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她們果真被押到又黑又臭又髒亂的大牢裏。

當朝男女犯分開羁押,這是東方胧明在兩年前參照龍謎島的律法,請聖上頒布并實行的。

關女囚的牢房和男囚完全一樣,因為女囚比較少,配給的牢房有限,這會兒六十幾個人關在四間牢房裏,只能挨着肩坐,牢房裏還有一些更早就關進來的,犯了竊盜和奸淫罪的女囚。

水樾靜靜地坐在角落,也不說話,青霄不知道該怎麽安撫她。

紫陽則忙着護住被先關進來的老太婆恐吓的小丫頭,和那名滿口粗鄙惡言的老婦對罵,「你以為老娘怕你了?信不我毒爛你那張嘴?我們幾十個人進來還怕你一個老女人?你不知道我們以前在江湖上混的嗎?」

此話一出,那些「前輩」都安靜了。她們這些剛進來,身上還乾乾淨淨帶着香氣的「後進」,得以不用理會牢裏犯人間的規矩。

青霄本以為桂王會來對她們解釋或擔保,可是一天下來,他完全沒出現。

「我想解手……」一個丫頭這麽喊的同時,大夥都想解手了。她們喊來牢頭時,那些「前輩」笑了。

「笑什麽?」紫陽怒道。

「這裏是大牢,想解手還放你去茅房嗎?」那老婦哈哈笑,指着某人腳下,「那就是這兒的茅房。」

「啊——」幾個丫頭尖叫起來,霎時,所有人都趕忙想看清楚自己有沒有踩着穢物,而「前輩」們則哈哈大笑。

「我想回家……」有人開始哭。

紫陽大吼,「哭個屁啊!哭就能回家?哭就不用解手了嗎?」

青霄才想開口,卻發現紫陽已經把場面鎮住了。「全部都在這裏解決。」紫陽指着某個角落,「一個個來,排好隊。」

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到何時呢?牢裏一天只有一餐,一碗米水和一塊硬得砸人會痛的窩窩頭。第一天還有人嫌棄不肯吃,到了第二天就不敢不吃了。

青霄一直以為東方胧明會來見她們,或者好歹替她們想法子,可是她們關在牢裏三天了,他完全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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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水樾,也三天沒說一句話。三天來她維持着打坐的姿勢,不吃不睡也不動。

功力高深的另外三位香主也同樣打坐,紫陽開始後悔自己練功不勤了,「水龍吟」第五重的心法,能讓人猶如止水般,不需進食喝水和便溺,能夠支持五天以上。

第三天時,水樾總算嘆了口氣,一直擔心她的青霄忙湊了過來,「要不要吃點東西?」

水樾看着已經有些狼狽的大夥,苦笑,笑得眼眶發紅,「不用了。我只是想對你們說,是我連累了你們,如果官府再沒有動靜,我就去自首吧。」

本來已經精神萎靡的其他人都跳了起來。

「自首什麽?人又不是你殺的!」紫陽的吼聲比三天前虛軟了一些,但依舊氣勢驚人。

水樾看着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姊妹,「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和青姨比我稱職多了。」

「瞎說什麽?」

「可不是嗎?我除了有練功的資質,卻從未真正做過對淩虛宮好的決定。自作主張搬到京城來,生意也不是我在發落的,還老是自找麻煩讓你們收拾。」

「這些話你要是在水月居裏說,我可都要哭了。」紫陽受不了地道,「搬到京城沒什麽不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再說,她沒發覺自己的手下竟然出了內奸,她這香主哪裏稱職了?要是讓她抓到那個到處放風聲的賤女人,

她保證毒爛她全身每一寸,再留她一條爛命讓她吐口水!

「小樾,當宮主的不是要什麽都會。江湖上的人會把淩虛宮當一回事,就是沖着你的武功高強,所以他們不敢欺淩我們。你是淩虛宮的主人,可是你沒解散淩虛宮,而是讓願意留下來的人一起過安生日子,我認為這就是一個好的決定。」青霄道。

「可是,我還是要說,」水樾仍是一臉無奈地笑看着紫陽,「我不知道是誰陷害我們,但我還是相信胧明哥哥,我相信他所做的一切決定。」盡管三日來他不聞不問,但她不讓自己費力地自憐,而是努力保持着平靜。

因為,他說他相信她。

所以她也相信他!

