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這以後程家花園打籃球、吃冰激淩的樂子就沒有了，嘉比和芳芳成了大家安慰的對象，可誰也弄不清舅舅程綿被帶到哪裏去了。

琪琪這才明白大家庭必有滅亡的一天。幾代的花團錦簇，在時代的風雲前，是沒有避風港的。他仗着自己一腔熱血，到處打

聽舅舅的去處，這才知道舅舅被關起來了。為什麽呢？舅舅抗戰前喜歡排些精巧的家庭劇，若說和政治有關的，也就是那次

在上海表嬸帶他去看的《放下你的鞭子》。難道是因為這個？

琪琪第一次徘徊于日本憲兵隊的門口。這裏站着兩個冷冰冰的日本兵，各牽着一條大狼狗。大門忽然一開，走出來那天那個

日本軍官。他看見琪琪，眼睛一亮，走過來說：“你是林鶴立？我是若杉，北平大東亞文藝界聯合會的主席。你進來坐坐吧。”

琪琪瞪着大眼睛看着他，沒想到他中國話說得那麽好。那若杉還要來握琪琪的手，琪琪趕快收回去了，跟着若杉進了庭院。

若杉請琪琪坐下，讓人給他倒了茶，客客氣氣地說：“我們在上海的劇院見過一面的。那天你使勁鼓掌，樣子非常可愛。”

琪琪有心不理他，想，早知道我就多瞪你幾眼，但想到不知下落的舅舅，只得問：“我舅舅呢？”

“我知道，中法大學停辦了，你們都沒處可去了。沒了你舅舅的薪水，家裏也漸漸捉襟見肘了吧？”

“我舅舅在哪裏？”琪琪不知所措又帶着幾分傲慢地追問着，其實心裏也砰砰跳。這是鬼子呀！雖然看上去并不兇惡。

若杉說：“我聽說你舅舅沒有兒子，大女兒又和未婚夫去了西南。你住在舅舅家，就是他的半子。你舅媽又是法國人，不大

會說中國話的。一切都需要你來調解。你來得也正好。你舅舅正等着你。”

琪琪糊裏糊塗地想，怎麽他什麽都知道呢？舅舅等着我做什麽呢？這時若杉板起臉，按了一下桌子上的鈴，一個士兵進來，

若杉用日本話吩咐了一通，那個士兵就帶着琪琪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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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跟着那個士兵左繞又繞，越走越陰森，直到走到後面一個由民房改造的監獄裏去。這裏的空氣之污濁，令剛剛從夏日炎

炎的室外走進來的琪琪一陣窒息，他聽到□□，聞到血腥的味道，自己也頭暈起來了，想着舅舅不會是被殺害了吧？他扶着

牆站了一下，眼睛适應了一下這裏黑暗的光線，見那個日本兵指着一個牢房，裏面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清。他撲上去抓住

欄杆，勉強看見最裏面的稻草上坐着一個頭發蓬亂的人。

“舅舅！”琪琪聽見自己在叫。

程綿只是不動。

琪琪搖撼着欄杆，被那日本兵粗暴地制止了，這時程綿仿佛才有了些知覺，慢慢擡起頭看向這邊。

“舅舅，我是琪琪呀！你怎麽樣了？他們對你動刑了？”

程綿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不知在說什麽。那日本兵打開欄杆，把他推了進去。

琪琪一頭撲向舅舅，單腿跪在地上，含着淚說：“舅舅，你到底怎麽樣了？”

程綿擡起手，琪琪這才發現手腕上的鐐铐。程綿低低地說：“我真應該走啊。我以為自己人微言輕，不問政治，熊伯伯說得

對啊，政治是要來找我的。”

琪琪不知說什麽好，只是流下淚來。

“他們讓我當大東亞戲劇協會副主席。我怎麽能為日本人做事呢？可是我真天真啊，我以為我為法國人做事，日本人就不來

動我了。但是你看......我已經兩天沒喝水，沒吃飯了。”程綿虛弱地說。

琪琪抹着眼睛，說：“舅舅，我該怎麽救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