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氣終于暖和些的時候,水樾總算得到大夫允許,能夠在水月居到處走走晃晃,坐在高處欣賞京城大好的暮春風光。

她這宮主,當的還真是沒威嚴,底下人一個個管她管得好像她是三歲孩子似的。水樾嘆氣歸嘆氣,懶洋洋的模樣可不像真的把那些管束放在心上。

她喜歡坐在東向樓宇的三樓,把屏風窗戶全打開,牆外熱鬧的東市就在不遠處,這兒的店家為了吸引顧客,旗志和燈籠形形色色,争奇鬥豔,街角一棵棵的迎春花像金腰帶一樣,把整個東市給圍了起來。

不過,不管她怎麽裝作若無其事,底下的人都很清楚。

她愛坐在那裏,還不正是因為桂王府在那個方向嗎?明明相隔老遠,啥也看不到,但她就愛嘴硬,反正只要她安分地坐在那兒,她們也由她去。

「……讓我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到處放話說我們的東西有問題,我就撕爛他的嘴!扒了他的皮!」

底下吵吵嚷嚷,似乎是因為近日京城裏又傳言,水月商行的胭脂有毒,這樣的蜚短流長打她們在京城立足之後就不時冒出來,但每次都不了了之,水樾也只當是京城裏想出頭的人多,小手段也多。她只往底下看了一眼,雖然知道自己這個老板挺失職的,不過誰讓她們現在什麽都不讓她做呢?

雖然說商行的事,本來就都是青霄和紫陽在操心。

水樾正百無聊賴地望着牆外的熙來攘往,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竄進她視線,她整個人精神都來了。雖然被牆遮擋住了,但那人明顯是朝着水月居來的,當他消失在牆後,水樾也坐不住了,把腿上毛毯一丢,就從鵝頸椅上爬了起來。

「嗳!你這丫頭!」水樾的大夫是淩虛宮年紀最大,也最德高望重的老香主,更是神醫傳人。一聽說這不聽話的病人又爬到三樓去吹風,他特地上樓來盯着水樾喝藥,一開始見她喝得碗底朝天,心想今天就讓她多坐會兒,不念她了,誰知她脫兔似地赤着腳就往外跑,「好歹把鞋穿上!」他的大吼聲,連牆外的路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今天的水月居還真是熱鬧,吼聲不絕于耳啊。

而水樾呢,白嫩的玉足輕點,接着就不見人影。

水樾在桂王府收買的線人送來了消息,正在對青霄禀報。青霄完全不意外自家宮主竟然收買了桂王府的人,她給了豐厚的獎賞,那人歡天喜地地離開了,還允諾來日有更多消息一定盡快前來告知。

趴在屋頂上偷聽的水樾若無其事地翻身出現在廊下,身姿俊飒飄逸,誰看得出她身中劇毒?「人呢?走了?」她表現得好似一點都不着急似的。

青霄瞥了一眼她被地板凍得發紅的腳趾,嘆了口氣,接過婢子遞過來的鞋,走過去蹲下身替她穿上。

「他說什麽?」水樾擡起腳,但不忘彎下身,大眼骨碌碌地轉着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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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的話,青霄不想說,但她猜水樾早就聽見了,只是故意裝做她來慢了,沒聽見。她把她兩腳都穿上了鞋襪,才慢悠悠地起身道:「桂王明日晌午,應『溪風書舍』之邀,會去參加詩畫茶會。」讀書人名堂真多,又是詩又是畫又是茶,到底是吟詩作畫還是品茶呢?

「我也要去。」果不其然,水樾想也沒想地道。

青霄沉默地看着她家宮主,臉上不動聲色地腹诽連連:只怪文采這回事,不光只是多看書就能有的。讓這丫頭作首打油詩都編得七零八落,畫老鷹可以畫成鴨子,沒中毒以前寧可喝酒也不喝茶,去什麽詩畫茶會?

