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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暴風雨前通常是會有一段安穩的平和期。這日,蘇歲祺從外面接了弟子新傳回的消息。
季鳴霄與易晗峥兩人只見他微蹙眉頭,表情并不好看,自然能覺察事情有了不好的變化,神情不由浮出一絲凝重。
易晗峥沉聲問道:“可是咎通再次來襲?我等尚未察覺異樣,莫非此次并非是浔州城遭殃?”
“并非如此,尚未見咎通等人再次現身。只不過……”,蘇歲祺輕嘆一口氣,語氣嚴肅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就在今日巳時左右,寧州平城又出了大事。”
季鳴霄微有訝異:“怎會是平城?”
寧州平城……太不尋常了。
如今,一衆魔修心照不宣,将主要目的地選定在浔州。至于其他州域的魔修,要麽隐忍不發,要麽偶有小打小鬧,再要麽就齊齊往浔州鑽,只等着和咎通以及上古魔修一同攪得浔州不安寧——按理來說,屬實不該把事情鬧到連風暴中心的浔州都要關注。
“正是平城。”蘇歲祺道,“伏魔塔倒塌以後,妖邪魔修從中逃逸,隐蒼門與回春門再沒在伏魔塔遺址附近設立重重防守。而近些日子,平城情況比先前好了不少,有膽大的百姓心中盤算,坤神遺留的伏魔塔就算倒塌,必定遺留有不少玄奇之處。”
季鳴霄道:“他們既妄圖從中撈取利益,必定會往伏魔塔倒塌之處探尋一番。”
易晗峥也道:“既是這般,想必他們之後在伏魔塔殘骸處發現了不對勁的東西?”
“正是如此。”蘇歲祺道,“那些百姓人數不多,可各個都是循着利益去的,一見伏魔塔遺留的土塊,覺得不夠新奇,便取了鏟子鐵鍬往地底挖,非得看看下邊是不是埋了坤神留存的寶貝。誰知道挖了半天,竟有百姓驚呼說他挖了條巨蟒!”
“……巨蟒?”易晗峥思忖道,“消息既順利傳了出來,我想,那東西要麽沒被百姓驚動,要麽就說明它……根本不是巨蟒類的妖邪。”
“不錯,”蘇歲祺道,“那些百姓心中害怕,自不敢在原處多留,紛紛從坑裏跳出去就跑。可他們雖順利逃出了林子,卻造成過大的動靜,剛出去沒多久,就迎面遇上隐蒼門的巡查弟子。那些隐蒼門弟子本就警惕萬分,一見這些百姓慌慌張張,心裏放心不下,趕去問了幾句。”
“那幾個百姓心有餘悸,讓方才大喊地底有巨蟒的百姓站出來解釋。那百姓适才手上比劃着,将事情跟隐蒼門弟子說明。幾個弟子聽了自然不敢大意,囑咐百姓不得再闖伏魔塔倒塌處後,謹慎着去林內探了情況。結果這一看可不得了!原來那疑似巨蟒的東西……分明是粗壯的藤蔓!”
“藤蔓……?”季鳴霄眼神微微一變,“木屬性的藤蔓……按你們的想法,那是咎通?”
“現下還無法确定。”蘇歲祺語氣沉重道,“幾個隐蒼門弟子發現地下巨蟒的真實身份後,均不敢随意觸動,輕手輕腳離去,以免打草驚蛇。”
“待此事傳去嚴門主耳裏,嚴門主定然也往這關節上想了。他自是不敢耽擱,立即領人前往,親自查探,最終發現地下藤蔓蔓延距離極大,足足覆蓋伏魔塔附近的整個樹林。藤蔓與林內林木的根系交錯混雜,生生填補了地下空洞。”
易晗峥道:“我猜有兩種可能,一則,咎通早在伏魔塔未倒下之前便布下藤蔓,二則,咎通自上次大戰之後,趕在衆修者未注意的時候才布下藤蔓。”
季鳴霄道:“只能是咎通幹的,可無論是哪一種,這些藤蔓都是絕好的大殺器與絕佳的隐蔽處,咎通不可能棄而不用。”
易晗峥颔首:“難怪長久以來尋他不得。”
“我想也有極大可能,”蘇歲祺道,“只是目前不敢妄下定論,但是,平城伏魔塔倒塌之處必須前往探查,倘若真是咎通,或許可以趁其尚處于沉睡,強行斬殺。”
易晗峥想了想:“隐蒼門那邊,嚴正凱怎麽說?”
