兇險漸行漸遠,漸與魚肚白的海面夕陽的山外山為一。
她如卷施,如海上浮萍,即使根拔而心不死。
情人百年三萬六千日,只六千日好合,多數時候費藍佛得很詭異,比起陪她,他釣魚的興致更大一些。
當然也會有喜怒無常的騷擾,京折已然司空見慣。她會淡泊地順從他,最大地為自己争取利處,并靈巧摸出一個規律——他喜歡她主動吻他。
鑒于非生即死的恐懼始終罩着,故當他求歡無度時,那條潛意識裏唆使她偷果子的毒蛇便湧現,唆使她踮起腳尖,啄出蜻蜓點水的吻,有時一個吻便能讓他止息......然後他快快樂樂提着魚竿去和李釣魚。
但也有例外。
他默許她吻她,但轉瞬便反守為攻撲倒她,繼而饑渴如一株食人花,昙花一現之際,京折悭澀拒絕,閃爍其詞,“我們都不想要孩子。”
這一點讓她大多數時候都能幸免于難,如果再不行,她便假惺惺擠出幾滴寡欲的淚來,他冷塑着臉,嘗了零星肉味後也就作罷了。
對付他,用巧不如用拙,用強不如用弱,這是京折總結貫徹的基本定律。
除了京折的小卧室,費藍還獨占了另一間輝煌船艙,那裏面有巨大的老木書櫃,書櫃上擺滿了洋洋灑灑的書,水晶鎮紙和各色标本模型羅列在書桌上,古樸陳碧。
京折喜歡去裏面看書,讀書時是她最閑暇的時候,亦如猕猴桃吃果子拜樹頭,等光影都成為果子時,她會砰砰然的憶起陸地,一船痛苦換這半茶匙幸樂。
汽輪繼續往南航行,一路航到煙水裏,海上的太陽燒人成灰,夜晚會帶有燒焦的鹹味。
當陽光失調的日子越來越多,天氣越來越冷時,京折窩在書房裏,支楞着耳朵跟兔子一樣,縮起兩只腳丫時刻思索着。
這艘船要駛向何方,船上的鈔票要運到哪裏,她該什麽時候覓得良機逃脫,京柳現在過得怎麽樣了,手術恢複順利麽......這些問題重重困擾她,她就像海底兩萬裏的海草咂摸,最終割一切憂思怨亂還諸天地,而又自處冥漠。
身為一個不辨方向的路癡,她私下藏起來一枚指南針,在以頭撞牆無數次後,她描摹着那風致如一方石膏模型的地圖暗暗推理,然後跑到外面觀臨着行船的痕跡,種種判斷加上她旁敲側擊的消息,現在好像已經到了太平洋南端。
她嘗試看懂那些複雜的航線海流圖,但要搞懂最頭疼的地理知識顯然很困難,每當這時,費藍便擁着藤椅中的千萬盹姿,脈脈而毒蛇地奚落她,後來估計是見她蠢到無可救藥了,他終于忍不住給她糾正,指錯,口吻比徹悟還冷。
“你好笨吶。”
“......”