不過這些潑冷水的話,青霄終究沒說出口,只是委婉地道:「參加的人要請帖,在京城裏還要有足夠的雅名。」否則以林家的眼高于頂,必是不得其門而入。

水樾聽了,頗不以為然,「去弄一張來不就得了?」至于「雅名」……名震江湖、武功高強、開國有功算雅名嗎?雖然她從不拿出來說嘴就是了。

「你确定真的要去?」青霄語氣溫和地反問。

這倒問得水樾啞口無言了。

她知道,如果她去了,東方胧明肯定不開心。

青霄有些無奈地看着水樾俏臉垮了下來,于心不忍地道:「林家的詩畫茶會辦在『天來酒樓』,他們并沒有包下整間酒樓。」想來是有點炫耀的意思,讓京城所有人瞧瞧,他們林家的書舍和多少達官貴人來往,連王爺都賣他們的面子。

「我們明天在天來包一間包廂,應該不成問題吧。」青霄道。

「就這麽辦!」水樾笑逐顏開,像只快活的鳥兒,蹦蹦跳跳地回房去了,看得青霄搖頭失笑。

讨厭麻煩的水樾出門極為低調,但陣仗也小不得,光是近身照顧她的香主就有四人,負責跑腿的奴仆若幹,所以青霄安排一部分人先到天來酒樓把包廂準備好,接着另一半人再随宮主出門。

當然,她們大多都做了喬裝,有的還易了容。一般人女扮男裝自然很容易被視破,但精通易容術的她們可不同,要不怎麽在江湖上混呢?連水樾都一時興起,扮做俊俏公子哥,學東方胧明穿上一襲白袍。

「你是想出門勾引姑娘嗎?」青霄打趣道。

不是她偏袒自家人,她們家宮主模樣本就生得好,扮作翩翩公子當然不會輸給東方胧明。

水樾想想也是,要是引來注目就不好了。

青霄安排的包廂位置極好,正好能将二樓的茶會看得一清二楚。

分明對詩畫什麽的有如鴨子聽雷,水樾倒是從頭到尾看得目不轉睛。

「那姑娘是誰?」她突然問。

「哪個姑娘?」紫陽明知故問。她怎麽看都覺得她們家宮主眼光其差無比,每天都巴望着宮主移情別戀——本來每一回出門,紫陽都是大力贊同的,路上看到哪個俊一點、精壯一點的男子,她就迫不及待地指給她家宮主瞧,久而久之,水樾都以為紫陽酷好男色,真是不懂她一番苦心。

今日出門,紫陽本也是滿心期待,但最後她終于明白,會來參加什麽詩什麽畫什麽鬼茶會的,都是弱不禁風的繡花枕頭,更糟的是,還都是不怎麽樣的繡花枕頭!看來她們今日是別想遇到一個鐵铮铮的真漢子來讓宮主芳心大亂了,故而紫陽一臉無聊地坐在後頭嗑她的瓜子。

青霄只看了一眼便明了,宮主問的是那個貼在東方胧明耳邊說話的女子。其實王爺對女子向來恪守禮儀,刻意與那名女子保持一段距離,但對方偏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做出這樣的舉止,他總不好拆姑娘的臺吧?

與她們經過易容不同,這些名媛淑女女扮男裝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接近心儀之人,明眼人都是心知肚明卻不點破的。

女扮男裝固然有違禮教,可一切章規禮儀早在前朝就成了腐敗罪行的華美胭脂,大燕攝政王能夠讓男子扮女裝混到後宮,民間當然也有樣學樣。東方家雖然想匡正風氣,不過也不想矯枉過正顯得不近人情,所以一些未出閣的閨女是可以在父兄的陪同下,女扮男裝參加正經的活動。

「那是林溪風的女兒吧。」京城最具規模又最有名氣的書舍,想必那個酷好詩書禮樂的桂王爺是常客。說到天家入主中原,第一位冊立的王妃還是來自民間、京城大名鼎鼎的女當家,料想這個先例讓林溪風心裏頭美滋滋地發夢了,辦這什麽詩畫茶會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排行老二的寰王與老三的騰王都已立王妃,那麽接下來最有可能輪到誰呢?這時機那麽湊巧,鬼才相信林溪風父女不是別有用心。

水樾原本鼓着腮幫子,美陣幾乎噴出火焰來,可漸漸地,她那若有所思的眼,任一股愁思澆熄了心中的妒火,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灰溜溜地要退開窗邊時,見東方胧明有些不悅地退避開來,寒冷的神色令那女子黯然地卻步,水樾眼裏又燃起生氣。

青霄真不知道這算好或不好,畢竟讓宮主這麽抱着虛無的希望,她明明想阻止,卻不忍阻止。

如何讓桂王放下心裏對宮主的痛恨?她常常想,乾脆讓紫陽下毒,把他變成白癡算了,白癡就不懂恨人了吧?