第四日還未到午時,水月居所有的人都被放出來了。

「怎麽回事?」青霄問向官差。

「又有人死了,同樣的死法。」那名官差說完,就忙他自個兒的活去了。

衆人心裏都是一陣訝異,但能夠出獄,大夥可是一刻都不想多耽擱,還有力氣的扶住較為虛弱的,重見天日的那一刻,盡管眼睛被日頭刺得生疼,卻擋不住歸心似箭。

「水宮主。」大牢外頭,來迎接她們的,卻是石羽。

紫陽想沖上去興師問罪,卻被青霄拉住了。

「王爺給你們備了車,送你們回水月居。」

十駕六人一乘的馬車已經在路邊排列好等着了,這陣仗自然也引來路人的圍觀。大家都聽說了,水月居的嫌疑犯被拘提,但命案還是發生了,兇手很可能根本不是水月居的人。

「是發現冤枉我們了,所以才想來獻殷勤是嗎?」紫陽可不想領情。

石羽一看到這母老虎就頭大,只好對水樾道:「水宮主,王爺在車上等你。」他指着不遠處桂王府的車駕。

水樾很想立刻見到東方胧明,可又想起自己三天都困在茅坑一樣髒臭的地方,看了看身邊全都一身狼狽的姊妹們,她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我身上很髒。」她擡起手,聞了聞身上有無異味,只不過在牢裏待了三天,恐怕鼻子都失靈了吧!

石羽忍住笑意,「放心吧,水宮主,我們王爺是打過仗的,您這一點小小髒污他不會當一回事的。」

但是她會當一回事啊!不過她想東方胧明應該是有話要對她說,再加上大夥肯定都急着想回家,在牢裏折騰了三日,姊妹們個個灰頭土臉,若還得被人指指點點地穿過大半個京城走回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水樾只好硬着頭皮走向馬車。

桂王府的車駕,自然特別寬敞舒适,車裏只有東方胧明。她一見到他,就後悔了,腳跟一縮想逃,但他已經拉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到他身邊。

「不行!我身上很臭!」在密閉的馬車裏,她能聞到他身上沐浴過後澡豆的香氣,以及身上衣飾薰過薄荷混合龍涎香的氣味,而這更加讓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臭味。

「那是你多心了。別動,當心摔出去。」

「我不動,但你別貼得這麽近。」誰都不想一身臭氣沖天地和心上人貼在一塊兒!

「你怪我嗎?」

「沒有,我相信你的決定。」只是……「要不,你把鼻子蒙住好了。」

東方胧明一陣好笑,他松開手,讓她坐在身旁,但另一手緊緊握着她的,不讓她躲太遠。

馬車緩緩行進,他才開口道:「其實,下令拘提水月居所有人,我也賭了一把。」

「如果這個人有心陷害我,那麽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你把我們關進去也只是拖延時間,是嗎?」聽到再次發生命案時,水樾就明白了。

「我确實不明白那人為何非要以『水龍吟』殺人,但我确信,那人和放出風聲的并非同一人,放風聲的人只是抓住機會興風作浪,兩者并無關聯。」

「你的意思是,虹兒不是兇手?」

「你認為她是嗎?」他倒想知道,她難道看不出紫虹武功深淺?

「虹兒的『水龍吟』只練到第五重,那已經是她的極限了。但是你又是因為什麽理由而确信她不是?」

「青霄和我提過,有人一直放出對你們不利的風聲,所以我讓石羽暗中查探,結果查到她身上,一開始她所放出的風聲并未造成實際上的傷害,卻沒料到這次她竟然構陷你殺人。」

「那麽,殺人兇手那邊,你查到什麽了嗎?」

「我一開始就确信,兇手要殺的不只那五人。更明白點說,如果不是紫虹故意放出你有嫌疑的風聲,我原先可以救下第六個人。」換言之,當他下令拘提水月居上下,打的就是犧牲第六人,換水樾清白的主意。

見他露出苦笑,水樾以為他自責,只能握住他的手。

「對不起。」是她領導無方。

「跟你無關,我只是明白自己終究也沒有多清高。」而且還覺得松了口氣。

「事實上,我認為這起兇殺案,應該是一場報複,這些人全都和前朝的一場懸案有關,只不過這案子到了我手上時,證據都已石沉大海,我沒有辦法給這些人判刑,而想必有人決定親自了結他們。」

