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第 25 章

曌妍想過帶着昏迷的公主沖出去一搏, 或許能碰上外面與魔族對戰的自己人,與他們彙合,再一起協力殺出重圍。

可之前将她和公主塞到這安全地帶的副将又明确告訴過她不要出來、守住公主。

到底該如何, 曌妍內心天人交戰, 早已抉擇過無數次, 卻無法下定決心做出行動。

她只能一遍遍祈禱援軍的到來和公主盡快醒來, 又或者能等來副将,告訴她們魔族已悉數殲滅, 帶她們安全離開。

但曌妍也明白空想和祈禱此時都是完全無用的。

她聽着外面崖下的打殺叫喊與術法帶起的戾風碰撞聲,再一次內心交戰,思考眼下到底是該出去還是原地不動繼續守着公主……

這邊,月筱筱的請求已經得到了女聲的同意,但女聲提了一點要求:“戰場無情,到了那兒,你要聽我的。”

月筱筱不想拖延時間, 直接便同意了:“可以。”

女聲:“閉眼。”

月筱筱閉上眼睛。

下一刻, 嘈雜聲倏地響徹在耳畔,她睜開眼睛, 便見此時她人已不在獨荟湖,具體在哪兒,她不知道,只看見四周灰蒙蒙一片,空中浮動着流雲般的黑色, 除此之外便是濃重的血腥味與雜亂的各種聲音。

月筱筱蹙眉,擡手抵在鼻尖, 冷靜四顧,心想這裏就是臻祿湖旁的山崖?

此時正是戰時?

耳畔的女聲無比冷靜道:“你看見的那些黑霧就是魔息, 很危險,會侵蝕意識和神魂,注意不要碰到。”

月筱筱心道:曌妍在哪兒?

女聲:“找。”

話音剛落,同時感覺有什麽朝自己飛刺而來,月筱筱一個仰頭下腰避開,跟着迅速閃身,沖進了那一片昏暗的混沌中。

“曌妍!”

月筱筱剛進去便喊了兩嗓子,結果很快引來了兵器和術法的攻擊,逼得月筱筱連身閃避。

女聲:“還手!”

月筱筱在閃避中擡腿飛踢,踢開了攻擊自己的不知是魔族還是自己人的士兵,跟着見又有人殺來,迅速亮招回擊,反應挺快、暫時自我感覺也挺良好的,可下一瞬,更多的她無法分辨敵我的士兵圍上來,月筱筱再無法“守拙”或手下留情,轉身施術,用了十足的力量,這才沖出重圍。

一沖出來,月筱筱心口都在快跳,肅色間舉目四顧——這裏不是仙鄉,也不是九重天,這裏是戰場,殺戮之地。

如果說她剛來的時候并沒有太多對危險的意識,那麽此刻,她對戰場二字已經有了一部分認知——現在可不是在洗衣服采冰晶溜四腳毛絨,稍不留神,她就會随時喪命。

血腥味在鼻尖下越發濃烈,空中黑霧肆虐流竄,月筱筱按下加快的心跳與對危險未知和戰事及魔族的恐懼,邊繼續在這片看不清的戰場上尋找曌妍,邊飛快冷靜地轉着腦子:

得盡快。她不是士兵将領,她也從來沒上過戰場,這麽危險的地方,本就不是她該來的。

女聲突然在耳邊響起:“右後方!”

月筱筱快速轉身,同時施法出手,只見一股水流從她掌心飛射而出,打在那想要偷襲她的魔族身上,将對方撞飛了出去——過來之前,她在自己的芥子中裝了不少獨荟湖的湖水,以防需要用到,如今還真的用到了。

月筱筱在一片混沌中繼續往前跑,邊跑邊在心裏問女聲:“我看不見,你能幫我找曌妍嗎。她帶了水紋鏡,和我那面水紋鏡是一樣的。”

女聲冷靜的:“可以,找吧,總歸就在一線崖這裏。”

跟着道:“我的視野只能在你周身附近,你往前跑,繞着一線崖這裏。”

“好!”