底下,東方胧明被人簇擁着在一幅畫上提詩,但他目光無意間轉到另一幅畫上,竟是看得出了神。

「他在看什麽?」水樾好奇地拉長了脖子,幾乎想把身子探出去。

「不就畫呗。」紫陽怎麽看都覺得那些畫沒什麽差別,她随便畫畫也不差的。

東方胧明關注的那幅畫,似乎是一幅山水畫,但并非什麽壯闊的山水,而是盛開的櫻樹下,少女對着明月和群山若有所思。

林溪風見機不可失,立刻游說那幅畫的收藏者,把畫送給王爺,但是收藏者面有難色,冒着觸怒王爺的風險,仍是拒絕了。

東方胧明搖搖頭,失笑,原本就不打算奪人所愛,當下自然沒有怪罪于誰,只是對這個詩畫茶會的興致也沒了,便起身告辭。

林溪風讨好不成,留也留不住王爺,這場炫耀大會算是表面風光,實際上吃癟地失敗了。

水樾見東方胧明離開,也迫不及待想走了,但她仍是關心底下那幅畫,立刻拉住青霄,「去打聽一下,那幅畫和收藏的人什麽來歷,住哪裏?」

「你也看到了,強人所難只會惹他不快,你想學林溪風嗎?」青霄沒好氣的提醒她家宮主。

「我像是那麽蠢的人嗎?」水樾沖着底下自作聰明的林溪風扮了個鬼臉,「去幫我打聽就對了。」

麽弟向來不請自來,當哥哥的也已經很習慣了,不過這日,東方豔火還帶了樣禮物過來。

「你從哪得到這幅畫?」東方胧明看着麽弟獻寶似地攤在桌上那幅月下飛櫻圖,和他日前在天來酒樓所看見的那幅完全一樣。

但這當然是仿作的。

确切來說,是仿作再仿作。

東方豔火看起來相當得意,東方胧明原本不該覺得意外,因為這小子從小就愛向哥哥們表現他的用心和努力。

比起自幼體弱多病,自然而然得到上頭五個兄長無條件溺愛的老六,老麽的這些行為其實不難理解。也是直到這幾年,他們這些當兄長的才有一點反省,東方髒明則是最早明白這一點的人。

即便如此,東方胧明心裏還是有一絲疑惑,只是打算暗中觀察再做結論。

「如今不比過去,你在京城有那麽多眼線,不怕有心人當衆向大哥告發你結黨營私嗎?」他不想潑麽弟冷水,卻不得不提醒。私下挑撥與當衆挑撥,影響的層面就不同了,私下挑撥考驗的是大哥的性格與他們兄弟間的感情,東方胧明對此有九成把握,大哥不會當一回事,甚至會防着挑撥離間的人;但當衆挑撥,就算大哥不予理會,蜚短流長随着時日越久,也有演變成衆口铄金的一日。

「讓外人去告發我安插眼線,那麽肯定是我手段太拙劣,連眼線都被人發現,這麽丢家裏的臉,倒不如自請閉門思過,削權降格,免得遲早給家裏惹上麻煩。至于結黨營私嘛……」東方豔火嘿嘿笑,「四哥,你一不像五哥、六哥有兵權,二又盡挑一些吃力卻沒什麽機會能弄權的爛差事做,跟你結黨可不太劃算。」

東方胧明有些好氣又好笑。要論心眼多,這小子可不會輸人呢。

「又是你的江湖朋友給了你這幅畫?」東方胧明想起上次那盆花,還有上上次和不知多少個上次……以前只當這小子在外頭交游廣闊,現在想起來總覺得,他那位江湖朋友,還真是神通廣大。

「這回他是幫了一點忙,因為他正好識得一名臨摹能手,我知道四哥收藏丹青

并不為追求真跡,你曾經說過,每一位臨摹者和每一幅臨摹的作品背後也有故事,并非臨摹就毫無價值。我想四哥關注那幅畫,就讓他試試看,正好那人也想聽聽四哥的評價。」

「技巧無懈可擊。」東方胧明第一眼就看出執筆人功力深厚,但他卻饒富興味地道:「如果我就是只喜愛這幅畫的真跡呢?」

東方豔火聳聳肩,「那就當作這位朋友想請四哥監識他的能力深淺。」

「如果他想表現能力的話,那他是否告訴你,關于這幅畫的一些別的事?」

「那倒沒有。」這幅畫有什麽特別的嗎?東方豔火性子本就驕傲又愛賣弄,琴棋書畫這碼子事就算沒興趣,也要多少學點皮毛,總找到機會顯擺顯擺,所以他一聽四哥這麽說,便仔細地觀察起這幅畫。