她哀怨地看着他,默默承受着他不仁的嘲弄,任他點着她的腦袋侃侃而談,講完了後費藍扔了筆尺直截打滾睡覺。
京折留在原地捧着書本,覺得自己似乎是懂了,然而隔天又不懂了,她所理解的仿佛跟他講得一直背道而馳,這些矛盾沖突讓她愈發混沌。
後來才知道他給她講得都是錯誤的,他的使壞以致她處處都搞錯,永遠被圍在百年前的夢裏不能夠出來。
當然了,等她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是很久後的事了。
費藍身為船長異常忙碌,在暴風雨來臨時他與李徹夜研究航線圖,在天氣四平八穩時會作為樂子順手預測摹繪,一張張圖紙随穆旦的畫筆日漸繁複,沉思着,扭曲着,夕陽西下,吸淨了點和線,在一片海與另一片海之前,落下廣袤的,恬靜的陰影,繼而天黑了。
京折不得不承認在他很博學,除了這些專業知識傍身,費藍天然精通各色外語,不同于與異國船們員的日常交流問候,他懶懶随便抓起書架上的一本外語書便能入眼,英語,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阿拉伯語......京折不知道他曾經去過多少個國家,但目前看來好像沒有他不懂的。
他搬着那永恒不變的驕矜的臉,以在智商上碾壓京折為樂,搞得京折一度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退化了,就在這樣日複一日的折磨與周旋中,汽輪迎來了冬天。
海上的風啊,季候一到便各自飄落,不饒人的暴雨接踵而至,大海只得靜靜地,包容着雪花的飄落。
在整船人都凍得瑟瑟發抖時,京折在餐桌上搬出了國寶火鍋,此舉大肆收服人心,幾個向來看她不順眼的船員見了她便腆着漢語喊大姐,京折只得尴尬地應着,其實她也比他們大不了幾歲,或許還比他們小呢。
天一冷,釣魚等娛樂活動驟減,百無聊賴的船員們只能另辟蹊徑,他們會偷偷在開飯前溜到廚房裏吓唬京折,并以此為樂,京折很淡定地一手抄刀一手拿糖,船員們往往很開心地選擇後者,然後抓着糖屁颠屁颠走了。
後來知道內幕的費藍也來招惹她,對于這等惡棍一塊糖顯然是打發不了的,她只得從沸騰的火鍋裏給他撈塊魚胸肉,費藍心滿意足把碗藏在袖子裏揣走,臨走時還不忘咬咬她的耳朵,她在他離開後只得厭惡地一遍遍地揉搓沖洗,直至把耳根搓紅為止。
不管季節怎麽變,航線如何迂回,她始終讨厭他,這是永遠永遠亘古不變的。
用餐時,無聊至極的船員們會把吐出的魚骨頭收集起來,然後熱切歡脫地重新複位拼接好,京折看得很無語且倒胃口,這些男人的快樂她向來不懂,無法理解。
只聽尼考盯着殘缺的魚骨頭喊叫,“大姐,為什麽會少一塊魚骨頭?被誰偷吃了?”
京折這時才回神,她瞄了眼一旁正襟危坐的費藍,那是他溜進廚房時偷吃的,但為了避免有損船長的威名,她只得讷讷道,“這條魚,其實是個殘疾。”
“哦......”尼考果真被唬住了。
李在這時吐着舌頭幽幽道,“殘得真妙哇,少了這塊脊骨斷成兩截居然還能在海裏游?”
局勢頓時緊張起來,京折很生氣地敲點桌子,“它身殘志堅不行麽?你如果有它三分毅力,我也會考慮把你煮了。”
全席鴉雀無聲,船員們像是被訓話的孩子一樣低頭扒飯,心裏默默想着這女人真是兇。
費藍這時低低咳嗽一聲,“李,我們馬上要到□□了,你提前準備下。”
李的眼駭然眯起,卻猶然帶笑。
京折看着他的小表情,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作為大概率的中俄混血(實際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親生父親是誰),李長了一張夜夜滿園嗑瓜子的臉,一雙眼烏藍烏藍,看人時痞痞而有邪性,一肚子墨汁壞水不知在想哪些惡計。但待人,尤其是對待女人上,他紳士風度淋漓盡致,花言巧語像只妖精。
即将要到達的□□是老妖雷米爾的地盤,而他恰巧是李的幹爹,這下老妖小妖要見面了,堪稱海盜界盛事一件。
雷米爾是地道的納維亞半島人後裔,作為骠悍的海洋民族,他的北歐祖先們奉行英雄史詩的信條,即大海是他們的後院,戰船是他們的長靴。在公元8至11世紀的三百多年時間裏,維京人橫行于波羅的海和大西洋海面上,以北歐海盜著稱于世,而這段時期亦被史籍稱為“北歐海盜時代”。
京折想象雷米爾應該是一個滿臉橫肉的胡茬大漢,但她想不通為什麽他會叫雷米爾,這不是希臘神話中的女妖名字麽?