月筱筱心底應聲,跑得飛快,自己也時不時大聲喊曌妍的名字。

而眼下一片混亂,月筱筱在地上看見不少天界士兵的屍身,暗暗心驚戰局的焦灼。

她就這樣一心多用,邊找人邊留神那些飄來飄去的黑霧,同時以防被魔族的人突襲。

起先還好,她身手快,躲得過來,可魔族明顯也不是吃素的,總能在被打退後及時重新攻上。

月筱筱很快被幾個魔族士兵一起圍攻,身手上應付得左支右拙,于是再次施法,控水将幾人打飛,跟着馬上轉身,拔腿就跑。

女聲:“你這樣不行。”

月筱筱明白女聲說的“這樣”是哪樣,心裏對女聲道:“我不是天兵,我不會殺人。”

女聲冷冷:“殺魔族算什麽殺人。”

月筱筱:“不會。”

女聲:“後面!”

月筱筱一個旋身飛轉,一股水向身後激射而出,将差點追上的魔族士兵撞飛。

月筱筱繼續跑,女聲:“你不殺,就會有越來越多的魔族圍攻你。”

月筱筱迎面撞上一個身穿黑甲的魔族士兵,掌心聚水,将對方一掌拍飛,但就在同一時間,不久前那名被月筱筱控水撞飛的魔族跟着便持刀砍了過來,月筱筱一個縱身閃避,堪堪挨着刀刃,人沒被傷到,削掉了她衣擺的一角。

月筱筱及時飛身避開,默默勻了口氣,心口嘭嘭直跳。

她此時終于意識到一點:她不殺,她自己就有危險,她就會死。

月筱筱沒有逗留,轉身繼續往前跑,心裏飛快地對女聲道:“沒殺過!沒經驗!怎麽殺?”

女聲冷靜的:“你只要控水,其他的交給我。”

話音剛落,月筱筱施法,掌心的水化做一股向不遠處将要撲上她的魔族士兵飛旋而去。

而就在那股水于空中橫着飛旋的時候,月筱筱頸間衣領內的竹玉與那股飛旋的水同時綠光一閃,下一刻,細水化做刀刃,飛旋中劃破了那魔族士兵的脖子。

月筱筱側頭看了一眼,剛剛好看到這一幕,肅色回眸,沒有過多感想。

于是後面這一路上,只要遇到魔族,無論是近身還是遠攻,她都會控水回擊,回擊的那些水在綠光閃過後都會變作利刃,一一刺透魔族的身體。

女聲這時冷靜道:“學會了嗎?”

“把你手中的水當做劍,不要留情地刺過去,怎麽殺人,你自然就會了。”

月筱筱心裏喊:“這個不學也罷!”

手上飛快施法,一個漂亮的飛起,水珠帶着磅礴的勢氣四散而出,綠光閃過,刺穿幾個魔族的身體。

女聲:“你早晚得會。”

月筱筱:“先找人!”

說時遲那時快,月筱筱一飛離原地,她剛剛站的地方便被炸出了一團濃煙。

月筱筱在空中縱身施法,一只她在獨荟湖曾經變出過的水做的虎獅于水中變幻而出,随着虎獅身上綠光一閃,身形巨大的虎獅嘶吼着向周圍的魔族士兵撲咬而去。

女聲贊許:“做得不錯。”

月筱筱沒工夫聽人誇,問:“看到曌妍了嗎。”

女聲:“往前面跑。”

崖石後,聽到獅吼虎叫的曌妍驚愕地擡首四顧。

援軍到了嗎?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可很快,想起岑霆世子帶領的軍中并無兇獸,曌妍的心很快涼了下去——是魔族?魔族的援軍到了?

這下曌妍再不敢耽擱,背起昏睡的金娉就要離開這處躲避的崖石。

剛出去,聽見腳步聲,曌妍豁然擡頭,便見好幾個身穿黑甲頭戴獸首盔的魔族手持兵器步步逼近。

曌妍彎腰背着金娉,一手護着身後,一手持着長劍,肅目以對。

下一刻,一個魔族士兵以魔語低低道了聲“殺了金娉,拿下臻祿湖”,便持戟向她殺來,其他人緊随,曌妍目光堅定、毫不退縮,可心裏明白自己無法以一對多。

果然沒多久,曌妍帶着金娉摔躺在地,幾個魔族士兵手裏的武器齊齊對準了她們,一步步靠近。

曌妍捂着胸口吐了口血,馬上将金娉護在身後,用不甘與憎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幾個魔族,同時用在大營時學來的生澀的魔語對他們道:“今日你們敢殺天族公主,來日大營的兵馬便會踏平魔族給公主報仇!”