「看起來,這幅畫的筆法像師承青島畫派,而且應該是青島先生晚年的門生,因為所使用的墨法大膽而奇殊,筆法豪放而精準,頗有青島先生遺風,和四哥你可能師出同門呢!」

看着這臭小子在他面前賣弄,東方胧明只覺好笑。不過起碼自家弟弟算是好學的,說的雖然淺顯但也沒什麽錯。「還有呢?」

東方豔火在察言觀色上的機靈,可是成精的,他端詳他家四哥好一會兒,才道:「畫這幅畫的人,不會就是四哥的故人吧?」

「差一點。」東方胧明斂着笑意,「你再說說,你覺得這畫如何?」

東方豔火直覺他最好別亂說,「四哥,你就別取笑我了,我也就附庸風雅地學了點皮毛,要點評高手的作品,真是太擡舉我了。」

這小子!

「好吧,你這禮,我收下。但我想見見你那兩位朋友。」

「兩位?」

「不方便嗎?」對于麽弟的聰明絕頂,他想他是不用多此一舉地解釋他指的兩位是哪兩位吧?「對方幫了這麽多次忙,我想當面道謝。」

東方豔火想想也覺得是該給四哥引薦他這位好友的時候,當下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他收下了嗎?」水樾一見她派出去的人回來了,立刻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這人與青霄同樣拜于淩虛宮易容高手左青岚的門下,但與精通易容術的青霄專長不同,淩虛宮裏舉凡臨摹與代筆都是出自她之手。

女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收下了,但是……」她支吾半晌,不過顯然只有青霄注意到了她的這句「但是」,宮主大人已經喜孜孜得像吃了糖的小女孩。

青霄無語地看着水樾,「他完全不知道是你送的,你高興什麽?」傻也該傻得有個限度吧?連坐在後頭嗑瓜子的紫陽眼神都死透了。

反正主子金盆洗手了,再笨也不會笨出人命,她還是認命嗑她的瓜子吧!紫陽滿心無奈的暗忖。

「是不知道啊,但你管我!」水樾驕傲地把頭一擡,玉足一點,決定到別處玩去。

而回來禀報消息的人卻急了,「宮主……」可惜她的呼喚,連宮主大人的半片衣角也追不上。

「你說『但是』什麽?」青霄問。

正好這時,将她引薦給東方豔火的人入內來。

「桂王想親自道謝呢!你說這算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來人一身南方夜摩國的軍人與旅人慣穿的皮衣勁裝與靴子,在進到內院時才将青綠色鬥篷的帽兜往後拉,露出一頭在陽光下閃着金芒的棕色發,深綠色的眼有些揶揄地笑眯了。

「小莫,你何時回來的?」紫陽難得給一個外人好臉色,她的性子其實相當護短,對淩虛宮上下的人,就算再怎麽不對盤,最多也就常常拌嘴,可不會往心裏記仇,但對外面的人就不一樣了,心裏總要提防三分,挑剔七分。

但她認為莫菲是半個淩虛宮的人,即便莫菲跟淩虛宮的淵源早在她還在娘胎裏時就斷得一乾二淨。莫菲的母親是淩虛宮前任宮主的小師妹,當年離宮時,還和前任宮主鬧了個恩斷義絕。

不過,水樾不愧是逆徒,師父的恩怨歸師父的恩怨,她和莫菲是不打不相識,才不管老人家怎麽記仇。

莫菲自個兒并不覺得她需要與淩虛宮攀親帶故,但淩虛宮要把她當自家人,她也不反對就是了,對于母親的恩怨也完全沒有深究的意思——她爹娘如今日子過得逍遙又快活,她計較那些陳谷子爛芝麻做什麽?她比起水樾又更率性了些,天下無處不是交朋友,順道蹭個免錢吃喝的地方,自然不會推卻淩虛宮上下的盛情。

紫陽看見莫菲高興的是,這下子要打架要揍人,都不愁打不贏了。雖然小莫說過,她不打算在京城長住,不過紫陽這次打定主意,在小莫再次動身離開之前,一定要讓她去把東方胧明揍一頓。