「你的意思是,這個兇手……只是為了複仇?無意牽連無辜?」

「以兇手沒有殺林挽霞來看,有兩種可能,一是确實不想牽連無辜,二則是想嫁禍給你。」而兇手以「水龍吟」第八重殺人,讓東方胧明認為是後者。

水樾看着他半晌,「你是不是有懷疑的對象?」他認為水筠沒死嗎?但如果水筠沒死,不也代表他的「小月」沒死嗎?為何他看來一點都不緊張呢?水樾胡塗了。

如果他知道水筠沒死,還會像過去半個月來那樣溫柔對她嗎?在牢裏,她不只一次這麽煎熬地想着。

但是,他更有可能因為「小月」殺人而感到痛心吧?她曾經多麽希望他能只記得「小月」純真美好的模樣……

「難道,這世上有淩虛宮以外的人能練『水龍吟』?」

水樾無語。事實上,東方胧明的猜想,完全符合到目前為止這一切所發生的脈絡——兇手如果真的不想牽連無辜,早在她們被押入大牢的第一天,就可以動手了。

當然,也許是因為兇手還沒能接近第六個目标。

但如果是他們都懷疑的「這個人」,卻極有可能故意給水樾一點苦頭吃,讓她在牢裏蹲上三天,再繼續她的計畫。

如果是「她」,那麽這一切的推論完全不需要懷疑,她就是那種人。

剩下唯一需要解答的環結是……

「所以,我需要你和我回去,我想知道當年那件懸案,和淩虛宮究竟有沒有關系?」

馬車在桂王府大門前停下,水樾愣住了,而另外十輛馬車并沒有跟着他們。

「我讓官府查封水月居所有出入口三天,避免閑雜人等進入,今日一早已派人去給你們張羅熱水和吃食,算是我的一點歉意。至于你,」東方胧明笑着橫抱起打算落荒而逃的水樾,「那邊一時半刻也沒人能伺候你,就讓我代勞吧。」

她漲紅臉想反駁,卻見桂王府的人已經在車外候着了。

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來到桂王府,走的還是正門——嗯,用他的腳走。她沒忘記他要她立下的承諾,從來不敢違背。

如今,他親自打破了這個可惡的約定。

數個月之前,他對于水樾的一切,還是那麽的深惡痛絕。

真是這樣嗎?

東方胧明坐在床邊,這兒是他的卧房,只不過床上此刻熟睡着的,是水樾。

在牢裏三個晚上,她恐怕沒能真正睡上一覺,在梳洗完畢後,他想她應該餓壞了,便讓她一邊吃飯,他一邊替她擦頭發,本來還有些扭捏的小妮子,在見到仆役端上來的美馔佳肴後,當下連殘存的小女兒嬌态都沒了,秋風掃落葉似地把桌上食物掃走大半,他忍住笑,心想,她真是餓壞了。

如果不是深知主子脾性,伺候的仆役們不敢逗留打探,否則整座王府的人怕是都要圍在東方胧明房外一探究竟了。

這一下午,桂王府上下人等的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到地上,從王爺卧房裏出來的人更是吓得嘴都合不攏。

他們王爺對女子是挺溫柔,但也疏離而且守分寸。幾時像這樣,怕那女子再多挨餓片刻會餓壞了似的,還親自替她擦拭未乾的頭發呢!

不只如此,王爺還嚴正地交代了廚房得備上哪些膳食,該怎麽調理,哪些調理方式絕不能用,還要适合久病初癒之人進食,不可太硬、太傷胃、太重口或太油膩,最後還強烈要求——要美味!

他們王爺自個兒對吃的,向來只要求能入口就好啊!

關于他查到的那些線索,東方胧明只稍微提了一下,就不打算讓水樾為這事傷神,他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搭話,等她終于吃飽喝足,精神松散,支持不住地睡去,才将她抱到床上。