魔族士兵并不多言,就像沒有聽到曌妍的話一般,一起擡起手中的兵器就要向地上兩人刺去。

曌妍護着金娉閉上眼睛,兵刃破風而來。

下一刻,水刃從後方一起刺穿了幾個魔族的脖子,幾個魔族連哼一聲的時間都沒有,便一起閉眼倒地。

“曌妍!”

聽到熟悉的聲音,曌妍睜眼,做夢一樣,看見倒地魔族身後的不遠處,一身是灰、發髻都歪了的月筱筱邁步向她跑過來。

筱筱!?

曌妍眼露驚喜。

月筱筱撲到她身前,上下看她身上,看是否有受傷,曌妍還在滿眼不可思議,說:“我不是在做夢吧?”

月筱筱已經控水将曌妍身邊的金娉托了起來,再同時将曌妍從地上拉起來:“現在做什麽夢,要是今天死這兒了,以後可以做一輩子夢。”

曌妍馬上問道:“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月筱筱警惕地看看四周,以防有魔族:“你帶了水紋鏡,我從我的鏡子裏看見你了,知道你有危險,我就來了。”

跟着拉住曌妍的手:“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先走。”

曌妍:“走。”

兩人帶着被水裹了托住的金娉公主,一起離開。

路上,月筱筱照例施法控水,其他的交給“女聲”,于是曌妍便意外又心驚地看着月筱筱變出的水刃刀刀取命,一個不留。

曌妍實在太驚訝了,邊跑邊問:“應事府裏還學這些?”

月筱筱:“沒有,不是。”

控水撞開一個魔族,“說來話長,先不聊這個。”

又有魔族從旁而來,曌妍擡劍就是一個,輪到月筱筱說:“你才是在公主府學了不少。”

都會殺人了。

曌妍邊砍邊道:“不然怎麽辦?”

等死嗎?

兩人帶着金娉公主合力殺出重圍,水化的虎獅獸跑了回來,在兩人身邊掩護。

月筱筱這時舉目四望,看着空中到處流竄的黑色魔息,問曌妍:“該往哪兒去?大營在哪邊?”

曌妍:“西北方向,去找援軍。”

兩人說完各自去砍魔,砍完重新彙合,背挨着背。

月筱筱:“靠譜嗎?我在應事府都聽說你們做先鋒卻被圍困臻祿湖旁的山崖,要是有援軍,援軍怎麽還不來?”

曌妍喘了口氣:“已經快一整日了,不可能到現在還沒人來。”

“岑霆世子不來,江世子肯定會來!”

“不會錯,西北方向,我們帶公主去找江世子!”

又有魔族士兵攻來,兩人再次分開。

不久後再背靠背彙合,月筱筱:“我當你到了公主府吃香的喝辣的,不是公主好歹有個公主待遇,結果你在這兒打打殺殺給人賣命。”

曌妍哭笑不得:“我考上之前哪兒能預料到今日。”

說完再度分開。

曌妍一劍劈砍向一個魔族,月筱筱手中射出的水珠綠光一閃、刺穿一個魔族的脖子。

女聲這時在月筱筱耳邊哼了哼:“你看,都是姐妹,她就會殺人。”

月筱筱飛掌拍飛一個魔族,心裏無語:“我不會殺人你好像很遺憾。”

女聲:“側後方!”

月筱筱旋身擡腿,水裹在小腿上,被踢在臉側的魔族頓時口吐黑血。

身邊不遠處,咆哮的虎獅叼住一個魔族咬在嘴裏甩來甩去。

就這樣,月筱筱和曌妍帶着昏迷的金娉公主一路往前殺,向着西北方向。

眼看着就要沖出一線崖這邊的戰地,月筱筱和曌妍忽然和天族士兵裝扮的兩人迎面碰上。

四人剎住,大眼瞪小眼,曌妍未來得及說什麽,月筱筱和另外兩人同時開口——

月筱筱:“你們?!”

兩個士兵:“筱筱?!”

曌妍一愣:“你們認識?”

月筱筱這時候還介紹上了,指着兩人,說:“是我在應事府的兩個前輩。”

怡藍無語:“現在是相互介紹的時候嗎?”

混賬!

一旁的羅緣:“真是,在哪兒不好啊都在這兒。”

月筱筱這才問兩人道:“你們怎麽在這兒?”

怡藍:“別提了,接的活兒。”

羅緣:“拿錢辦事。”

月筱筱驚了:“還能有這種私活?”

