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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開車?”他飄進副駕駛。
“會。”童鄉的身體在發抖,她擡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企圖把渾噩的腦袋打醒,“以前家裏有車,爸爸去世前教過我,只是沒到年齡,沒有考駕照。”
臉腫起來,她總算沒那麽抖了。
“阿白,我媽媽她......”
“她還活着。”
“你沒騙我?”
“當然。”他說,“那殺人犯一直在等你回家,他傷了你媽媽,卻只是把她綁起來。我覺得,他一定更希望在你媽媽面前殺了你。”
“為什麽?”童鄉把油門踩到底,車速極快。
她發現自己恍惚間已經走上了郊區的路。這樣也好,起碼殺人犯不會沖進人群裏。
“他自己失去了女兒,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他也想讓你媽媽體會。”他的手攥個拳頭,“這樣報仇才痛快,這就是殺人犯的心思。”
“......阿白......”
“我現在該怎麽辦?”童鄉摸出手機,沒拿穩,手機又掉下去,“我報警。”
“不用。已經有警察去你家了,我剛才聽到了警笛聲。”
“你放心,你媽媽不會再有危險。”
“現在關鍵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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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警方已經出動,但那殺人犯的目标是你。你要......”他說到這,眼睛刺痛,視線突然一片血紅!
一分鐘!死前的一分鐘!童鄉!
他定在副駕駛,一動不動,也不再說話。
“阿白?”他忽然這種反應,讓童鄉很害怕,“阿白?阿白你怎麽了!你說話啊!”
童鄉飛快側過頭看他一眼,腳下頓住,車速慢了些。
童鄉幾乎懷疑自己産生了錯覺,她不敢置信地問:“阿白,你哭了?”
他真的哭了。他眼裏流下眼淚。
他是一只鬼,只是一個影子,但他卻能流淚!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的眼淚落下來,竟然“吧嗒”一聲打在皮質座椅上——這眼淚是真正的淚,是有溫度的液體,沉甸甸的能夠打出聲音!
“......童鄉,你聽我說。”他碰自己的眼睛,手指被火辣辣地灼痛。
“你難道又看見了?一分鐘?”童鄉瞬間明白過來,“我、我要死了?殺人犯追上來了?他殺了我?”
“不是!童鄉!聽我說!”
“不是殺人犯。”他快速地說,“一分鐘以後,會有一輛貨車從對面撞上你,你将當場死亡。”
“不......不......怎麽能......”童鄉拼命搖頭,“我不要,你有辦法救我是不是?是不是?你說過你能做到的!”
“別怕!聽我的!不會有事!”他的聲音很冷,冷到好像要結冰,不對,是真的在變冷。
——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童鄉感覺身體被凍僵了,在這大夏天,在這車裏,她竟能呼出白氣!
“前面有個分岔口,你看見了吧,拐過去,這樣你不但可以活命,還可以報仇。”
“......什麽意思?”童鄉愣住了。
“正好一個路口的時間差,你躲開,讓那殺人犯被貨車撞翻!”
他眼底是沉重的黑色,童鄉看一眼,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痛苦——無緣無故,這黑色讓她想到地獄,照不進光的地獄。
童鄉一腳踩下剎車,車子發出一聲悲慘的尖叫,停在原地。
“你瘋了?你停車幹什麽?等死嗎?”他幾乎要吼出來,“那貨車剎車失靈了,你不換道,絕對會撞過來!”
“你只有這一個辦法救我嗎?”童鄉強撐着,要求自己直視他,不能移開目光。
他沒說話。
他沒有說話。
童鄉明白了——不是,他還有別的辦法,他可以單純地阻止死亡,不傷害任何人。
“你是怎麽救媽媽的?你告訴我!”
童鄉滿眼淚水:“需要什麽代價嗎?你那能力到底是什麽樣的?”
“不需要代價。”他說。
他說:“只需要報仇。”
“你不恨他嗎?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可以救自己,同時殺了他。他罪有應得,他該死!”他靠近童鄉,他越靠近,童鄉越覺得冷,陰寒入骨。
“我恨他,他該死,可警察已經追來了,警察會抓住他,法律會制裁他......”
“那又怎麽樣!你現在就可以讓他去死!開車!轉彎!”