以前,他盡可能不在一個人時想起她,尤其避免在深夜睡不着時想起。若是真睡不着,他寧可到書房去坐着。

有那麽一次失控,他從她那兒回來後,在床上輾轉反側,胸中壓抑着那些複雜而扭曲的情緒,他自渎了……

自那之後,他對她就越發的冷酷,多少有一點心虛吧。

把自己的感受視為唯一真理,原來是如此盲目。脆弱的她佯裝堅強地來向他道歉,那身影像一朵飄零的落花一樣輕,卻把他高傲的心牆一擊粉碎。

他坐在床邊端詳着她的睡顏許久,好像就這麽看到天亮也好那般,一手握住她的柔荑,一手順着她的發,撫過她睡顏。

這傻丫頭,完全沒問他為何沒去牢裏看她,真是傻得他又好笑又心疼啊!他想,她有可能顧着吃便忘了,也有可能覺得沒必要問,更可能,是兩者皆有。

他還真的想看着她到天亮,可惜他今晚有客人。

靜靜地退出卧房,叫來了王府總管,要他派兩個丫頭在他房外守着,以防水樾夜裏醒來時好供她差遺,這又是一個破天荒的舉動,可總管沒将訝異表現出來,立刻領命去辦。

書房裏,這一年來成了大忙人的東方騰光才到來沒多久,已經自作主張地挖出他珍藏的美酒。

東方胧明向來很少喝酒,但不表示他不懂品酒。要喝一定喝極品,而且僅僅小酌兩口。

可三哥一來就給他喝掉半瓶!「你當我這兒是酒家?」

「舍不得?我還想跟你買呢,紫荊一定也喜歡。」東方騰光想拿回去孝敬老婆。

「送你吧。」反正他現在沒心思喝酒。「謝啦。」

「我請你問的事怎麽樣了?」十年前的前朝舊案,該歸檔的公文早已被銷毀大半,這讓當時負責發落M朝舊員的東方髒明對這案子特別有印象。故而這次命案的名單一拿到手,他立刻追查另一名被他流放邊疆的罪犯下落,果然也已離奇死亡,他便深信這一連串的命案定和當年的懸案有關。

沒有公文和證據,恐怕只能問世代居住在京城的本地人了。

「幸好我娘子冰雪聰明,豆蔻年華就肩挑家業重擔,否則你上哪找一個當時才十來歲的黃花閨女,給你解答朝堂上的風起雲湧?」東方騰光還不忘炫耀一番他娘子的能幹。

「就是相信嫂子的聰慧,才會跟你開口。」就算程紫荊能提供的有限,她在京城裏也有許多人脈能幫他問。

「據說有個倒楣的翰林大學士,姓揚,因為不讨攝政王歡心,就被派到邊疆的沐陽城去當城守,結果沒幾年沐陽城鬧災荒,朝中撥銀兩赈災,想不到災荒更嚴重了,還有百姓武裝反抗,于是朝中幾個狗腿子就自告奮勇帶軍隊去鎮壓,把沐陽城屠了個寸草不生,那倒楣的揚姓翰林大學士被那幾個狗腿子發現他就是慫恿百姓武裝反抗的首腦,于是揚氏一門就被滿門抄斬了。」難怪證據都不在了,這整件事就是一群狗賊做賊心虛啊!

「我手邊所能搜羅到的,是當初赈災的災銀并沒有送到沐陽城,可也不知去向。至于百姓造反的部分,雖有證據,卻也疑點重重。

「餓肚子的百姓武裝反抗不是奇事,就是天高皇帝遠,你京城兵多馬肥,他們則是餓着肚子拿着鋤頭,結局可想而知,是非黑白就随你編派了。這次命案的幾名死者,當初都是主張鎮壓的。

「不只如此,當時朱長義也有心安撫百姓,朝中的風向也是偏向安撫,畢竟當時國境內已兵馬倥偬,再添民怨絕非明智之舉,所以朱長義提撥了不少災銀,有意

藉此收攏人心。可惜啊,長年來持身不正,你就是一朝想做做善事,身邊也只剩一群豺狼虎豹在扯你後腿。

「龐大的災銀不知去向,當時審理此案的官員判定是沐陽城的城守私吞,用那筆災銀助百姓起義。有無武裝反抗先不論,講白了當時武裝反抗的勢力多得是,那筆災銀才是罪魁禍首,如果這名兇手真想徹底清算,怎麽能漏了當年護送災銀,最後說是被造反的百姓毒瞎了雙眼,不得不卸甲歸田的骠騎将軍呢?」

東方胧明點下頭,「我确實派人去尋他。」

那也不用問結果了,找不到人他不會這麽悠哉。

「依你看,這命案的兇手,在這案子裏扮演什麽樣的角色?」東方騰光有個疑問擱在心裏老久,拐彎抹角地問。「當年牽連的受害者很多。」

「但要有能耐知道朝中要員有誰參與其中的,不太可能是個平民百姓。」他妻子身為京城首富之女,十六歲接掌父業,對政局自然比一般人了解更多,如果只是當年沐陽城裏某個小老百姓,除非擁有什麽特殊的機遇,否則如何有此能耐?