在歷史性會面的那天,他們的汽輪率先趕到了□□,冰天雪地中它靜靜地停泊在海島的邊緣,這時濃霧中傳來沉重的橹聲,天空在一片雪茫茫中打着啞謎,一渦一渦讓人驚心。
一艘吞天沃日的巨輪将雪霧劈開,如平地驚雷,地牛動時。
剎那間平日吊兒郎當的船員們全副武裝,他們手持槍械迎風站在船頭,目光尖刻明亮,就連一向流裏流氣的李此刻都變得靜默萬分,他钴藍色的雙眼隐隐透着冷鋼色,如一位不動如山的殺手潛伏在一角,寬闊的肩膀上扛着RPG火箭炮,而獨眼的卡翁則托着狙擊槍不動聲色地隐藏于濃霧中。
這樣的變化突如其來,一切融合在距離內,不改應赴的定途。
巨輪緩緩靠岸,兩艘船上的人都隔空喊了幾句聽不懂的外語,隔着霜花玻璃,京折在船艙裏看到一個酷似聖誕老人的白胡子老頭從巨輪中走了出來。
她頓時大跌眼鏡,現在明白雷米爾為什麽會取女妖的名字了,因為他腿上竟然穿着絲襪。
穿絲襪的聖誕老人......這視覺沖擊力可想而知。
費藍也下了船,與雷米爾面對面。兩人莫逆對視,彼此都有類似血腥的微笑布在臉上,殺人不怒,互錘兩拳過後,雷米爾熱切邀請費藍上巨輪敘舊,這個白胡子老頭發出金屬色爽朗的笑聲,四海一時升平。
費藍帶着人馬提上所有保險櫃赴約,京折意識到現在的船上空蕩蕩的,只剩下了兩個年輕的水手守衛。
她覺得逃跑的大好時機似乎來了,但又不确定□□上有沒有逃生的路線,能不能外界聯系,以及,會不會被這群海盜再度抓到。
如果逃跑未遂,她會付出更慘重的代價,按照費藍那個變态的處事風格,自己的命估計會丢吧。
她心裏做着規劃,打開房門一角,溜達着去了廚房做了點吃的,然後走到了守衛過道的水手面前。
他們凍得直哈氣,見到費藍端了吃的來,頓時眼裏放光。
“大姐,這,神馬?”船員的中文顯然不太好,只能磕磕絆絆的表達字義。
“肉夾馍。”京折溫柔地笑了笑。
“yoga馍?”
“不是yoga,是肉夾馍。”
“yoga馍。”
“......”
京折懶得再糾正他倆的發音,把吃的遞給他們,兩個水手吃的很開心,豎起大拇指,“yoga馍真好吃。”
“嗯,廚房裏還有一些肉粥,不過不方便帶出來,你們要去喝嗎?”
“神馬粥?”
“皮蛋瘦肉粥,還有桂圓八寶粥。”
“啊,喜歡皮蛋solo粥還有桂圓bubble粥。”兩人船員當即背上槍往餐室裏沖,京折将粥盛好端來,随口用外語問道,“雷米爾看上去那麽兇殘,船長會有危險嗎?”
“不會,完全不會,雷米爾是李哥的幹爹,老大跟他關系也很好。”
“那我們來這座島做什麽呢?”
“補充物資呀,你看廚房裏的吃的都不多了吧,□□是有名的海上中轉站,島上物資很充裕的,吃的喝的以及淡水,什麽都有。”
“可現在是冬天了,如果想吃水果蔬菜這些會很困難吧。”
水手邊喝粥邊搖頭,“這座島上的物資一部分是自己産出,一部分是靠貨輪運送的,雷米爾就是專門靠這個賺錢。”
京折點點頭,表示懂了。
如果真的有貨輪往返運輸物資,那她完全可以趁機溜到這些貨輪上,然後趁它們過港時再溜下來,神不知鬼不覺,堪稱完美。
她主意敲定了,不成功,便成仁。
“你們還有想吃的嗎?我可以再做一些。”
兩個船員期待地舉手,“我想吃黃焖jimmy飯,還有刀show面。”
“我想吃鴨血fans。”
“好,我去準備。”京折應付着回到房間裏,然後麻溜收拾東西,原先裝滿美元的保險櫃已經全部被提走了,但她還有幾張壓箱底的美元大鈔,這是費藍無聊時跟她玩撲克施舍的,雖然自己全程被碾壓一局沒贏過,但費藍為了鼓勵她的勇氣,還是友情贈送了她幾張。
眼下,這些都會派上用場。
她往小包裏塞緊壓縮餅幹和礦泉水,裹好大衣悄然出門,餐室裏兩個船員吃的熱火朝天,一切發生的無聲無息。
潘多拉號巨輪上,費藍命手下将所有的保險櫃打開,亮出裏面的捆捆美元,雷米爾卻打着盹兒,幾朵浮雲夢裏白,他哈欠直冒,“孩子啊,我最近運進一匹軍火,你要添置麽?”
