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司清然得到允許,轉身來到書房裏的書案邊,研開墨,随手取來一張宣紙,執起多日未曾碰過的狼毫筆,粘上些墨汁,卻不知如何下筆。

不覺擡頭看向江玦求助,卻見到他似乎剛将臉轉過去,帶着幾分疏離,猶豫一下還是問了:“殿下喜歡什麽紋樣?”

他是在監督她做事?

江玦這會兒正疊着修長的雙腿佯作看書,緩緩擡眉,卻不轉頭,随口應道:“随你。好看就行。”

方才見到她神情專注的樣子,竟有些走神。和平日裏見到的低眉順目很不一樣,那會兒她也是低着頭,可他卻清晰感覺到她的唇角溢滿笑意。身上透出一股只有女子才會有的溫婉柔美,俨然成了一副美妙無比的畫面。

握筆輕柔,舉止文靜,身姿娉婷。不知不覺就令他沉溺其中。這樣看她挺舒服。

司清然見江玦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仿佛在告訴她別去為這點小事煩他。凝神想了想之前替他挑的料子花紋簡樸,甚至有一兩個款式幾乎沒有暗紋。低頭俯身,沒一會兒便描繪出了一副錦繡牡丹圖。直起身後凝視片刻,想着配上色後一定很不錯,不覺滿意地彎起嘴角一笑。

“太花俏。”冷不丁聽見身後傳來陰冷的置評,司清然吓了一跳,擡頭才見到那張椅子已經空了,轉身竟迎上江玦近在咫尺的不滿。

他什麽時候過來的?

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江玦瞬間伸出手,腰間傳來軟綿綿的觸感。還好沒直接撞在桌沿上。只是身前這人手上一緊,司清然竟整個人貼在他身軀之上。

他在發熱麽?不然一向冰涼的身子怎麽這麽燙?即便是隔着幾層錦緞,她也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燥熱,伴着一縷皂角的清香。

江玦微微低頭,在她耳旁囑咐:“小心。別磕着。”

司清然僵硬地挪出他的臂彎,小臉熱得跟烤火似的,好像被他傳染了一般,心口一陣猛跳,聲音更是輕柔得幾乎快聽不見,“殿下不喜歡麽?”

江玦似笑非笑,盯着她說:“畫挺漂亮。不過花俏了些。”

“那……清然再畫。”司清然趕緊轉過身子,身後的人卻比她還快,一伸手就已将桌上的那副畫搶了過去,還好似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腰。

不過這樣的動作也令她無意中留意到他方才那一擋,手背上竟留下了一抹微紅的壓痕,在幾近蒼白的肌膚上清晰顯現。雖然她只是那麽小的一個動作,但卻因為驚慌,力道不小。心裏頓時淌過一絲心跳加速的暖意。其實他真的不像傳說中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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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江玦并未留意,拿起那副畫,走到一邊兒去了。

司清然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留心看了看他眼下腰間的那根腰帶紋樣。不正是海棠圖麽?

這麽說他不是不喜歡花,只是不喜歡花俏。可他身上那條比她想象中将繡的紋樣更為複雜。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的怎麽就不和他心意了。

無奈只好重新執起畫筆,再次凝神細想。随即又在一張新的宣紙上描繪出一副雲紋蝙蝠,俗稱流雲百福的圖樣來,寓意百福不斷,這正是此刻她心裏對他的祝願。

擡頭時見他坐在交椅上悠閑地看書,一副慵懶自得的模樣,拿着畫紙小心翼翼走過去,問:“殿下,這個可好?”

江玦緩緩擡起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眼裏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失望,“不好。”

“哦。”司清然轉身欲回書桌旁繼續。

卻聽江玦命令似的說:“拿來。”

他明明說了不喜歡,卻又将她的畫收去。司清然真是弄不懂了。

“殿下,您……可不可以告訴清然,您究竟想要什麽?”又是他自己說随她的,翻臉比翻書還快。

司清然眼巴巴望着他。

江玦強忍住想扶額的沖動,輕輕擡起一邊眉毛,略帶戲谑地吐出兩個字:“鴛鴦。”

嗯,這圖案他還沒試過。

還是抵不過這丫頭委屈又無辜的眼睛。只要她稍稍透出一絲期盼,江玦就忍不住要投降。就像那晚她闖進他的馬車裏,明知留下她會給自己帶來什麽,他還是就這樣留下了她。甚至至今都感覺不到一絲後悔,或者根本不想後悔。

“可……”司清然欲言又止,一雙黛眉糾結在一起。

江玦執拗道:“我就要鴛鴦。”

像個任性又固執的孩子一樣。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這樣的語氣和口吻,應該有十幾年沒用上過了。但說出來卻心情舒暢,其實與她耍耍小性子也挺不錯。

司清然低下頭,皺着眉,小聲提醒:“殿下不覺得腰帶上繡鴛鴦很奇怪麽?”

應該只有喜服才會這樣做吧?