蘇歲祺道:“現如今,嚴正凱門主正在往各州傳訊,大致意思是,隐蒼門認為尋到咎通藏身處的可能極大,想與各修者勢力合力探查伏魔塔倒塌處。”
“是該如此,”易晗峥若有所思道,“如今我們占據主動地位,必須先發制人才好。”
季鳴霄亦道:“蘇師兄傳訊給嚴正凱,一旦定下突襲之日,我将親自前往平城。”
得了他意思,蘇歲祺正要出門,臨到門前似想起一事,止住腳步,猶疑問道:“宮主覺得此行……可需要副宮主前往查探一番?”
季鳴霄不假思索道:“不用。”
易晗峥亦接話道:“方姐姐身份不好直接現身,況且神明一道,天道不予指引,方姐姐去了也未必探得出結果,到時候由我看着能否做些什麽便好。”
蘇歲祺應了聲,出門去了。
待他走後,屋內沉默片刻。季鳴霄突然道:“平城此次多半是咎通,你去與不去區別不大。”
易晗峥看季鳴霄一眼,眸中情緒顯出複雜紛亂。他撓撓臉頰,低聲回道:“大人別勸我啦,我好歹代表寧州探星樓,無論如何還是要去看看才合理的。”
季鳴霄沉默一會,才道:“也罷,此次嚴正凱與葛東龍等人都在,你切記莫要孤身一人。”
易晗峥輕輕笑出聲:“自然,大人別擔心我了罷……”
他想起一事,又問道:“比起這個,大人,你上次……是不是傷得很重?”
季鳴霄回他道:“不重。”
他的說法與多日前城中百姓說法全然不同。
易晗峥看着季鳴霄并未出聲,他想,世間常有報喜不報憂一說。恰如他自己不想身邊人過多憂心自己那般,季鳴霄大抵也不想他憂心過多。可是吧……憂心這種情緒,本也不是對誰都憂得起來,若想要收回,便沒那麽容易。
靜靜看了季鳴霄兩秒後,易晗峥幽幽地道:“大人就別瞞我了吧?我都聽娘親等人說過了。”
季鳴霄垂了垂眼,眸色了無波瀾。
“是又如何?”他淡聲道,“咎通只有我攔得住。”
是又如何——他說的是個道理。易晗峥心中有些悶悶的,不自覺間抿緊唇線:“無怪大人上次說,咎通在逐漸适應……”
沉默須臾,季鳴霄正正與他對視,平靜道:“或許下次,我攔不住他。”
易晗峥眼簾猝然一顫,随着眸光漸黯,良久,他低喃着開口:“攔不住……那就攔不住吧。”
繼而,他試探一般道:“反正,大人總歸能保得齊性命。”
季鳴霄聽出他話裏暗藏的意思,陳述道:“你要我逃。”
不是反問。答案明了——是你要我那麽做的,但我不會逃。
倒也不出意外。易晗峥無可奈何一笑:“大人怎會逃……”
一時間滿室靜默,兩人對視須臾,季鳴霄率先轉了臉去,不再看他。
可這時,卻聽易晗峥毅然決然一般,低聲喃道:“真攔不住,就一塊給大人陪葬了罷。”
“……”這話說得,若按字面意思理解倒不難。一旦咎通當真無人制約,正道修者必定死傷無數,說是陪葬,分毫不誇張。
可季鳴霄自認為,他算了解易晗峥的……
易晗峥這話又何嘗不是暗藏了些意思?這人太過稀罕……或者說是依賴身邊能讓他安心的人與物,倘若缺失了,那他自個兒,其實也是缺失了的。而且季鳴霄以為的這個人吧,稀罕的東西向來容不得失——他或許會因此,推着自己往毀滅的道上走。正像他上次護着流霜那般……
傻傻的,又讓人心中有幾分疼惜。季鳴霄瞥他一眼,心中默默嘆氣,幹脆直接挑明他道:“沒出息,真若一語成谶,你都不肯給我報仇?”