至于怎麽說服她去揍人?她暫時還沒想到。

「桂王已經邀請了嗎?什麽時候?為什麽會想見臨摹畫的人?」青霄可沒心思敘舊,反正莫菲也不是那種會拘泥小事的人,自然是宮主的事要緊。

「我猜你們會需要時間想出應對法子,所以跟他約了三天後。」莫菲道,「他不只要見畫圖的人,我想是小王爺又拿着他交游廣闊的事炫耀,桂王便說連我也要見。」要見她是合理的,因為這麽長時間以來,都是她不着痕跡地當着水樾、小王爺與桂王的中間人——那個神通廣大的江湖友人,指的就是她。

「他要見你倒無妨,你的身分外面的人都很清楚。」莫菲本就是半個夜摩人,更是戰時協助守護南方開明城的夜摩游俠将軍之一,而她和淩虛宮的關系則從未有外人知曉。

「也好,我們至少還有三天能好好琢磨,倒也不用如臨大敵,小心應付就是了。」青霄這話是說給師妹紫陽聽的,她這師妹有一手好技藝,卻不擅與人應對,還以為自己無意間露出了什麽馬腳,急得都冒出一身汗來了,畢竟宮主交代過,絕不能讓桂王和小王爺知道她的身分。

「琢磨什麽呢?」紫陽一想到就覺得嘔!「咱們是坑了尊貴的王爺殿下,還是冒犯了他的金尊玉貴?」哪一次不是一片好意,這倒弄得自己像罪人似的。紫陽恨不得現在就沖到桂王府去下個三斤巴豆,看他神氣個什麽勁!

青霄捧着藥碗來到水樾房裏,見那妮子笑得傻乎乎的,把放在一只琉璃瓶子裏用花色棉布縫制的棉球倒出來,再一顆顆地丢進去。裏頭一共有三十顆棉球,每次東方胧明離開時她就全倒出來,之後一天丢一顆進去,等瓶子滿了的時候,她就能見到他了。

瓶子空的時候,她總是望着它發愣;瓶子越來越滿,她臉上笑容也越來越多,哪怕最後在那人面前,再多的笑容所堆起的期待,都能輕易地在他眉心擰起的皺折間粉碎,然後當他離去,那小小的情根仍不死,再次一夜一夜地用期待把她的心拼湊起來。

看起來又是完好如初呢!但怎麽可能真的完好如初?

青霄原本想禀報的話,忍不住又吞回肚子裏。

剛開始的時候,她原本想,宮主是孩子心性,半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她,不見得真的懂得男女之間的情愛,所以那時她不曾阻止。

可後來她發現自己錯了。

對水樾來說,無論這樣的感情是什麽,這個男子已經在她心裏烙下印記,落花戀流水一樣的情感最終還是會掏空她。

青霄不只說不出口,她私心也不願水樾為了還不确定會發生的事傷神,于是她放下藥碗,緩緩退出她的寝房。

東方胧明在桂王府設宴,其實青霄考慮過由她代替師妹易容前去,更好随機應變,偏偏前夜驟雨,天天喝藥休息的水樾到了晚上就睡不着,開窗看着夜雨發呆,好不容易睡着時窗戶忘了關,果然又受了風寒,青霄又氣又急,哪顧得了桂王府的事?

如果她知道紫陽也偷偷跟去了桂王府,肯定會多留點心眼。

紫陽這香主還扮作書僮,雖然行為舉止白目了點,好歹自幼行走江湖,演得倒也有模有樣。她也不是想找碴,而是一口氣堵在胸口,越想就越覺窩囊,此番就是打算跟到桂王府去找機會下藥,把東方胧明毒殘了毒啞了或毒成爛麻子都好,說不定宮主就能清醒點,省得一天到晚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還得當受氣包!

怎知那藥還沒下成,席間東方胧明有意無意的探問,與意有所指的試探讓她心頭火起,然後……

然後她就他奶奶的露餡了!

「我錯了,自願受罰。」紫陽坐在前庭,一副任憑宰割的模樣。

青霄神色凝重,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水樾。

紫陽固然壞了事,可青霄其實有點兒松了口氣。

偷偷地讨好一個人,又不能被他知道,因為他知道了只怕會憎恨,這難道不是一種折磨嗎?她想紫陽雖然莽撞,也許在那當下,也不無拚個魚死網破的決心,就是對水樾有些不太公平罷了。

跟着紫陽一起回來的,還有過去水樾假托東方豔火之名送到桂王府的那些東西。即便從紫陽洩漏了身分,到東方胧明派人送這些東西回水月居,他始終心平氣和,斯文有禮,說是與水宮主有過約定,這些東西他不能收。其實這舉動真夠狠絕的了,每退回一樣東西,都是毫不留情地甩了水樾一巴掌。