曌妍也聽得愣愣的。

怡藍這時捂着頭上的頭盔道:“不聊了,我們先閃了,命要緊。”

羅緣:“有什麽回府裏再說。”

兩人拔腿就走。

月筱筱和曌妍也要走,被突然又折回來的怡藍捏住手腕,提醒道:“你這救的是金娉公主吧?別怪姐姐沒提醒你啊,這可是大活兒,事後錢必須不能少,走了。”

月筱筱:“……”

曌妍:?

月筱筱:“走。”

走了沒多遠,女聲在月筱筱耳邊響起:“遠處有動靜,想必是天族的援軍到了。你別過去了,也不宜久留,我帶你回去。”

月筱筱于是側耳細細去聽,确實聽到一些動靜,這才停下,對身邊的曌妍道:“前面應該是援軍,你去吧,我不過去了,我得回府裏了。”

曌妍停下轉身:“筱筱。”

她還想說什麽,月筱筱已經看見前方從山林中踏馬而來的仙界援軍的身影。

月筱筱沒有多言,對曌妍點點頭,飛快道了句“照顧好自己”,接着控水将被水裹住的金娉公主往援軍的方向甩飛去,自己後退,身影沒入林中。

援軍這邊,飛馳在天馬馬背上的江煜接住了金娉,看了看懷中,便蹙眉凝神地往那個閃身離開的身影看去。

雖沒有看清,但江煜早在靠近一線崖的時候便感應到月筱筱的存在,此時看那離開的身影閃得飛快,又是與曌妍在一處,稍微想想也能知道那便是月筱筱。

可那丫頭怎麽會在?

戰場這麽危險。

但江煜此時顧不上這些,他将懷裏的金娉交給身邊的副将,令他立刻帶公主回大營,自己擡擡手,示意大軍緊随,前去清理一線崖這邊的戰場。

老規矩:“凡是魔族,一個不留,盡數斬殺!”

*

月筱筱閉眼睜眼間回到獨荟湖的小舟上,捂着胸口便當場吐了口血。

月筱筱:“……”

空中的女聲:“你受傷了,神魂在打鬥中被魔息侵染了。”

月筱筱搖搖頭,示意自己無妨,吐了口氣,卸力地道了句:“這次多謝前輩。”

女聲:“你回去休息吧。”

月筱筱再一閉眼睜眼,人已經回到了承新苑的寝室。

只是她剛睜開眼睛,便見床邊除了一臉擔心地看着她的苁袅,還有兩個苑管及其他幾個陌生面孔的女子。

月筱筱:?

陌生女子中的其中一個:“你總算醒了。”

聲音不冷不熱:“那就随我們走一趟吧。”

月筱筱:?

什麽情況?

月筱筱來回看着床邊。

看向苁袅,苁袅流露着擔心,湊過來,低聲在她耳邊解釋道:“這些是府裏的金衣衛。”

月筱筱知道金衣衛,她們是專門負責府內秩序和懲戒的。

可金衣衛找她幹嘛?

她一直規規矩矩啊。

月筱筱一下想到今夜。

難道被發現了?

有這麽快嗎?

她剛回來啊。

其中一名金衣衛開口道:“月筱筱,有人舉報你接府內禁止的私活兒,現在跟我們走一趟吧。”

原來不是因為今晚。

月筱筱松了口氣。

一口氣沒松到底,她喉頭一湧,當場吐出了一口血。

衆人:“……?”

金衣衛的兩人趕緊擡手示意其他人:“哎哎,你們可看到了啊,我們可沒動把她怎麽着,是她自己無緣無故一覺睡醒吐的血。”

月筱筱心道我現在何止要吐血,還頭暈呢。

下一刻,月筱筱頭一歪躺倒回床上,昏死了過去。

衆人:“……”

月筱筱不知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又開始魂游天外了,她發現自己回到了竹護山的家,從空中往下看去,看見了院中的樂嫦和小魚,兩人在邊用麻繩編東西邊聊天說話,看起來都很好。

一轉眼,她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看起來似乎是營帳的地方,于半空的視野看見軍醫正在給曌妍療傷包紮,曌妍則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不見往日在竹護山的輕松笑顏。

再一轉眼,到了另一個營帳,月筱筱看見金娉公主昏睡在床上,床邊圍了不少人。

再一轉眼,還是營帳,陌生面孔的幾個男子似乎在嚴肅讨論着什麽,具體說什麽,月筱筱聽不見,只能看見他們的嘴張張合合、氣氛凝重,很快,一個身穿金甲的男子與另一名身穿金甲的男子冷臉面對面,月筱筱看見他的嘴張張合合,似乎是在警告對方什麽。