易晗峥毫不困難聽出季鳴霄話裏含義。他心中驀地一痛,嘴唇抖了抖,想說什麽,卻半晌未出一字。
他突然想,若是自己再笨一點就好了,聽不懂季鳴霄的意思,還能當個快樂的黏人傻瓜。良久方能穩定心緒,他緩緩吐出一句:“……那就聽大人的,先報仇。”
季鳴霄心下了然,輕嘆一聲,握拳擡手,像要敲他腦袋,卻舒展五指,不輕不重落下。
“別瞎說,有些自知之明,我本意并非是要你為我尋仇。”季鳴霄輕聲道。
“……”易晗峥沒吭聲。真是不給面子,還将他沒有自知之明挂在口上。
而在季鳴霄擡手那一瞬,易晗峥就低了頭去,心知自己心态消極,是錯,該打。可他但沒料到季鳴霄會平緩了動作,在他腦袋上摸摸揉揉,再收回手。
易晗峥擡了眼睛,眸中滿是訝異與惆悵。這般親昵的動作,在從前……甚至是兩人之間确認如今關系之後也極少有過。只這一次就讓他心頭升起些莫名的感覺,或許是依戀,也或許是惆悵,唯有一個想法,便是若能天天被季鳴霄摸頭就好了。
只這般想着,倏而,易晗峥又展露了個幹淨的笑:“倘若真到那時候,大人其實也制止不了我了,只記得在那邊等我便好。”
季鳴霄看出他眼中的決然與珍重。這時,季鳴霄突然難得一見地又後悔一次——或許之前在桂樹下,他不該答應易晗峥的,或許那樣便不會讓易晗峥太過看重于他。
在最本質裏,易晗峥的心思其實很純,不過一方小空間,裝不得太多東西。而看樣子,是他把易晗峥的念想都奪去了。
心中愈發沉重,最終他只将易晗峥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隔着若即若離的距離,與他交換吐息。臨近吻下前,他輕聲同易晗峥道:“多久都等……”
所以……若真有那天,盡量晚相逢。
——
前往平城這日,浔淵峰上,金黃色的桂花已然落了七七八八。
浔淵峰上本就沒幾個人住,今日要往平城去的,就占了一半,分別是季鳴霄,易晗峥以及蘇歲祺三人。
臨行前,董淑媛,董夢晴與方馨予三人紛紛迎來相送。待董淑媛與董夢晴二人與三人将該說的話說完,在一旁沉默許久的方馨予才上前來,淡淡笑了笑:“季公子幾人此行必将諸多不易,容我奉上一曲,以作助威與送行罷。”
順着她的意思,幾人方注意到,不知何時,她竟攜了把琴放在一邊。
方馨予一番好意,衆人自不會回絕。她便微笑着點頭應下,轉身坐去那把琴旁。
她賜予一送行歌,琴弦随纖指挑撥顫出旋律,以十足陌生卻不拗口的語言,她婉轉唱來,曲調詭秘玄奇,空幻飄渺的韻律蕩氣回腸。
或許這是食夢貘古族內的語言也說不定。一曲漸入高潮,幾人與她相識已久,從不知她唱得這般聲勢浩大的異曲。
最終一句,方馨予唱回了衆人所知悉的語言,輕輕的一句,像是個“惟願天眷顧,你一生順遂。”
而這尾句不起波瀾,情緒內斂盡收,所有念想願景皆寄于此。
唱罷,她似朝衆人的方向望過一眼。那一眼裏像有什麽情緒,一瞬之間,衆人無法讀懂。可再要捕捉那份異常,方馨予已收束心緒,站起身來福身一禮。
“諸位此行……多加保重。”她鄭重道。
三人紛紛回禮。
臨行之前,易晗峥欲要召出流霜之際,被董淑媛攥了衣袖。他轉頭,見自己這位多年未見的生母似是張口欲言,卻良久未出得了口。
她想說什麽,其實并不難以猜測。易晗峥靜靜等了片刻,未得後話,終是搖頭一笑,向浔淵峰外茫茫的天際望去:“世間從無不戰而勝。”
有風拂過,卷帶落花無數,似紅塵滾滾,迎面撲襲而來。他輕輕拂開董淑媛的手,逆風而行,然步履堅定。
——
寧州平城,原伏魔塔所處地界的樹林外,約一裏地。
空地上被人群占滿,葛東龍正和群英派衆人交代事情,忽地視線一錯,察覺到不遠處幾人過來。他笑着上前打了招呼:“幾位來得也早。浔淵宮此次也來了不少人,想必你二位應當也認為,這林子裏的就是咎通罷?”
