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昨晚沒睡好的困意加上發熱,終于将司清然的精神耗盡,沒一會兒竟然真的睡了過去。

江玦在太師椅上坐了一會兒,聽見屋裏傳來極其輕微又均勻的呼吸聲,這才放下書,輕輕走到床邊。

見到熟睡中的那張小臉異常安逸,好似忘了煩惱,眉目如畫的俊美容顏浮出一絲從未見過的溫情,長嘆一聲,喃喃自語:“傻丫頭。”

他居然會對她動情,就連江玦自己都很好奇是怎麽被她迷住的。

沒一會兒,聽見院子裏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趕緊轉身悄無聲息地出去,将來人堵在門外,且示意他莫驚擾了剛剛熟睡的人。

兩人走到院子裏,确定屋裏再聽不到他們的交談,才開始說起正事。

随後江玦回到房間,拿起之前放下的那本書,漫不經心地看了起來,不時偷瞄一眼床上的人。确定她真的睡相規矩,絕對沒有踢被子的壞習慣,才安了心。

司清然這一覺睡了整個下午,臨到醒來才做了一個非常簡短的夢,卻怎麽也記不起夢見了什麽。

直到一個念頭閃過,她才猛然從床上一下子坐起來。

倒是将一邊安靜看書的江玦無端端唬了一跳。

卻見那張小臉緩緩轉過來,擔憂地問他:“殿下,鄭先生會不會因為被您識破了身份,不來給您治病了呀?”或者幹脆收拾包袱走人?

江玦只覺好笑,這丫頭睡覺都在想什麽呢?竟然擔心起這茬兒來了。還被這樣奇怪的念頭驚醒。

“不會。”以他聽說過的鄭庭,應該是個信守承諾,卻不受約束的人。當年這人辭官,給父皇的理由很簡單--他要自由自在地去找人下棋。令父皇那麽嚴謹的一個人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其實他比誰都明白這個人,皇宮對于他們這種自在慣了的人,就是個牢籠。并不值得留念。這點,那脾氣古怪的老頭倒挺和他心意。

不過江玦回答完,卻是一愣,繼而睜大了眼。

這丫頭之前故意不問,并不表示她不在意這件事。恰恰相反,她連睡覺都惦記着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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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玦忍不住有那麽一瞬心花怒放。

用過晚膳,司清然和江玦一塊兒喝藥。以往江玦的藥總是飯後過些時候才會送來,康定南會在送藥的時候順便談點兒事情,但今兒康定南長了心眼兒。

難怪殿下的病總不能斷根,敢情是他偷偷将藥倒掉了一半。他一大男人當然不可能像個婦人那樣在旁邊守着,可他今天算是全明白了。殿下在司姑娘面前,就是裝也不會當着她的面發怒。

所以私底下特意吩咐了羅媽媽,兩人的藥要一起煲,好一同送進來。有司姑娘在,他就不信殿下還敢再将藥倒了。

果然,江玦雖然識破了他的伎倆,卻只不過是狠狠瞪了一眼,便乖乖端起藥,一口吞進了肚子裏,放碗時跟發脾氣一般力道稍重。卻又比平時動怒溫和不少,就怕驚了旁邊愁眉不展的人兒似的。

倒是司姑娘看着那碗藥湯,目光幽幽凄凄的,好半天才飲了一啖,隧又擰起月牙兒一般的黛眉,好一陣惆悵。

江玦瞅着她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既想笑,又心疼,轉過臉便對一邊不識趣、杵着不動的康定南發脾氣:“還不去膳房問羅媽媽拿點梅子過來?”

之前司清然用梅子給他泡過水,令他一下想起那甜中帶酸的味道興許能緩解湯藥的苦澀感。

康定南領命趕緊轉身,不過一出門就笑了出來。殿下方才說什麽?他如何知道羅媽媽那兒有這東西?他可從來不關心自己下頓會吃到什麽。現在竟然連女子愛吃的梅子都知道了,悟性不是一般高啊!

在讨女子歡心這點上,殿下絕對是無師自通的天才!

就這樣,沒一會兒,康定南便端了一小碟梅子進來。

他方才出去後,江玦伸手端下了司清然手裏的藥碗。未免康定南回來看熱鬧,當即囑咐一聲,等下有了梅子,再讓她一口喝下去。千萬不能停,短苦好過長苦,一點點的喝只會令苦澀感一次次地折磨味覺。

在喝藥這件事上,江玦絕對是“前輩”,經驗豐富。司清然溫順乖巧地應下了。

等到康定南回來,将梅子放在桌上,司清然端起藥碗,停了好一陣,才像下定決心似的閉上眼睛,一口将藥湯灌進她那櫻桃似的小嘴裏。但喝得太急,撒了少許出來,還被藥湯嗆得咳嗽起來。

江玦在她喝藥前就撚起了一枚梅子,等她稍稍平息,看着她說:“張嘴。”

司清然下決心那會兒并不知道他已早有準備,依言啓開一絲嘴唇,便見到對面的人擡手就将一粒東西塞到她齒縫中間,還順手替她擦了擦嘴角,頓時整個人都愣住了。感覺到唇齒間傳來的絲絲甜酸味才知道,他竟是親手喂了她一顆梅子。

娟俏的小臉倏地泛起一抹溫熱,白皙的脖子邊更是粉色可人。

江玦喂梅子時不小心輕輕觸了下小丫頭的嫩唇,指尖尚殘留着溫潤的餘溫和那絲觸感,有些口幹舌燥。突然見到她臉紅,擔心她發熱比之前厲害,一伸手又探了探她的額頭。果然比方才還熱,當下急了,揪着眉頭問:“是不是不舒服了?”

