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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炀這一閉眼，連續三天沒有睜開。

他發燒，渾身滾燙。甭說吃食，就連半口水也喂不進去。

向炀背後那傷，繡三娘買來藥敷着，一日兩次勤換，可就是不見好，甚至已經惡化，流出紅黃色的膿水。

若不是向炀胸口還有起伏，身子又那般的熱，但瞧他極慘的面色，任誰看過都要說他死了。

第四天大早，繡三娘用水給向炀擦臉，才剛擦完，向炀那枯燥的雙唇突然張開，随後他大吸一口氣，喉嚨裏竟發出一股破落聲響——這動靜哪裏像人聲，說啞不能算，說哭又太幹，只是極點悲慘！

——這分明就是鬼叫！

“呀！”繡三娘吓得心慌，抖着手擱向炀胳膊打一下，飛快叫嚎，“臭小子你敢吓你娘！”

她一聲嚎完，向炀真就不再出聲了，只是那緊閉的雙眼又咧開兩條小縫，露出兩線昏迷的蒼白眼球。

向炀這麽下去，得完！

繡三娘猛地激靈着想。她沒辦法，着實耐不住，花了錢請醫館的大夫來家裏看傷病。

那大夫來家，一見向炀，登時沉了臉，他替向炀把脈後更是表情黑沉，皺起眉，對繡三娘說：“三娘，不是我說話難聽，是向炀的病症，實在蹊跷呀！”

“這話怎麽講？”繡三娘急忙問。

“他的脈太亂了！”大夫唉聲嘆氣道，“你先容我問一句，向炀怎麽就成這樣了？”

“啊，這......”繡三娘自然不會實話實說，旋即咕嚕眼珠編瞎話道，“幾天前他從山上摔下來了。”

聽她這樣交代，大夫的眉頭更緊：“這太奇怪了。按理說，向炀身子骨一向硬朗，他身上的傷雖然不輕，但一直有用藥，怎麽也不能壞到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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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覺得，或許他是有什麽心症，讓他自個兒也不想好了，甚至想撒手去了。但若是按你的話說，僅僅一次失足，旁的什麽都沒有，那這......”大夫抖擻雙手，“那這，除非是撞了邪了！”

繡三娘聽得手腳冰涼，她低頭再見向炀臉上的死相，竟像突然被戗了毛的野狗一般，朝大夫胡攪蠻纏一通臭罵，随後将大夫趕出家門，就連診金也只付了一半。

趕走了大夫，繡三娘又回屋盯着向炀。她盯着向炀，愣得毛骨悚然。

這幾天，繡三娘始終沒有睡過一個囫囵覺。

如果認為她是對張璃有愧才睡不着覺，那絕對是多慮。她活到這年紀，孤零零一個人，獨自一份血脈，早看透了——這世道上有的是人該死，畢竟，很多不該死的已經死了。

比如那不該死的——她的丈夫和兒子。尤其張璃在她眼裏，又屬于該死的那類——傷天害理，不知廉恥。

如此這般，張璃怎麽就不好死了？

而且，她認準張璃是自己摔進河裏，更是不肯在乎張璃的死活。

相反，這甚至可以看成一件血淋淋的好事。——張璃大多是兇多吉少，就算萬分之一，他死地後生，他這麽摔下河，沒準被沖去哪裏，只要他不再出現，不再和向炀碰上，那他和向炀那碼混事也就沒了。