季鳴霄點點頭:“應當說是肯定。”
易晗峥心中警覺,往稍遠處的樹林裏眺望一眼:“說來,若是咎通在此,其餘上古魔修應當也在此地守候。”
“我也認為。”葛東龍亦随着往林子內望去,“嚴門主差人把這邊再度封了起來,生怕驚動了不該驚動的。”
易晗峥道:“那幾個百姓運氣不錯,反省了我們的事。”
葛東龍笑了笑,正要說些什麽,從旁插過來一句:“浔州城的幾位也到了。”
原是隐蒼門門主嚴正凱。
易晗峥打量他兩眼,見他眼底烏青,定也是連日操勞相當疲乏:“嚴門主,許久不見。”
嚴正凱颔首應了,轉而問:“樓主現在站在這裏,可能夠探出樹林地底的狀況?”
易晗峥搖搖頭:“不能,太遠了。”
嚴正凱估摸一下距離,道:“事不宜遲,我等來此地的目的,便是鏟除上古魔修餘孽,這便一同往林子裏去罷。”
衆人自然應聲。
前行之際,本站在易晗峥身側的季鳴霄稍稍落後兩步。易晗峥雖是不明所以,卻知他定有什麽原因,故而沒有出口詢問。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聽見季鳴霄幹淨清冽的聲音喚了葛東龍一聲。
葛東龍聞聲轉首,同他笑了笑,道:“宮主可是找葛某有什麽事情?”
季鳴霄應了聲“嗯”,繼而道:“此行有一不情之請。樓主本身能力于此次行動不可或缺,卻不長于攻伐一道。樓主為我浔淵宮弟子,我無暇顧及他安危。因而,以宮主的名義,可否拜托葛統領多照應一番樓主?”
易晗峥猝不及防聽聞這話,腳下步伐不由微微一頓。
身後兩人正好從他身側走過。葛東龍側首看他一眼,擡手搭過他肩膀,直接把他撈了過去。
“自該如此,”葛東龍素來不拘小節,笑得灑脫,“上次平城一戰便是我與樓主并肩作戰。我二人已有合作經驗,此次定要再次攜手應敵!”