「當年的受害者之中,沐陽城守職位最高,對朝中局勢也最為熟悉,他的家眷或許會知道些什麽,但他已被滿門抄斬……你說,淩虛宮前任宮主,當年從外頭抱回一對孿生姊妹,對吧?」東方騰光道。

「沐陽城守只有一個獨生子,但不知道他有沒有其他晚輩。水樾并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她說過,老宮主曾透露她們的父母出身江湖,和沐陽城完全無關聯。」這是他稍早問她的問題。

這就是東方騰光一直很想問的啦,他乾脆開門見山道:「你就這麽相信水樾絕非殺人兇手?」

東方胧明瞪着他。

東方騰光認為今晚他看到的,可以回去說給兄弟們聽了。以前他們兄弟幾個在軍隊裏時,他和老四是最常合作的,因為這家夥很聰明,知道兄弟之中誰最不會給他找麻煩,兩人從少年時就慣于讨論各種戰術或計畫,他都能就事論事分析得頭頭是道。

但這回,他的臉凝上一層冰霜,眼神淩厲如刀刃。東方騰光笑咧了嘴,「你知道,我在乎的并不是人命關天或殺人償命這回事,我對你的直覺有信心,只是想知道為什麽。」

東方胧明移開眼,很有點心虛的意思。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他沉吟了一會兒,只好坦白道:「因為,我知道她是『小月』。」

有點風馬牛不相幹,不過對東方騰光來說也沒那麽難懂,大概可以解釋為—反正他就是相信她沒殺人!

「可是,小月不是水筠嗎?」這又證明了,兄弟中老三終究是最懂他的。小月的事,只有東方騰光知道。

「我當初就對水筠的身分起疑了,依她的性子,若是說謊也不奇怪。」東方胧明淡淡的說。

那倒也是。

「水樾或許不會對你撒謊,但也許老宮主對她撒謊呢?你看有沒有這個可能,水筠知道些什麽?」

「我也在想她究竟和這樁舊案有什麽關聯,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在她把所有人都殺光以前,想法子掌握到她的行蹤。」

鮮血的氣味,她從來就不喜歡。

可惜的是,現在的她沒了過去的派頭和排場,沒有丫頭替她焚燒掩蓋血腥味的薰香了。

女子一身縧紅衣裳,雪一般的肌膚,長發婉約地披在肩上。同樣的五官,不同的靈魂,分明判若兩人。

說她似梨花的男人肯定都是被鬼迷了心竅。

她是蓮花,顧影自憐,翩翩若水中仙。只不過她身上的皎白,是月光,是霜雪,是面具,她從來不是聖潔如雪。

她是充滿劇毒的黑蓮花。

她總是間隔幾天才殺一個人,目的就是為了讓這些獵物有所警覺,他們終究會發現當年的同夥一個個死于非命,必然會開始心驚膽跳。

她就是要他們怕,讓他們為求自保,彼此接觸,然後告訴她,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她從不費心處理屍體,但這回,轉身離去的步伐卻頓住了。

「我雖然懶得殺人滅口,但更讨厭跟在我身後的鼠輩。」

身後,一名女子從暗處裏現身。

「閣主!您果然沒死!」那人撲在她腳下。

水筠瞥了她一眼,女子那聲「閣主」,當下她便明了了。「你就是這些年來在水月居裏吃裏扒外的家夥吧?」她聲音裏沒有好惡,只因那不配令她放在心上。

紫虹擡起頭,一臉堅決,「閣主果然在京城!繼承宮主大位的,應該是閣主您啊!水樾連您的一半才智都沒有,還有她身邊那些人,連神功第五重都練不上,還敢以香主自居。淩虛宮當年令江湖中人敬畏的,分明是閣主率領的雲中閣,而不是如今只剩一群酒囊飯袋的水月居!」

水筠原本連說話都懶,但聽了紫虹的話,卻是嘲諷地冷笑,「什麽時候輪到像你這樣的廢物來可憐我了?」

「紫虹不是可憐閣主,紫虹是真心擁戴閣主!」

「你是可憐我也好,是真心擁戴我也好,甚至妄想成為我也無所謂。」

「閣主?」

「但是,你最好明白。」水筠笑得凄美至極,卻讓紫虹不由自主地顫抖,「我不需要你這種廢物的認同或擁戴,你以為你很重要嗎?你以為,我需要你的恭維來懷念那些我壓根不稀罕的風光嗎?」她下巴微微揚起,嘴角噙着冷笑,神情陰鸷而狂妄,這才是她真正的本色。「我啊,雖然很讨厭水樾那個只有武功比我強,腦袋根本進了水的白癡,但是我更讨厭你這種廢物,只會用你可笑的技倆制造無關緊要的麻煩,讓自己得到一點可悲的快慰……」