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司清然見康統領還在旁邊站着,一副快忍不住要笑的樣子,窘得不行,趕緊站起身說:“我……我回去了。”

說完也不等江玦回應,直接頭也不回地拎着裙子跑了出去。留下對面的人凝着手,好一陣子呆愣。

等他回過神,眼前的人早已沒了影。這才想起房裏還有第三人,收回手背對這人坐了一會兒,卻忍不住抿開嘴角笑了。不過這笑容并沒在他陰郁的臉上停留多久,很快便又涼下臉來。

異常冰冷地叫道:“定南。”

康定南聽見這秋後算賬的聲音,哪還敢繼續呆下去,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桌上的兩只藥碗,“殿下,屬下之所以這麽做,用心良苦,若惹你不高興,即刻滾。”

沒等江玦轉身發作,他便端着藥碗一溜煙滾遠了。

江玦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對着滿屋子的空寂,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或許便是常聽人說的--孤寂。

要擱從前,他定然感覺不到,還覺得一個人呆着沒人煩他挺好。原來沒她在眼前,他也會覺得寂寞難耐。

緩緩轉頭看了一眼桌上僅僅少了一顆的那碟梅子,伸出修長的手指撚起一粒,仔細端詳片刻,用方才喂小丫頭的那兩根手指,将梅子放進他依舊泛着淡淡苦澀的嘴裏,那絲甜意和微酸,從嘴裏一直蔓延進了他剛剛懂得寂寞為何物的心底。

這便是思而不得的滋味?

司清然一路小跑回到自己和羅媽媽住的那處外府小院,進門便将門扉掩上。小心肝噗噗跳個不停,腦子裏全是今天江玦抱她進屋,喂她梅子,替她擦拭嘴角的羞人畫面。臉上的餘溫怎麽也無法散去。

想起江玦那張俊逸的臉上浮現出的溫柔與關切,她又有幾分犯愁。他該不會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

如果真是那樣,她該怎麽辦才好?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樣喜歡他,她沒心思想,只是不讨厭和他在一起,而且偶爾也會覺得惬意。

其實她如今的處境可以說是孑然一身,就算他真的想要,她也抗拒不了,因為沒人可以幫她,她也無處可去。

可除了父親的案子,她在心裏也覺着如今的自己有些配不上這個人,他的志向是那麽高遠,心地是那麽仁慈。雖然總陰沉着臉,有時候還喜怒無常,但他此時卻是她心中最高尚的男人。

況且……

罷了!順其自然吧。

想完這些自己都覺得庸人自擾的問題,司清然夜裏沒有再熬夜。

喝了那碗藥,她很快有些昏昏欲睡,稍稍梳洗了一下便上床睡了。

這一夜挺平靜,她也睡得相當好。第二天一早,羅媽媽起身梳洗時,她便聽見動靜起了身。摸摸額頭,熱似乎已經退了些,頭也沒昨天那麽沉,尋思着該起床去內府了。

卻聽見小院裏傳來腳步聲,在羅媽媽梳洗的地方停下。

來人傳話道:“羅媽媽。殿下與統領大人今天一早帶着人出去了。今兒就我們三人在府裏,飯菜不用煮太多。你晚點兒再出去買菜都行。殿下和他們會在外面吃。等下司姑娘起身,記得告訴她,不用去書房伺候了。讓她多些休息。還有司姑娘的藥要按時辰煲好給她送去,今天就別買雞了,多買些魚。”

原來是徐飛。這麽說江玦今天一整天都不會回來?司清然不覺猜測,莫非他是出去查邊城地方官員私增稅收的事去了?

司清然想想這樣也好,正好可以在屋裏安安心心地繡腰帶和藥包。

所以她很快起了身,收拾好正巧聽見羅媽媽要出去,趕緊叫住她說:“羅媽媽,您去買菜的時候可不可以幫我買些金桔回來?還有石榴、山楂什麽的。”

羅媽媽以為是她嘴饞,知道殿下疼她,定不會不同意。欣然點點頭,“好。姑娘等着便是。”

以往府裏也有水果,但底下這群猴子和殿下幾乎一樣,平時對水果之類的東西沒有什麽特別愛好,蘋果梨子便能打發,洗幹淨了拿起就吃也不削皮,倒是方便。所以羅媽媽很少換花樣,除非康定南特地囑咐江玦想吃。她才會買些別的回來。

反正今兒要買的菜不多,沒幾個人在事情也少了許多,多買點水果正好。羅媽媽一口應下後就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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