“竟有此事……”季鳴霄瞥過他二人一眼,“那便謝過葛統領了。”
易晗峥面色複雜,看了季鳴霄一眼,這才跟着道了句:“謝過葛統領。”
“兩位可莫要與葛某談謝字。”葛東龍笑着駁道,“本就是互相協助,上次還多虧樓主幫我接了一劍,我見樓主自身實力相當了得……”
說話間,幾人已然到了樹林外。嚴正凱回身與易晗峥對了下視線,易晗峥知他意思,點點頭,當下催動暗靈根的預推。
一瞬之間,暗屬性靈流不顯形地順着草葉、地表,逐漸向更遠、更深之處蔓延,來自各方面的反饋迅疾地順随靈流傳回。
須臾之後,易晗峥收了手。
仔細思索一番,他才開口道:“這地底下……不愧是魔神咎通的手段,單憑我的手段做偵查,若事先不知曉其下狀況,定是只能得到一切正常的結論。可現下既已知曉,我便往仔細了分析一番,發現地表以下靈流波動有異。”
嚴正凱道:“有異常且範圍甚廣,注定不是件好事,樓主便與我等細說一番。”
易晗峥道:“首先,天地萬物皆有靈性,尋常土地所顯現在外的靈流波動,必然是土屬性——這塊區域亦不例外。”
“可是,咎通必定以自身靈流在這裏做了掩飾,只有摒除這些靈流的幹擾,再做偵查,才能發現其內包裹的乃是木屬性靈流的波動。如此我才能确認,自己已将咎通的掩飾屏蔽。再往內裏探測,方能感知零零散散的混雜靈流波動。我認為,這些代表着其內掩藏的上古魔修。”
周遭衆人均是震驚出聲:“這……怎會如此!”
“也就是說,上古魔修和咎通的老巢就在這底下了?”
“倒也不出所料,應當還有烏罪和他帶來的一波魔修。”
嚴正凱更是面色陰沉道:“難怪我隐蒼門始終未覺察出此處異常……”
“諸位且慢!”一旁的朱妙婷突然開口。她轉頭看向易晗峥,嚴肅道:“樓主方才還未說明,咎通是否一定藏匿此處。”
“是沒說,”易晗峥承認道,“只不過,咎通究竟在不在此處,我無力探查。咎通本身乃是上古魔神,于神明一道,哪怕是魔神,也與天地相關聯。因此,天地不會予我分毫指引。”
“是這樣麽……”朱妙婷若有所思着點了頭。
“盡管無法探查,我仍認為此事應是八九不離十。”嚴正凱接話道,“總不可能上古魔修盤踞于此,他們的主子卻跑去別處睡大覺。這般無人把守,咎通的心可太大了。”
“我也這麽認為,”易晗峥道,“順着這條思路思考,接下來只需排除上古魔修散布的地方,就能大致推斷咎通所在。”
衆人紛紛将視線移向他:“在何處?”
易晗峥道:“排除樹林邊緣處,再根據魔修分散的距離來判斷,我認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在伏魔塔倒塌的廢墟之下。”
“這魔頭……”葛東龍驚奇道,“他竟在原地做了窩!”
“他的膽子倒不小!”
“不過……我們還真未想過,他竟就在伏魔塔廢墟的地底下待着。”
嚴正凱面色微沉,道:“還請樓主再說詳細些。比如,這伏魔塔廢墟之下的魔修分布情況如何?”
易晗峥稍作回憶:“如果以伏魔塔原先位置為中心,向外有一大圈空間的內部空無一人,然則充斥大量木屬性靈流。以我的想法,這部分定是用藤蔓填實在了。”
“而再往外,代表魔修的混雜靈流光點由密到疏,這大抵意味着他們守在藤蔓以外,等候咎通蘇醒的信號。”
嚴正凱思索片刻,道:“難就難在無法确認咎通的具體位置,否則,直接突入必将打他個措手不及。”
季鳴霄也道:“還難在無論從何處突入,必将引起一衆上古魔修的注意。”
易晗峥道:“目前還無法确定咎通是否會被驚動。今日距離咎通上次現世,已是二十日有餘,我不覺得他會對外界動靜一無所覺。”
“不錯。”嚴正凱颔首道,“此一行,我們占據的主要優勢,還是在于搶先獲知咎通藏匿點,不用擔憂他分散我方戰力,從而召集大陸上所有頂峰戰力。”
“是成是敗,在此一舉。”季鳴霄道,“就算咎通再度昏迷,必将無第二處地底藤蔓用以藏匿。換言之,只要拖到他昏迷,我們便能一舉斬殺他。”
“不錯!”立時有人歡聲應和,“還要勞煩宮主加以牽制咎通。”
“是如此,正巧此處與寧州城回春門距離近,就是宮主此行負了再重傷勢,想必也造不成威脅。”
“這般看來,只要宮主挺得住,此行就能希望滿滿啊……”
一衆人七嘴八舌,打量季鳴霄的眼神意味深長。
哪管衆人口中所言如何,季鳴霄總是不以為意的。他視線虛虛落于稍遠處的草木,整個人清冷淡漠,像是耳畔紛擾,皆入不得他耳。
然而,他忽地聽聞一旁傳來含了寒意的一句問:“是不是就你們長了嘴?”