他的眼神令童鄉害怕,陌生,又熟悉。
童鄉突然想起來,想通了。——這殺人犯,很像李思白的爸爸。欠債逃跑,抛妻棄子,他是一切悲劇的原罪——這是李思白的仇恨。
所以,盡管救她,李思白又想殺人了。
像用磚頭砸碎那叔叔的頭一樣,他擺了個幌子,又想用貨車将身後的“爸爸”撞成爛肉!
他又想去那罪惡的憤怒的火圈裏粉身碎骨一回!
“來不及了,快開車!”他憤怒地大吼。
他身上原本是白色的繃帶迅速被染黑,轉瞬間,他整個人幾乎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黑洞!
冰冷、可怕的黑洞,就要把童鄉吸進去!
童鄉頓覺一陣意識模糊,她的舌頭開始遲鈍:“不行,不能那麽做......這不是防衛......是拿着地獄的劇本殺人......”
童鄉堪堪伸出手,想觸碰他,觸碰這黑洞,可她沒力氣了:“我不要......”
童鄉低聲喃喃:“李思白已經去地獄了,阿白......阿白要留在我身邊,陪我曬太陽,你答應過的......”
她癱倒在駕駛座,閉上眼睛:“你回來吧......真的,別再去地獄了。我好想你......”
前方傳來刺目的車燈,以及尖銳的鳴笛聲——大貨車要來了——死亡要來了!
“童鄉!——”
多麽撕心裂肺的痛。他感覺荒蕪的胸腔裏憑空生出了一團火!那火在跳躍!在灼燒!在毀滅他!
“啊!——”他痛苦地喊叫,用手抓自己的臉,臉上的黑色繃帶被扯碎,落下化作灰燼。
他想起來了,他聽到了!
親手殺人的瞬間,用磚頭把人頭砸碎的瞬間,他的心髒就消失了。那時他沒有心跳,他和現在一樣,發瘋一般痛苦——這就是成為殺人犯的滋味。
他瘋狂地逃跑,漫無目的、野蠻地逃跑!
他被車子撞倒,被車輪碾過,他死了。
他聽見童鄉撲倒在他駭人的屍體旁。童鄉那麽怕,那麽怕,卻不肯離開,她手上抓滿他的血,崩潰地大哭。
李思白——他讓她哭成那樣,讓小哭包哭成那樣——童鄉哭喊着:“李思白,你回來!”
——不要被仇恨挖走心髒,不要堕進地獄,不要死,不要離開。
你回來。
你回來吧。
……
“好冷啊......”童鄉臉色煞白,睜不開眼睛,“這麽冷......阿白......是你在抱着我嗎?”
他身上的繃帶全部脫落,他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
他用力抓了下胸口,在胸前留下一個血手印。
然後他俯下身,在童鄉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他知道是錯覺,但他好像真的感覺到了溫度。
這一刻,他聽見自己胸腔裏傳來心跳聲。
“砰砰。”
“砰砰。”
他看清那貨車司機絕望的表情。
他笑了下,生來死後,從來沒有這般輕松過。
他擋在童鄉身前,展開血淋淋的雙臂,像個殘破的大天使,去擁抱嶄新的生機。
心跳聲很沉穩,竟這樣動聽。
——這是真正的心髒,不會随□□消亡,它有永恒的力量,植根于靈魂。
——這是人的良心,鬼的心髒——這是世間最美好的搏動。
貨車撞過來那一刻,他沒有疼痛,他看到了光。
那是無比溫暖柔軟的光,毛絨絨的,讓人很想撲過去,舒舒服服抻個懶腰。
在那光裏,他好像又看到了童鄉,童鄉在笑。
他聽到警笛聲……
……
……
周圍安靜,沉寂。光慢慢變淡了,漸漸消失,他再次陷入黑暗——熟悉的黑暗,是地獄。
惡魔在說話:“你找回了自己的心髒。”
惡魔:“現在你該回到地獄,接受應有的懲罰,洗掉身上的罪孽,然後帶着你的心髒離開,下一世重返人間。
“下一世......”他想起童鄉的臉,“可這一世我還舍不得......”