費藍點頭,這正是他來的目的。
李悠哉地在一旁擺弄槍支,見雷米爾還是沒精打采的,不禁問,“老爹,你身子怎麽了,感覺好像很困啊。”
“啊,最近吃飯不走心,沒什麽好吃的東西,你說飯吃不好我心情怎麽好?”雷米爾咕哝着捋了捋白胡子。
費藍不知為何忽然笑了笑,那笑意甚至有些洋洋自得,惹得雷米爾很不快,“臭小子你笑什麽?”
“老爹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船上可是有個大廚,不禁飯做得好,還能暖床。”李開起玩笑來,可費藍覺得一點都不好笑,他用那雙煙灰色的眼睛死亡凝視着李,覺得他不該把京折提及。
“是嗎?臭小子你居然帶女人上船?”雷米爾有些難以置信。
費藍不情願地哼了一聲,他正要急速結束這個話題,忽然兩個水手冒冒失失闖進來,“不好啦大哥,大姐她跑了!”
李猛地一口酒嗆到,咳嗽兩聲,覺得分外新奇,雷米爾也樂呵呵的,一似看花的老眼,逗出盛年時的笑。
“臭小子你女人看來不怎麽喜歡你啊。”雷米爾跟李幹杯碰酒,父子兩人好像尋到了天大的樂子。
費藍臉上陰霾滾滾,“什麽時候跑的?”
“就,剛才,大姐頭騙我們吃飯,然後趁我倆不注意就跑了。”水手害怕地結巴道。
費藍迅疾起身趕往船艙,雷米爾也跟上了船,肥大的手掌拍着費藍的肩膀寬慰,“小子,船上不能留女人,跑了就跑了,不用放心上。”
他在這時聞到了一陣撲鼻飯香,香醇綿長,細細嗅着一路走到了廚房裏,沸騰的鍋中煮着熱粥,咕嘟咕嘟直冒泡。
李在這時也看到了,哇了一聲,兩人各盛了一碗,吃的津津有味。
費藍檢查着淩亂的房間,冷冷皺眉,他在推算京折跑時帶了什麽,作何打算。
“她走之前說了什麽?”他厲聲盤問水手。
“沒,沒說什麽,就問了問我們吃啥。”
“還有呢?”
“還有......哦,我想起來了,先是問了我們來□□做什麽,然後......”兩個水手各有補充,一五一十地将原話複述了一遍。
雷米爾在這時端着碗走過來,“小子,你必須得把她找到,看看你多麽難過,她對你很重要。”
費藍嘴角抽搐,反駁道,“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就算凍死也跟我沒關系。”
雷米爾繼續開導他,“凍死我們就沒得吃飯了,船上是不該有女人,但如果是一個溫柔美麗又會做飯的,為什麽不留下她呢?”
李在這時幽幽開口,“關鍵人家不願意啊。”
費藍的眼光像一只毒箭,瞪得他趕緊閉嘴。
“放心吧,她跑不遠的,島上的貨輪最近因為天氣不好都不會遠航,你會找到她的。”雷米爾回到廚房裏繼續霸着碗喝粥,“這飯啊,做的真是好吃,你過來跟我喝酒吧,等晚些我派人去幫你一塊找。”
費藍冷聲拒絕,“你讓李陪你喝吧。”
他孤身下船,走到茫茫天地間,雪在不知不覺中停了,夕陽火紅的舌頭舔舐着大地,這讓雪地間的腳印忽然變得清晰可辨。
他的臉上隐隐有一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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