“什麽?!”衆人心裏不痛快,不悅地循聲看過。
“……”季鳴霄聽來其實有些頭疼。
當着大陸衆多頂流修者,這話說得簡直又僭越又登不來臺面。他倒沒想到易晗峥這平時頭腦聰明的小子,會當衆說出這種無禮之辭。
果不其然,衆人不悅道:“樓主怎得這般說話?我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
“是啊,樓主雖是浔淵宮內門弟子,卻也代表探星樓勢力,說話總得注意些。”
“不錯!早先就有人說,探星樓和浔淵宮關系匪淺,怕是有什麽貓膩,我那會還不相信,可樓主這般,是不是非得……”
“非得什麽?”易晗峥截住衆人話頭,冷聲道,“這是要吓唬我還是威脅我?我如今真不注意了,你們又能奈我何?奈浔淵宮何?亦或者,奈他季鳴霄如何?”
“這……”一衆人話音一噎,迫不得已承認,易晗峥說的是事實。
若擱在先前,大陸安寧,無妖邪亂世,衆人還能毫不留情地把該撕破的臉皮統統撕破,只要拿浔淵宮的明面加以威脅,管你再大的本事,一次性就能把他們兩個治得死死的。
可現在……講句實話,人人都巴着季鳴霄護得他們小命周全,也盼着易晗峥用絕無僅有的預推偵查給他們指一條明路。
一旁,季鳴霄掃過衆人一眼,淡淡道:“行了。”
立時,場內一片寂靜,自是無人敢與此行實力最為了得的修者界第一人作對。
季鳴霄神色平靜,道:“該說不該說的,諸位心裏自有掂量。只是,探星樓與我浔淵宮……亦或者樓主與我的關系,還輪不得諸位置喙。”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不加起伏的聲線,顯不出喜怒,卻硬給人一種壓迫感。
他這是要護着易晗峥了。
想來,季鳴霄雖是實力強悍,但年紀較輕,閱歷較淺,過往少有親自打理修者界大事的時候。可他真要說些什麽,衆人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話語,無人提膽違逆。
衆人冷汗“刷”地就下來了——現在想想,自己方才都說了什麽話啊?那不是純純拿修者第一人當聾子麽……
一見情況不好,葛東龍連忙打着哈哈上前:“哎呦,諸位這是做什麽呢?待會就要上戰場了,何必如此這般是不是?大家都和和氣氣的,互相也好有個照應。”
嚴正凱亦上前一步,道:“是這個理,諸位口下積點德,對誰都有好處,都生死存亡的時候了,何必鬧的互相不痛快?如今既已确定咎通的大致位置,我們不若現在就制定計劃,準備突入。”
他二人這番,也算給衆人一個臺階下,場內衆人就坡下驢,紛紛打着呵呵應了聲。
既有了大概的方向,一時間,以嚴正凱為首,衆人紛紛開始制定此次戰術。
趁此機會,季鳴霄向一旁的易晗峥靠近些許,低聲道:“該如何如何,你莫要太計較了。”
易晗峥低頭站着,一時沒說話。
其實他當然知曉自己貿然出言,實為不妥。他想起曾經,那會他剛開始創立探星樓,得罪過不少人。其他人對他有敵意也好,有疑慮也好,碎再多嘴,他都是不以為意的。可現在……
他悶着聲道:“大人,對不起。可我就是看不得他們那般說大人,我、我不喜歡,就沒忍住說了兩句……”
“……”好像有點小孩子心性,可目的卻也不是壞的。
季鳴霄默默想着,着實不想再多指責于他。他無可奈何,看易晗峥一眼,只道:“之後就別鬧了,按我說的老實待着。”
“哦……”
易晗峥口上是應了,可季鳴霄看這小子還低着頭,也不知心裏想的到底是什麽。
他往周身大致掃一眼,索性悄悄握了握易晗峥垂在一旁的手,隔着稍近的距離,輕聲道:“有你稀得我就足夠了,旁人的話語也無需你管。”
溫熱氣息一瞬略過耳邊。易晗峥側了側腦袋,季鳴霄卻已然松了手,往旁邊錯開兩步。
還沒握回去就松手了……易晗峥不由撇了下嘴,不過心情确實是沒有方才那般糟糕了。
又過一會,衆人統一出了結論。嚴正凱向兩人過來幾步,問道:“樓主方才可有探查出烏罪所在地?”