這些畫面場景轉換得太快,月筱筱很快便覺得頭昏腦漲、天旋地轉。

直到她聽到一聲嗓音熟悉的“回來”,一睜眼,她于虛空的眼前看見了一個水做的人。

那應該是個女人,長發長裙,可惜水化得出對方的身形體态,但化不出對方的面孔五官。

月筱筱面對她,不知她具體是何人,又到底是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水做的女人則面向月筱筱的方向,似乎在看着她,沉默着。

月筱筱倏的反應過來,開口:“前輩?”

水做的女人卻瞬間四散,水霧化成了片片竹葉,旋飛着從月筱筱身邊穿過。

月筱筱于竹葉飛過身邊時轉身回眸,卻倏地在那萦繞周身旋飛輕舞的片片竹葉上看到了無數畫面:

有仙魔對戰的戰場,有群魔跪拜一個男人,有男人牽着一個小男孩的手,有小男孩不舍又無辜茫然地轉身,有小男孩被天族的軍隊接走。

有無數張面孔、無數的人、無數的場景,淩亂紛雜。

月筱筱:這些是什麽?

女聲很輕:“去吧。”

月筱筱于夢中墜入黑暗。

……

再次醒來,月筱筱有片刻腦子都是空的——我誰?在哪兒?什麽?

她坐起來,視野裏出現一個圓圓眼睛的女孩兒,女孩兒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筱筱,你終于醒了。”

筱筱?

哦,對。

月筱筱閉眼搖搖頭,意識這才逐漸回籠。

怡藍的聲音跟着在一旁響起:“可算醒了。”

月筱筱睜眼轉頭,看見坐在桌邊優哉游哉拿着她的杯子喝茶的怡藍,心道你還好意思在這兒,一線崖戰場上碰見就算了,你介紹的什麽私活兒,害得金衣衛都找上門了,“你……”

月筱筱一下覺出胸口難受頭也暈,忙禁聲閉眼擡手捂胸。

“筱筱!”

苁袅吓了一跳,趕緊将人扶了躺下:“你快躺回去,你之前醒來的時候吐了血,雖然府內的醫師來看過說你無礙,也吃過丹丸了,但你睡了整整五日!”

五天?

睡了五天?!

月筱筱驚訝。

躺回去,憶起自己之前神魂被提去了一線崖戰場找曌妍,醒來後被金衣衛找上門又吐血,月筱筱這才算徹底清醒恢複意識。

她揉了揉太陽穴,轉頭看去,剛好怡藍起身坐到床邊。

月筱筱率先開口:“姐姐,你介紹的什麽活兒,怎麽還能被舉報,招來府裏的金衣衛。”

怡藍語氣輕松:“我人都來了,你都睡五天了,我這不幫你好好的擺平了麽。”

原來月筱筱五日前那晚吐血昏睡過去後,金衣衛不能繼續拿人,只能先找醫師來給月筱筱先看看,看完後月筱筱還躺着昏睡不醒,恰好苁袅知道月筱筱之前去三宗海接的私活兒是怡藍介紹的,苁袅的碟牌上也有怡藍的聯系方式,便馬上找了怡藍過來。

怡藍好歹黃牌,府內待了多少年了,這點擺平金衣衛的能耐和人脈還是有的。

于是很快,金衣衛便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的走了,怡藍留下來一起等月筱筱醒,一等就到今天。

怡藍這時還說呢:“去三宗海捕幾條琨魚算什麽違規?我們又沒去殺人。”

“再說了,這府裏比抓琨魚嚴重多了的私活兒都是沒人舉就沒人管,怎麽到你這兒連去趟三宗海都要引來金衣衛了。”

“還得是你自己啊,怎麽就和同屆的女孩子鬧上什麽不愉快了,都讓人抓住把柄投訴到金衣衛了。”

月筱筱此刻的腦子已經能轉起來了。

聽怡藍這麽說,她便問道:“你知道是誰投訴的?”