江玦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執起放在一旁的兩張畫紙,看了一眼,又将目光重新挪回身前的人兒臉上,嘴角帶出一絲壞笑,“你做,不會奇怪。我相信你做得到。別讓我失望。”

這是在贊她麽?司清然怎麽感覺這事越來越難做了?不覺微微撅了撅櫻桃小嘴,轉身默默回到書案。

江玦見到她委屈的表情和略微的不滿,嘴角微揚的幅度又增幾分,她還會有小情緒?這發現卻讓他心情愉悅了幾分。

心中被那絲表情觸動,又平白生出幾分不忍,回頭再看看手上的畫作,感覺其實也挺好的,終于松口道:“不是有幾條要做麽?除了鴛鴦,這兩幅回頭再做。其他随你。”

司清然剛走到書案旁,還沒執回筆,聽見這句,如獲大赦。溫婉的小臉上瞬間綻放出無比欣喜的笑容。看得剛剛轉過臉來的江玦有些癡了。

笑魇如花,莫非說的就是眼前這樣?

“謝謝殿下。”司清然好似得到極大的贊譽和鼓勵,精氣神全回來了。

聽見他有幾聲輕咳,瞬間小跑過去,拿起桌上的水壺和水杯心情愉悅地為他斟了杯清水,走回交椅旁,雙手奉上,“殿下請喝些水,潤潤喉。這樣嗓子就不癢了。”

江玦目光一次比一次呆滞,沒想到她會高興成這樣,看着她遞過來的水杯,才發現自己真是口幹舌燥,伸出手去接水杯,卻不經意觸碰到了那有着光潔皮膚的白皙小手。頓時感覺氣血翻騰而過,差點兒忍不住就将水杯丢了,似乎有那只手就能解渴一般。

接過水杯,江玦猛地飲上一口,透心的冰涼才将這難耐暗暗壓制,嘴裏不經意喃喃,“好淡的水。”

司清然偷偷擡起低垂的杏眼,看了看他臉上的表情,又開始琢磨了起來。

江玦最近吃着老者開的藥,不宜飲茶,所以府裏都是為他長備清水。加上忌了烈酒,時常口淡,實屬正常。

回到書案旁,司清然一邊想着圖樣,一邊又想着江玦方才說的話,這次花的功夫比上兩次都長。

終于畫好圖樣,再次拿給江玦過目。

江玦慢悠悠擡起他那雙睿智深邃的眼眸,不經意似的一瞥,手中捧着的書不知怎麽就滑落到了地上。

這丫頭……撩他呢?

畫紙上的鴛鴦,嘴對着嘴,親密得好似連為一體。不自覺就讓他想起方才她噘嘴的模樣,恨不得這會兒就拖她入懷,狠狠咬上一口。

“殿下不喜歡麽?”銀鈴似的聲音嬌柔又擔憂。

江玦哭笑不得,“我口渴。”

真是自作孽,讓她畫什麽鴛鴦?他竟然……

“不過畫不錯。”比之前任何一副都甚得他心。

這次徹底敗給她了。

司清然描圖樣描到快傍晚,一下子總共畫了八張,越往後越有靈感。她原本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幼教習極好,稍稍一想便能層出不窮,甚至還摻雜着她天馬行空的創新。

江玦瞅着天色不早,羅媽媽很快會送飯來,從坐了許久的交椅上緩緩站起來,随手順了順直裾和鬥篷,這才捏着書,負手過去。

見到司清然剛描好一副蝶戀花,伸手就将她手中的狼毫筆奪了過來,“天快黑了。慢慢做,不急。”

他又不是沒衣服穿。幾下做完這些事,他豈不是又要費腦子去想讓她做點兒什麽好?

不過低頭細看,畫紙上雖描的是蝶戀花,但用在他身上卻一點不顯妖豔,反而貴氣十足。

這丫頭還蠻有心思的,也看得出造詣不俗。

江玦說不出的滿意,但看看旁邊,卻又滿肚子疑惑,“我就做五件直裾,犯得着畫這麽多麽?”

還是這丫頭天生喜歡畫畫?

司清然猛然想起這裏面有為他做藥包的圖樣,杏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轉身就将圖樣擋在身後,遮了個嚴嚴實實,猶如驚弓之鳥。

江玦蹙眉,她這表情實在可疑。莫非……有什麽秘密不想讓他知道?

還好這時羅媽媽送飯進來,見到屋裏沒人,走到書房門外叫兩人過去用飯。

司清然遮擋着那些畫不敢移開,輕聲對身前神色不爽的人說:“殿下,您先過去。我……我收拾下就來。”

江玦越看她越覺得可疑,那張平日裏溫婉可人的小臉上,滿滿的驚慌和隐瞞。深邃的眼眸微不可見一眯,俊臉當即陰了下來,竟有絲莫名其妙的怒意湧上心頭,在心口當中慢慢暈開,從身後拿出那本方才正在看的書,“啪”一聲徑直丢在書案上,拂袖轉身走人。

她也給別人繡東西,這念頭讓一向府裏唯他獨尊的江玦很不爽。

司清然被書拍落桌面的巨大聲音唬得愣住,好一陣子才回過神。這人怎麽說變臉就變臉?難道他看見了不喜歡的紋樣?可……可他發那麽大火幹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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