“有心的鬼,總是會舍不得。正因為這樣,受過刑罰後才能擁有幹淨的靈魂,才能投胎轉世,不會成為惡魔,永遠困在地獄裏。”
“惡魔?”他問,“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是。”惡魔回答,“我和你一樣,死後來到地獄,什麽都不記得。”
惡魔:“但你比我好一些,你還有留戀,你還有願望,所以你只是在地獄飄蕩,沒有真正變成惡魔,還有機會找回自己的心髒。”
惡魔:“有了心髒,就有資格重見光明了。”
“不像我......不像我......”惡魔空洞地說,“我在地獄幾百年了,再也不會知道人間的模樣。”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說:“惡魔,我們做個交易吧。”
“等我被地獄漆黑的烈火灼燒過,償還了這一世的罪孽,你再次把我送到人間吧。”
“我會把人間的模樣講給你聽,人間的日升月落,喜怒哀樂,人情世故,全都告訴你。”
惡魔似乎很猶豫:“你不轉世?放着人不做,做一只鬼游蕩人間?”
惡魔:“與惡魔約定,如同詛咒,如有違背,灰飛煙滅,永不超生。你真願意?”
“當然。”他說,“再黑暗的地方也值得有光。”
“太陽真的沒有那麽小氣,它其實願意原諒地獄,只是我們做鬼的、當惡魔的,全都不知好歹,拒絕了而已。是我們讓地獄這樣黑的。”
“這個交易,我們做一百年,怎麽樣?”
……
……
。
十年後。
童鄉二十六歲。
大學畢業,她進了一家相對體面的傳媒公司,負責視頻編輯——靈異板塊。
她長高了些,但沒高多少。不過她更漂亮了,這點毋庸置疑,畢竟一天前,剛有人在地鐵上和她搭讪。
雖然她不會搭理。
日子一天天過去,風平浪靜,乏善可陳。
今年夏天她也去蹦極了。
十八歲以後,不用監護人簽字,八年間,她每個夏天都會去海上蹦極。
今天是天氣預報裏最熱的一天,她剛蹦完下來,媽媽打電話,說要她回家時買點水果。
水果店旁邊有一家花店,她順便進去買了兩朵白玫瑰。
她依舊想念李思白,或者阿白。反正那就是一個“他”。
經常想念,尤其在看到白玫瑰的時候,比如此刻。
童鄉繞了路,坐公交去了墓地——既然想他,就去看看他。
正好她買了兩朵白玫瑰,一朵插進自己的花瓶裏,另一朵送給李思白。
童鄉其實一直有幻想——李思白可能沒走,只是她突然看不到了,李思白還留在她身邊。
然而她知道這不可能。
十年前那晚,她在車裏暈過去,最後發生了什麽,她一無所知。但她醒來後躺在醫院,聽說殺人犯被抓獲,那大貨車的剎車也在最後一刻如有神助,又突然剎住了——貨車沒有撞過來,慘劇沒有發生。
沒有任何人再死掉。
于是她确定,那“神”是一只鬼——是她的阿白,她的李思白。
李思白一定是走了。回到他該回的地方。童鄉沒有證據,但她堅決這樣認為,盡管她還偏要保留幻想。
自相矛盾是少女的頑固,女人的天真,這不荒唐,反倒十分可愛。
來到李思白墳墓前,童鄉蹲下來,放一朵白玫瑰在地上:“你還好嗎?”
童鄉笑起來:“或者你已經投胎轉世了吧?”
“你現在是個小孩子?剛會爬的小男孩?嗯......也許再大一點,上小學了也說不定。”
“如果見到了,我還能認出你嗎?”
童鄉用手指輕輕摸着地面。她慢慢地摸,慢慢往前摸——
童鄉忽然瞪大眼睛——在墓碑後面,地上有字!
童鄉連忙過去看,見地上寫着:“相思黃葉落,白露濕青苔。”
“童鄉。”身後忽然傳來溫柔的聲音,像一陣微風,搔過耳朵。
過去十年了,這聲音竟還是那樣熟悉,一入耳,便撥疼心口。
童鄉僵硬片刻,轉回頭,看到一張白皙幹淨的臉——沒有傷疤,沒有白色、黑色的繃帶。
——她早說過,他一定長得很帥。
“你好,我叫李思白。”他站在她對面,他說,“我能抱抱你嗎?”
他們高高的頭頂上,陽光真漂亮。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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