怡藍抓着腰間吊的黃色腰牌甩了轉圈圈,語氣随意:“知道啊,幫你問了。”

于是一個多時辰後,腦袋上因生病綁着額帶的月筱筱一腳踹開了顏岚寝屋的門。

哦,或許該叫她一聲顏岚公主。

而顏岚不愧是自封的公主,也不愧錢多到可以随便找人幫自己做任務。

別人的寝屋,一個月一千五紫晶的租金,不大,也遠和華麗沾不上半點關系。

顏岚的這間寝室卻又大又寬敞,裏面不但有隔出來的小花廳,還有各色珍貴的瓷瓶飾物做裝飾點綴,當真十分的奢華闊氣。

而月筱筱闖進來的時候顏岚正坐在桌前和幾個女伴一起用餐,餐點飯食都是齋堂那裏送過來的,式樣多菜色好,當真是她公主該有的飯食規格。

所以被人踹門進來的時候,自诩公主的顏岚愣愕中瞪起了眼睛,目中帶怒地看向門口的月筱筱。

顏岚身邊的女伴已經代顏岚發起了她公主的威嚴,摔筷大喊道:“放肆!”

月筱筱一步跨進來,嘲諷地哼笑了下:“放什麽肆?當這府內是你們村兒呢?”

說着擡腿,踢了下身後大開的門板,力氣大了些,門板被撞得開開合合。

月筱筱跟着便道:“名人不說暗話,我就是過來通知你們一聲,你們先前跟金衣衛舉報我違規接活兒,我剛剛也已經親自去金衣衛舉報你們花錢找人做任務了。”

衆人:“……”

顏岚:“你……!”

月筱筱打斷,站定在原地道:“你什麽你,麻煩你态度給我端正些,你或許是公主不假,但你又不是我們村兒的公主,我理你呢。”

顏岚摔了筷子站起身,氣呼呼的,擡手指過來,想要說什麽。

月筱筱再次打斷她:“我還就奇了怪了,我也不認識你,都沒打過交道,之前你差人來找我做任務,我也耐着性子好聲好氣的拒絕了,你哪兒來的威風要故意背地裏尋我麻煩?”

顏岚挑着脖子理直氣壯:“我……”

月筱筱又打斷她:“別‘我’啊‘我’了,沒人想聽你狡辯。”

“我今兒過來就是非常明白地告訴你,你舉報我,我也舉報你了,大家這叫又來又往。”

“過了今天,從此往後,你這個所謂的公主若是還要繼續找我麻煩,那我今天也不妨在這兒明的告訴你——”

顏岚終于插嘴道了句:“你想幹嘛?”

說的時候高高擡着脖子,像只驕傲的孔雀。

月筱筱彎了下唇角,笑得有些冷:“不幹嘛,我奉陪到底。”

“我倒是也想看看,都是來這府裏做事的,你要故意與我鬥,我這普通仙鄉出來的,到底能不能鬥得過你這位堂堂公主。”

月筱筱說完便轉身。

顏岚從桌後繞出來,擡起纖纖玉指指着月筱筱:“你給本公主等着。”

“嗯,等着。”

月筱筱頭都沒回,語氣懶懶。

她剛走出去,等在外面的苁袅迎過來,面帶擔憂:“他們畢竟人多,好像真的挺有錢的,我真怕你吃虧。”

月筱筱滿不在乎:“沒什麽好怕的。”

苁袅想到什麽,這時有稍微放心了些,道:“還好怡藍姐會幫我們,這次舉報她們花錢找人做任務,金衣衛那裏如果能認定下來,估計也夠她們喝一壺、稍微安分一段時間了。”

月筱筱哼了聲:“我都想揍她屁股。什麽公主,仙山的黃毛臭丫頭。”

最後這句“臭丫頭”着實聲音不小,大開着門的寝室內,顏岚公主等人聽得一清二楚。

顏岚頓時氣得跺腳:誰是黃毛臭丫頭啊?你才是!你才是!!!

委屈得不行。

顏岚身邊愛穿粉衣名叫熙蕊的女孩兒忙幫着出主意道:“公主,先別管她了,還是先找人想辦法去金衣衛那邊問問情況吧,可別到時候真判下來狠狠罰一通。”

顏岚一臉憤憤,今日與月筱筱這仇算是徹底結下了。

*

軍中,大營。

金娉公主醒來後,江煜人便過來了。

金娉挨着擺在床上的憑幾,江煜坐在床邊不遠的椅子上,兩人的神色都帶着幾分嚴肅的認真。

江煜道:“紫霄仙府的立場越來越模糊了,這次你在一線崖中計被圍,岑霆遲遲不到,我事後問他,他竟以前線抽調不開人馬為由,說他不是故意遲援。”