紫虹從沒見過這樣的水筠,一向娴雅靈逸如天人般的雲中閣閣主,曾經是淩虛宮多少小丫頭向往的目标,她從沒見過她如此狂妄又尖銳的一面,但那不只真實,而且氣勢淩人。

水筠将頭向右傾,笑眯了眼,擰起眉,「你這樣的廢物,死一死算了吧。」紫虹被羞辱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憤道:「你懂什麽?你……你不怕我說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水筠仰天狂笑,一輪明月在她背後,狂風吹起了她的長發,宛如黑鴉的羽翼。「你在威脅我嗎?」

「不……」紫虹後知後覺自己的愚蠢。

「我不想弄髒我的手,但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她冷笑,雙手十指成爪,運氣的同時雙瞳化為血紅色。

死國的風吹起血霧,「水龍吟」第八重的「龍嘯」一出,像揚起龍卷肆虐天地的妖魔,自紫虹體內吸出了她所有的血液,并且在她身上烙下水龍痕。

當她倒地不起,水筠嘲諷地輕哼一聲,轉身離去。

就當作為師門清理門戶吧。她可不是為了那個腦袋進水的白癡。

「你聽說了嗎?又死了兩個啊!」

「這一回還有個女的!」

天橋底下,聚集了許多販夫走卒,在塵土飛揚的地上擱下幾張板凳就能做生意的灘販,是那些靠勞力活養家活口的人休息時的去處,因此也成了小道消息的彙集處。

「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前說兇手是水月居的人,所以把人全抓進牢裏,結果兇案還是發生了,官府連兇手究竟是誰也查不出來嗎?」

「水月居的水老板不是和皇室關系非常好嗎?官府怎麽可能真的敢動她?」

「可是我親眼看見官府查封了水月居呢。」

「那只是做做樣子,而且聽說水月居的女人都是江湖上那個什麽淩虛宮出來的,她們可厲害啦!會幻術會武功會飛檐走壁,官差哪裏是她們的對手?」

「哈哈哈哈哈……」這時,角落裏本來衆人都不太搭理的老乞婆大笑了起來。這老乞婆是這附近的地頭蛇,三天兩頭就因為偷竊被抓進牢裏,很多人對她都是避而遠之,此刻卻見她笑道:「什麽淩虛宮?什麽會幻術會武功會飛檐走壁?不就是一群嬌滴滴,進了大牢裏就哭哭啼啼的小妮子嗎?」

老乞婆這話引來許多人的好奇,包括正巧出來采購雜貨,「進了大牢裏就哭哭啼啼的小妮子」之一,聽了老乞婆這句話,原本氣得想沖上前理論,卻讓後頭年紀較大的師姊拉住了。

「氣死我了,我去撕爛她的臭嘴!」

「你冷靜點,怎麽和香主一樣沖動?」她拉住師妹,站在人群裏,聽着那老乞婆加油添酷,說她們如何沒用,如何吃不了苦,如何看到官差就哀哀求饒……

「可我聽說,水老板不是四王爺的……咳!」說話的人被同伴賞了一計拐子,他立刻改口道:「王爺應該會疏通獄卒的吧?」

「是啊,搞不好就是把她們關進去避避風頭,等風頭過了再放出來。」

「哼!真有那樣的本事就好羅!什麽和天家關系匪淺,我看是吹的吧!」老乞婆一臉不屑,「一個個還不是跟老太婆我一樣,吃發黑的窩窩頭和馊米水!」

「我也是這麽聽我那在牢裏當差的侄子說,四王爺只吩咐要禀公處理,他不過問此事,頗有要劃清界線的意思。只不過沒多久又發生命案,四王爺大概知道自己錯怪佳人,立刻派了馬車去把人接回來。」說到這兒,衆人都是一陣讪笑。