在鐘情村，繡三娘還從未聽聞兩個男人之間竟能這樣......不提荒唐，單就這事有多敗化傷風，被人知曉後要如何難聽地說道，她丁點不敢想。

只是，唯一令她心悸的，是天降那一道驚雷。

她是斷然不敢再回那河東山洞的——那洞口莫名其妙的惹火幹雷總燒在她夢裏，燒在她心肝裏。

。

向炀在床上連躺了七天，昏着一動不動。鄉下地界兒，羊腸小路是大家的，有什麽消息常常不胫而走。尤其是壞消息，稀奇古怪的消息。

這不，村裏人全知道向炀醒不來了。向炀撞邪了！

村長親自來繡三娘家探望向炀，眼瞅向炀進氣兒沒有出氣兒多，立時想起自己多年前差點死兒子那碼事情，便向繡三娘提議，說請大仙兒來給向炀瞧瞧。

正是讨巧，趕上葛家來關心，小珠兒向來喜歡她向炀哥哥，和她向炀哥哥親切，丫蛋兒一雙大眼才看向炀一刻，眼淚馬上連珠掉下來。

小珠兒趴在向炀床邊哭不停，村長見到更是難過，嘆息道：“向炀這孩子定是被什麽髒東西魇上了。”

他話一講，床邊的小珠兒竟哭得更上勁兒了，甚至兩只拳頭攥得煞白，哭得要倒不上氣。

葛大娘眼見閨女不好，扯拽她小腿要給她薅下來，可她就是扒着向炀滾熱的肩頭不放，斷氣一般哭喊着說：“都是、是、我......害了、阿炀哥、哥。”

“怎麽回事！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啊！”葛大娘聽得害怕，連忙問清楚。

三個大人把小珠兒圍起來，小丫頭抽抽噎噎挺久，才把話講明白——說的就是她告訴向炀，西山洞下有張璃，讓向炀去搭救這件事。

“西山洞下有人？你也去了西山洞？”葛大娘瞪大眼。

“我沒進去。”小珠兒還帶哭喘，“但阿炀哥哥可能進去了。”

“有什麽人！什麽人都沒有！”繡三娘猜到那人是張璃，登時跳了腳。

“三娘，你看你，你慌什麽。”村長安撫她說，“既然關系到西山洞，這事情就不好講了，還是請仙人來吧！”

繡三娘閉嘴不敢多話。

她心下飛快計量。——如果張璃真是在西山洞被向炀撿到的，說不準真和洞中那怪物有關系，保不齊是不是個“人”吶！

再看向炀這半死不活着了魔障的架勢......說到底，向炀會和一個男人偷來暗去，本來就荒謬！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那男人好一副白皮兒漂亮模相，他一定是妖怪變得！變來蠱惑向炀，變來害她們全家！

至此，繡三娘趕忙同村長一起回家，親自去請大仙兒。

那魯三豐在村長家養手傷，用得村裏最好的藥，這幾天過去，他手掌的傷已經大有恢複。

正是他快活的時候，聽聞這麽一樁事，魯三豐眼睛一轉，心道從愚民手裏賺錢的機會又到了。

他便借坡下驢，去繡三娘家看過向炀，馬上連連搖頭，大說不妙。說向炀是被妖怪的煞氣纏住了，非要開壇取來三昧真火，才能除煞！且此事耽誤不得，一旦拖久了，煞氣蔓延，整個鐘情村都将陷入災禍之中！

衆人信以為真，立馬去準備，好救得向炀，救得全村。就連葛家也怕小珠兒找晦氣，專程花掉五十吊錢，從魯三豐那裏買來一張“鬼畫符”，貼在家門上，以避兇邪。

魯三豐要求祭壇要大，且就立在西山洞口，方便溯那妖怪的本源。

他靠一套空口紅牙，講得神乎其神，更是收了村長和繡三娘大筆的銀錢，說是以此為敬，好請天神降下三昧真火。

除煞前的一晚，繡三娘依舊沒睡。

甭說向炀瘦得不成人樣，繡三娘眼下也憔悴了一大圈兒。

她跪在向炀床頭，面朝東南，按大仙兒的吩咐燒了三根高香。

繡三娘少有如此虔誠真心的時候，皎白的月垂于她幹癟的背，她這時居然出奇地幹淨單純。

繡三娘磕過三個頭，用盡渾身的誠實許願——求天神禳解，救了她的家吧。

一切都顯得那樣高潔，安寧，唯獨一點格不相入——高香的煙氣太嗆，向炀不斷地咳嗽，最後磕破嗓子，嘴角淌下一道淺紅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