“沒有,”易晗峥道,“烏罪的隐匿能力相當了得,本身存在形态即是一種高超的隐匿術法。我修為差他過多,除非他自行将術法解除,否則我無法發現他的蹤跡。”
嚴正凱應了聲,同衆人再次确認此次作戰規劃。
此行必将引發衆多魔修的注意,換言之,無論咎通是否會被驚醒,與一衆魔修的交戰都将無可避免。
如此一來,最好的選擇便是先從魔修聚集處突入,直接殺他們個措手不及。這途中,若咎通未被驚動,固然是最好的結果。就算咎通受到驚動,此番作為或多或少地,也能先行削弱魔修戰力。
至于烏罪這個最特殊、最麻煩的暗靈根魔修,将還如上次那般,由專長物理攻伐的葛東龍應對。
同時,由于烏罪本體十分受冰靈根克制,在葛東龍與其對戰的同時,将由浔淵宮弟子進行牽制,削弱烏罪的優勢,避免他輕易脫逃。易晗峥雖不專長攻伐,本身戰力卻不可小觑,加之季鳴霄的托付,他将跟随葛東龍等人一同應戰烏罪。
諸如此類的團隊劃分還有不少。待一切準備妥當,暗靈根攻伐型修者,隐蒼門門主嚴正凱親自站到計劃中的地塊前——那裏剛好是樹林與伏魔塔廢墟間的最後一塊空地。
嚴正凱面色沉凝,向衆人比劃了手勢示意。
氣氛壓抑緊張,如箭在弦上,将發不發。衆人額角冷汗悄然滴落,暗暗吞了口唾液,死死盯住嚴正凱動作。
于一剎那之間,高爆發型暗靈根術法轟然砸入地表!聲勢震耳欲聾,激起無數碎石與沙塵,狂風驟起,如屏如障漸成旋渦,不失準頭地直往地面上那大塊缺口裏頭灌!
突襲乃出其不意。極深的缺口內,地底躺了大片橫七豎八的屍體,其內嘈雜聲隔着洞口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遵循先前部署,當即有一群修者圍去洞口。五顏六色的術法紛亂交雜,争先恐後,全往洞口裏砸,逼得底下仍還存活的一衆魔修不敢露頭。
不過,這群魔修的混亂并未持續太久。只一會功夫,他們就從洞口以外的地方冒了頭,各自尋着正道修者,鬥個你死我活。
浔淵宮這邊,衆人提起十二分警惕,防備烏罪偷襲。一旦看見烏罪動向,還要主動出擊,将其引入自己的戰鬥圈以內。
這檔口,咎通像是還未受到驚動,季鳴霄便也随易晗峥站在一同。
有弟子左右飄着視線,嘴上碎碎念叨着:“這烏罪好生奇怪,怎得還沒見他的影子?莫不是看着宮主在這,吓得不敢冒頭?”