金娉默了默,虛弱開口:“九重天如今立場模糊者不在少數,利益不同自然陣營不同,陣營不同戰場上便站不到一處。”

“此次一線崖失利,也是我自己多有大意,幸而副将與曌妍替我小心護住了這條命。”

金娉又道:“你消失40年,突然出現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才總算拔掉了魔族在刑部和工部的眼線。但之後為了順利回大營,也受了不輕的傷,可見魔族對你我有多恨之入骨。”

江煜沒有說話。

金娉:“不過這次一線崖倒是提醒了我。或許我是該借此抱病修養低調段時日,讓這九重天背後的一些眼睛和勢力略微放下些戒心,做出點什麽,我們之後才能将他們抓住連根拔起。”

江煜:“也好,你休養段時日。”

兩人又聊了些軍中事務,江煜正要走,想到什麽,坐回來,對金娉道:“這次你能安然回來,你的副将與曌妍确是功不可沒,但你我皆知當時救你出一線崖的,還有一人。”

金娉确實知道,她當時雖然昏睡,但一縷神識是外放的,可以以第三視角看到一線崖現場的情況。

那個控水殺魔的女孩兒,她自然看到了。

有關那個女孩兒,因心知曌妍認識,金娉原本是打算事後再問問曌妍的,但眼下江煜突然提起,金娉心中一頓,一下便有種直覺——江煜似乎也認識那個女孩兒。

“怎麽了。”

金娉不動聲色地問道。

江煜卻說:“便只當沒有這個人吧。”

金娉一愣:“為何?”

江煜模糊道:“九重天時局複雜,不想将她扯進來。”

金娉看着江煜,這下可以肯定江世子确實認識那個女孩兒了。

金娉沒有多問,只應道:“好。”

說完笑了笑,靠着憑幾揶揄:“能讓你跟我打這樣的招呼,看來不是尋常人。”

她更好奇了。

江煜語氣随意地回:“不過是鄉野一個小丫頭。”

“鄉野小丫頭”如今正扶着額頭頭疼。

她竟然一睡就是五天。

五天!

五天啊!

五天夠接多少活兒、幹多少任務、賺多少紫晶了!

月筱筱默默肉疼。

苁袅勸她:“你這幾天歇歇吧,之前都吐血了。”

月筱筱:“只是吐血,吐血妨礙我施法,又不妨礙我幹活兒。”

苁袅:“筱筱!”

月筱筱已經摘了額帶往應事廳去了。

*

火海冰林,少年坐在魄晶堆下出神。

五日了,他五日沒有再見到那個叫月筱筱的女孩兒。

這五日他打開過無數次虛界門,獨荟湖、三宗海、火海冰林、太虛仙府……所有他覺得應該可以遇見她的地方都去了。

他以為她會在這些地方做事幹活兒,可哪裏都找了,就是沒再看見她的身影。

她去別的地方了嗎?

還是在應事府沒出來?

少年沉默孤單地坐着。

正想着是不是開虛界門去應事府裏面找找,雖然那個地方不是他該去的……

突然的,頭頂響起熟悉的聲音:“喂,小孩兒,又是你啊。”

少年豁然擡頭,黑瞳中映出站在雲上的月筱筱的身形,一下起身。

她來了!

雲上跳下來的月筱筱眼中的少年則是這樣的:從來沒換過的皺巴巴的黑衣,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有灰,肩頭有冰渣,手背破皮,手指甲上明顯的血痂痕跡。

月筱筱的眼皮子立馬跳起來,跟着脫口而出:“弟弟哥!就幾天不見,你怎麽又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頓了頓,看向少年身後數米高的魄晶花堆,認出那裏面全是從冰樹上采摘下來的魄晶花,月筱筱默默瞪眼嘴巴微張。

這、這麽多?!

月筱筱見過長在樹上的魄晶花,見過采摘下來的一朵一朵的魄晶花,見過一整框魄晶花,卻從未見過這種堆在一起小山丘一樣多得數都數不清的魄晶花堆。

天啊!

好多!

月筱筱看着,脖子都擡了起來。

片刻後她看向少年,道:“你別告訴我這些都是你采的。”

少年看着她,默默點了點頭。

頓了頓,又擡手,緩緩伸手指,輕輕指了指月筱筱,開口低聲道:“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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