「可不是嗎?那幾個在客棧說水月居有嫌疑的江湖人,據說一到公堂上,一個個推說自己也是聽來的。我看那什麽江湖傳言,多半都是假的吧!」

「是啊是啊!幾個女人家會飛檐走壁,那當年派她們去打仗不就得了?」那原本氣得跳腳的小丫頭慢慢冷靜下來,在人群散去後和師姊也跟着離去。

「你說,王爺是不是故意這麽做?」她好像有點明白了。

「是啊。盛名之下只有負累,被嘲笑幾句又如何?安生過日子比較實在。」

「這次多了一具屍體,我剛剛讓紫陽去認屍了。」東方胧明從外頭回來,見到麽弟及他的客人和水樾都在,便直接道。

他把水樾留下來住幾天,水樾本來還有些扭捏,他去信給青霄,青霄立刻就派人把她的一些貼身物事送過來了。

當然,他也不想見到王府裏的人多嘴,所以特地挑了最別致的院落給水樾暫住,連派給她的丫頭都是最幹練乖巧的。

水樾聽了一愣,他要紫陽去認屍,難道是……

「是紫虹嗎?」

東方胧明點點頭。見到那具女屍,他第一個就想到水月居的叛徒。如果她夠聰明,就不該和兇手接觸,洩了心頭之恨就隐姓埋名也許還會幸運些。可她多年來對水月居的人懷恨在心,頻頻放話攻擊水月居,就表示她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為自己尋求新庇護與盟友的機會。

但水筠為何殺她?這恐怕得問水樾了。

水樾搔了搔腦袋,「唔,假若兇手真的是水筠,我只能說紫虹錯估形勢。連我都不想去招惹水筠,她很麻煩啊,這個不喜歡,那個不順眼,天底下能入她眼的,大概只有她自己……」和她的心上人吧。

「水筠為何要殺那些人?」莫菲不懂了。她雖然對水筠認識不夠深,但水筠不是會把自己的雙手弄髒,一而再,再而三殺人的人。

她要殺人,一定不會自己動手,多的是法子可以弄死對方,連續殺人不符合她的作風。

「沒有意外的話,這兩天到來的訪客身上或許會有答案。」東方胧明自水樾被扯下水後,就一直在調查這件案子,在可能受害的目标身邊安插眼線固然有可能逮到水筠,卻也容易打草驚蛇。何況,比起捉到水筠,他更想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麽?只有追出根源,才能永遠了斷這件事對水月居的威脅。

「王爺。」門房前來禀報,他的客人到了。

會是誰呢?除了東方胧明,衆人心裏都充滿好奇。

桂王府大廳裏,來了兩位客人,其中一名白衣白袍,身姿靈逸挺拔,容貌俊美的男子,水樾是認得的,她一看見他就愣住了。

江湖中人誰不識長清派掌門染穹蒼?也就這個堪稱江湖第一美男子與中原第一劍客的男人,能入得了水筠的眼了。

水樾不曉得東方胧明是否知曉水筠和染穹蒼糾纏不休的關系,不過他竟然能找上染穹蒼,她也有些訝異。

另一位訪客,和染穹蒼站在一塊兒,真是挺鮮明的對比。那是一個又老又瞎的和尚。水樾記得曾在甘露寺見過這名老和尚,她當時多注意了幾眼,因為察覺這瞎眼老和尚,應該是一名練家子。

「這一位是長清派掌門染穹蒼。」東方胧明首先為衆人介紹白衣男子,「他的父親,就是前朝大燕的翰林大學士與沐陽城城守,揚子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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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峰學鬼術,抓邪祟,可卻陷入一個又一個陰謀詭計之中。
神秘的抓妖局,詭異的神農架,恐怖的昆侖山。
且看林曉峰如何斬妖魔,破陰邪!

逍遙小僵屍

逍遙小僵屍

女鬼別纏我,我是僵屍,咱們不合适!
驅魔小姐姐,你是收我,還是在泡我!
又是這魔女,哪都有你,再來打屁屁!
還有那妖女,別誘惑了,本僵屍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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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九行

陰九行

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大神歪着跳

大神歪着跳

我叫黃埔華,是一名出馬弟子,人稱東北活神仙。 本人專注跳神二十年,精通查事治病,看相算命,代還陰債,打小人,抓小三。 承接各種驅邪辟鬼,招魂問米,陰宅翻新,亡靈超度等業務。 另高價回收二手怨魂厲魄,家仙野仙,量大從優,可開正規發piao! 如有意加盟本店,請點多多支持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