「我累了。」幽魂似地,水樾只是吐出這句話,黯然地轉身回房,那反應輕得彷佛魂魄将随着嘆息煙消雲散,卻讓所有人的心上壓了一塊大石頭。

靜夜,青燈黃卷如昨,月色竹林依舊,東方胧明失神地盯着書案旁又落了一地殘蕊的櫻樹,彷佛訝異自己漏掉了這盆櫻樹沒有還回去。

不過,石羽可不敢上前問是否要把那盆櫻樹還回去,因為王爺今晚已經看着那盆櫻樹許久。

小王爺送來的櫻樹苗,已經種在王府許多院子裏了,只有這一枝王爺種在一只青釉瓷盆子裏,傍着他的書案。

石羽雖然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但跟在東方胧明身邊這麽多年,也不是白跟的。他感覺今日那位水月居的姑娘一時沖動,揭露自己扮作小厮的僞裝,把話說開來的時候,王爺十分懊惱,這份懊惱與其說是因為真相,倒不如說,是因為那姑娘破釜沉舟的舉動,導致一切不得不攤開在衆人眼前……這千絲萬縷的紛擾與疑惑,雖然一時間石羽參不透也理不清,可總覺得其中依稀存在着某種矛盾,而這矛盾明顯跟主子奇妙的行為有關,但基于忠誠的理由,他最好別再深究。

月光将人影斜照在地上,衣袂在夜風中飄揚的飒飒聲響起時,石羽才驚覺書齋竟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他立刻抽出腰間長刃擋在來人與主子之間,額際已滑下冷汗。

那人沒有動作,也真幸齡她沒有動作。

若她真的是刺客,他早已來不及護主。

「下去吧。」東方胧明依舊維持着平靜的姿态,在他身後道。

因為認出了來人,石羽盡管心裏為自己的失職內疚,仍然靜靜退開了。

水樾只穿着單衣,赤着雙足,一頭長發披散在肩上,顯然她是趁着水月居裏所有人不注意偷偷跑出來的。

那讓東方胧明不自覺地擰起眉。

水樾卻以為他是因為看到她闖進王府而生氣,連忙道:「我是來道歉的,道完歉就走。」

東方胧明面無表情,心裏卻有些錯愕,彷佛第一次發現她竟然像個孩子那般冒失,然後心裏隐隐有一些了悟。

是啊,像個孩子一樣冒失,這個認識不算短,卻被他始終排拒在心房外的女人,她的性格,仔細想起來,真的就像個孩子一樣冒失。

「你有什麽需要道歉的?」他明知故問,或許是不想承認自己不近人情。

水樾沒再往前一步,只是站在月色下,一地月光冷冽如冰霜,他眉心的皺痕也不自覺地加深了。

水樾雙手背在後頭,長這麽大,第一次道歉,對她來說相當別扭,「我想,你明明就不喜歡,我還硬要把東西塞給你,是挺讓人困擾的。」

「……」他突然不知該為了她的「懂事」感到好笑,或者她還是如他所理解的那般,對他果然有着無比的包容。

然而,知道她對他是心軟的,面對她的一片赤誠,他難道不該覺得羞恥嗎?他難道不是在利用她對自己的寬容嗎?

她還是站在那兒,怯怯地等着他一句原諒,他卻固執地連一句友善的話都說不出口。

「今天的事就算了。」最終,東方胧明只是說了這句不痛不癢的話,「以後請你別再那麽做。很晚了,讓石羽送你回去。」

水樾像終于釋懷,卻笑得有點勉強,「不用了,我怎麽來,就怎麽回去,驚動其他人就不好了。」她轉身的同時,才發覺,原來為了對他親口說一句對不起,她連夜裏徹骨的寒冷都毫無所覺,直到這一刻,彷佛心願已了,又彷佛明白自己只是在做徒勞無功的掙紮,突然間,連吸進肺葉裏的晚風都凍得刺她心扉。「你放心吧,我以後不會再冒犯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僅只于我身上的毒,再不會有別的了。」

那是他想聽的吧?她彷佛也是在告誡自己那般,隐忍着顫抖說完,像一只只存在幻夢裏的白蝶一般飛向月光。

「跟着她,确保她平安回到水月居。」東方胧明的嗓音失去了慣有的從容,彷佛有什麽跟着飛遠的白蝶一起離他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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