季鳴霄想了想,道:“并非沒可能,他見着我就跑。”
“這可真是……”那弟子哭笑不得,“同為冰靈根,完全比不得宮主。烏罪若是見着我,必定是逮到就揍。”
易晗峥亦笑了笑:“他八成不敢出來。大人現在完全抽的出手專心對付他一個。”
那弟子憤憤嘟囔道:“烏罪這怪人,就知道挑軟柿子捏……”
“那不是,”葛東龍哈哈大笑着道,“咱們哪能當軟柿子?若是見了那烏罪,必定叫他嘗嘗我們的厲害。”
那弟子一摸腦袋,不好意思着一笑:“是該如此。現在的戰況也好,趁那兩個難搞的大頭沒出來攪合,趕緊殺殺這些魔修的威風。”
哪知他話音剛落,地面突兀傳來猛烈震動感。
“嗯?”他身旁,一個弟子驚疑不定道,“地面方才可是晃了晃?”
易晗峥與季鳴霄迅速對視一眼,下一刻,兩人均是面色一變,攬住身旁弟子往旁邊躍去。
轟——
一根粗壯藤蔓從幾人方才戰立的地方突刺而起,幾近揚起一兩丈高度,在空中扭曲搖擺。
而幾人現在戰立的地方,同樣不再是平坦地面,而是……深綠色的藤蔓蔓體!
再往周遭掃視一圈,四處境況均與幾人這裏區別不大。
“宮主!”
突聞身側傳來呼喚聲,因方才的突發情況,幾個浔淵宮弟子迫不得已與他們分開,這會正躲避着藤蔓的勢頭彙合過來。
幾個弟子呼哧呼哧喘着氣,各個面上顯出後怕。甫一緩過來,有個弟子瞪着起初那個說話的弟子,氣急敗壞道:“你這嘴,怕是開了光了!”
那弟子從易晗峥身前鑽出去,滿臉不可置信,碎碎念着:“不是吧……這也太倒黴了吧?”
易晗峥昂首看向耀武揚威的粗壯藤蔓,亦是頗感麻煩:“早晚的事情。如此看來,應是咎通已醒。”
季鳴霄眉心微蹙,道:“是如此,為免咎通現身後波及你們幾人,我還是離你們遠些好。”
他欲要往邊上錯開一些。可正當這時,易晗峥匆忙間拉住他手。
季鳴霄步伐一頓,回過頭來,正正與易晗峥對上眼神。
對方有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純澈得像容不下太多事物,偏生內裏情愫複雜繁多,就那麽看着他,鄭重其事道:“大人,我想你保全自己。”
季鳴霄沉默着看他。不合時宜地,他想,易晗峥該笑一笑,那樣會更襯這雙眼睛。
可他沒有說,他最終只是回握了一下易晗峥的手:“你亦是如此。”
話畢,他與易晗峥擦肩而過,幾縷發絲順随動作輕揚,拂過易晗峥面龐。
“……”易晗峥沉默着擡手,讓那幾縷發絲從指間劃過。他似怔似愣,感受發絲劃過的微癢。待回過神來,季鳴霄卻已然遠去,他才微微垂眼,手指輕輕往面頰上蹭了蹭。
“嗯?你們瞧那邊!那個應當是烏罪?”
耳畔聽得葛東龍突然出聲,打斷易晗峥心裏莫名雜亂的思緒。
“哎呦!可不就是他!”
有弟子順葛東龍的意思看過,立時瞪大了眼睛:“那副模樣的,不是烏罪還能是哪個?!”
“一定是他!”有弟子高聲呼着,“這個鬼東西!方才宮主在的時候他不敢出來,現在總算冒出來了。”
說話間,幾人紛紛動作起來,要将烏罪往這邊引。
場地內,藤蔓盤根錯雜,不知何時就要從何處急拐過來抽打一番,衆人提心吊膽做足警惕,還要注意足下藤蔓翻滾移動,哪怕是禦劍,也不能随心自如。
因此幾人的行進并不輕快,待烏罪發現幾人靠過來時,他們甚至還未來得及布置原定的包圍圈。
好在……烏罪像是完全不在乎這許多,絲毫不管其餘衆人動向,獨獨向易晗峥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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