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

第 36 章

土石碎裂、法陣分崩, 四人閃開閃得各顯神通——

吳恙禦劍，望夜手中舉起什麽、帶着他快速飛向空中，陸語桐大喊了聲“天闕！”, 身上紫光一閃, 人便不在原地了, 月筱筱直接飛身跳出、落地後拔腿跑遠。

結果四人非常沒有默契地各自奔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 飄在天上的吳恙和望夜還一起回頭，一個招呼另外三人, 喊着：“這邊啊！”

一個立馬就要往月筱筱那裏去。

暫時安全的陸語桐則在喊：“你們在哪兒？”

只有月筱筱還在跑，邊跑邊回頭，眼看着之前他們站的地方鑽出一只高大到聳立天地的難以形容的兇獸——它有六只脖子老長的如蛇頭般的腦袋，身形像虎又像豹。

它六個腦袋全都高高的在天上，眼裏的豎瞳比飛在天上的吳恙望夜他們人都要大，蛇信吐出如鞭，吐納呼吸如風, 且還有一股腥臭味, 略一伸頭過去就趕上了身形比之不知渺小多少的吳恙和望夜，吓得兩人東南西北不分、同伴不管, 豎着汗毛地一起往遠處飛。

陸語桐離得近，人在高大的兇獸的身後，吓得恨不得原地暈死過去，聽到遠處月筱筱一嗓子“跑啊”，才趕緊捏住碗口的紫色玉镯, 默念口訣，讓天闕帶她離開。

可不知是不是太緊張把口訣念錯的關系, 她在原地消失後馬上出現在僅僅幾十尺之外的地方，擡頭, 自己仍在面前高大兇獸的影子裏。

“娘親呀——！”

陸語桐尖叫。

月筱筱：“跑！”

陸語桐這才用上腳，忙不疊地轉身跑，跑遠幾步消失，身影出現在幾米外，再邊跑邊原地消失，身影又于幾米外出現，跑相頗為滑稽。

好在她跑得快，不久就跟上了月筱筱，月筱筱邊和她一起跑邊扭頭觀察身後，察覺那兇獸有追上來的跡象，立馬道：“進前面林子！”

陸語桐恨不得拿命在跑，這個時候哪還有進山前的自信，吓得聲音都尖了，大喊：“沒這麽倒黴吧？這種程度放在以前，怎麽也該是最後一兩天才會刷出來的東西，今年怎麽一進來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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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筱筱跑着：“命、臭！”

話音剛落，兩人身邊擦過巨大的火球飛撞進前面林中，樹木立刻燃起，月筱筱她們不得不換個方向，繼續往前，身影沒入林中。

一入林中，陸語桐停下，彎腰喘氣：“我不……”不行了。

月筱筱拉她：“追上來了！”

陸語桐一口氣重新提起，拔腿就跑。

這次她不知怎麽觸發的天闕，跑兩步人就閃現在十米開外，跑兩步就閃現，沒幾步身影就消失在月筱筱的視野中。

“看來只有你臉臭，他們都有法寶。”

玉娘的聲音在月筱筱耳邊響起。

月筱筱跑着，無語：“少說風涼話。”

倏的，感覺到什麽，月筱筱縱身一躍、翻身高高跳起，兇獸從高處噴射的火球擦着她飛撞入林中，前方一片樹木盡數燃起。

月筱筱落地，繞過燃起的樹木繼續往前奔，奔着奔着，她飛身而起，身影翩跹輕快地飛縱在樹木間，雖然每次都飛不太遠，但可以靠着點踏不停飛身，速度比剛剛快了許多。

玉娘：“兇獸陣。滿級為十，這約莫在六七級左右。”

月筱筱邊飛邊道：“說重點！”

玉娘：“它雖然會噴火，殺傷力大，但它走不遠。”

“知道了。”

月筱筱抓緊往前縱身飛躍。

在又躲過了幾個火球後，一聲兇獸震天動地的嘶吼後，月筱筱察覺自己應該跑出了兇獸的攻擊範圍，飛躍的身影這才停下，落在一棵大樹下，輕輕喘氣。

她獨自一人，喘息幾口，懷裏摸出帶的應事府腰牌，給吳恙發傳文：在哪兒？

卻發現傳文發不出去，恐怕是此處山中被學堂布了什麽陣法，令學生們之間無法收發傳文。

得。月筱筱收起腰牌。

四個就剩她一個。

也不知道另外三人都去哪兒了。

月筱筱沒歇多久，繼續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敏銳地察覺此處山林似乎過于安靜了，擡頭，綠蔭如蓋、遮天避日，轉身，四周沒有蟲鳴也沒有鳥叫，安靜得恨不得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不對！

月筱筱有所警惕。

她站定，目光銳利地掃視向四周身後。

“咻——咻——咻——”

空氣中似乎有什麽動靜。

月筱筱轉頭，目光往一個方向看去。

看過去、看過去、再看過去，一直看到自己如今目力所能及的視野盡頭，月筱筱倏地看見一枚黑色的劍尖于空中飛刺而來，不，根本不是一個，是一些，一片，一群！

一大群！

月筱筱目光瞪大，施法于面前張開一張隔擋屏障，屏障剛顯現，一大片劍尖如暴雨墜落般直刺而來，盡數被隔絕在屏障之外。

玉娘這時語氣輕松地說了句：“你的法力提升得不少麽，如今都能這樣了。”

在身前舉手施法的月筱筱前後弓步定在原地，卻有些支撐不住了，腳印都在地上下陷變深。

而屏障外卻跟長了刺猬似的，劍羽紮滿，漆黑一片。

月筱筱徹底承受不住了，咬牙最後支撐，手微微擡起的同時倏地攥拳，屏障炸開時攜着爆破的法力，将所有劍羽于空中碾碎成粉。

“漂亮！”

玉娘贊了聲。

月筱筱擡手在鼻前來回揮着，揮掉鼻尖前那些四散飄開的劍羽粉末。

緊跟着，月筱筱回頭愣愕地看向一個方向，心中警鈴大作——怎麽還有！？

而這次來的不是劍羽，是人，準确點說，是人型的黑影，他們沒有面容，只有頭和四肢，以及與人無異的體态，還有的，便是手中握着的長劍。

月筱筱在視野盡頭看見它們身形矯健地穿過樹林而來，一向還算冷靜的人，頭發根差點豎起——這是什麽？不是人吧？有點像練功房修煉法陣中的對戰模式。

這不會又是個兇陣吧！？

玉娘道：“兇殺陣，滿級十二級，這個大概在八級。”

月筱筱這次問她了：“怎麽破？”

玉娘冷靜的聲音：“把它們全殺了就能破。”

月筱筱心道你這不是說了個廢話！？

下一瞬，第一個黑色人影提劍刺來，月筱筱側身避讓，在她眼中一切又如慢動作般變得極緩，令她不但清晰地看到了人影手中閃着寒光的劍身，還擡眸看到了人影黑色面罩下那一對冰冷的溢滿殺氣的眼睛。

它們不是人。

月筱筱想。

玉娘幾乎同時開口：“你不殺人，但它們不是人，可以殺。”

下一瞬息，月筱筱快速擡手握住了黑色人影握劍的手的手腕，手腕強勢一折，劍刃向自己劃來的同時仰頭躲開，跟着，劍刃劃向黑影人自己，脖子上一抹，一招斃命。

玉娘：“漂亮。”

月筱筱：“漂亮個屁！”

剛罵完就被随之迎來的數不清的黑影人圍住。

月筱筱赤手空拳的邊應招邊在閃躲中迅速從芥子中調水變出水劍，靈力注滿劍身，與一群黑影人過招，招招都是奔命而去，令月筱筱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每一招都做到了極致，且每一劍都是見血的殺招。

不殺不行！

而就在月筱筱的劍見血的那一瞬息，她通過手中緊握的水劍的劍身，感覺到了劍刃刺破肌理後的震顫反彈回劍身傳入她掌心的感受。

那是什麽感覺呢？

能感覺到肌理是軟的，溫的。

能感覺到劍刃下跳動的脈搏。

能感覺到冰冷劍刃與溫熱肌理的反差。

能感覺到人的身體在冰涼的劍刃下是如此不堪一擊。

能感覺到……

能感覺到她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

能感覺到從舔血劍身傳送向掌心再随之傳送向四肢百骸的掌控生死的絕對權力，令身體深處沸起膨脹的熱血。

好像生來，她的手就該染滿鮮血，她手中的劍就該審判生死。

月筱筱心跳穩定，耳膜上噗通噗通，冷靜适應得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玉娘：“你果然是天生的強者。”

她說着，月筱筱神色平靜地一劍捅穿了面前一個黑影人，捅得極深，劍柄都貼上了黑影人的軀體，鮮紅的血成股地流向月筱筱握劍的手，侵染着她的手背，又順着掌心滴落在地。

而滴落在地的鮮血光芒輕輕一閃，月筱筱四周的黑影人消失了大半。

玉娘：“我說過，殺是一種震懾，你此刻已經震懾住了這個兇陣，它在害怕你。”

月筱筱沒有表情，手腕一提，劍身從黑影人身上緩緩拔出，又在劍快要拔出來的時候随手推了面前黑影人的肩膀一下，黑影人沒有聲息地屈膝軟身倒地，原地消散。

握着劍的月筱筱凝眸肅目轉身，看向周圍的其餘黑影人，臉側有一道潑灑的血痕，那鮮紅的血色的對比下，其上的一雙眼睛又靜又黑，仿佛審判生死的注目與睥睨。

……

此次試煉入山的山口處，教習通過面前張開于空中的一張地圖查看這次試煉的大概情況——地圖上标注了各個區域，包括區域中的危險或天材地寶的情況，其中閃着光的一個個小圓圈便是入山試煉的學生們。

此時這些閃着光的圓圈幾乎都在地圖上移動，可當看見試煉一開始竟然便有人出現在試煉末期最後一日才該有人的兇陣區的時候，教習“咦”了聲，覺得是不是哪裏出現了小小的失誤，伸手向地圖施法，将圖中那個在兇陣區的單獨的圓點挪去了一旁有三個圓點的地方。

“去哪兒找啊？”

逃離兇獸追殺的吳恙、望夜、陸語桐三人在山中重新集合。

他們找了會兒，始終沒找到月筱筱，正讨論該去哪裏找。

“她不會沒跑出來，已經被送出法陣了吧？”

話音剛落，幾人身邊不遠處的地上金色的法陣光芒一閃，一道臉上身上都是血、劍身也全是血的身影憑空出現。

起初看見是月筱筱，吳恙他們還欣喜了下，待看清月筱筱此時的樣子與那冷靜的血色之上的眉眼以及那把滴着血的水劍，吳恙他們默聲站在原地，都沒敢吭聲上前，陸語桐更是擡手默默捂唇，心道這修羅樣怎麽跟剛從地獄回來似的。

全場安靜如雞。

此時只有玉娘非常高興，響在月筱筱耳畔的聲音都透着歡喜，說：“好好好，不錯，你離真正殺人又近了一步。”

月筱筱：“……”

你這女人其實是什麽再世魔頭吧！

*

月筱筱不在，鈞澤自己安排自己，早晨跑完腿送完東西後就去了太虛真人的仙府，去幫溜那些猛禽猛獸。

他也和月筱筱一樣邊溜邊閃躲那些長毛家夥的攻擊，地上屋檐跳上跳下。

太虛真人手撫白須遠遠地眯眼看着，神色幽幽：難怪看着眼熟，原來又是位故人，故人之子。

只是他不知這少年經歷了什麽，其通身的仙胎靈骨竟然全部被打得稀碎，如今長好的骨頭筋脈已全然沒有修煉的根基。

再細細看了看，太虛真人又在少年身上隐隐看到了一道封印。

似乎是用來封印神魂的。

太虛真人撫須眯眼，目光幽幽。

不久，太虛真人如當初給月筱筱下了枚神魂修複的丹丸一樣，也在裝了水的杯中放入一枚丹丸。

不同的是，這是一粒洗髓丹。

鈞澤溜完猛禽猛獸回來，一身熱汗。

面前的太虛真人和藹可親地看着他，笑得眼睛都快眯沒了，鈞澤總覺得他似乎是要與自己說什麽，便擡擡眸，向面前白發白須的老人看去。

太虛真人看着他，面上笑着，心裏道：與那位故人有八分相像。

可惜啊，故人藍顏薄命、惠極不壽。

太虛真人将水遞上，和藹道：“喝吧，孩子。”

天不佑你，我來幫你。

鈞澤接過，與當初的月筱筱一樣，沒有多慮地仰頭喝了。

回落金野，鈞澤在外面發呆地看了會兒遠處吃草的桀桀獸，回到屋中，他拿起月筱筱給的書，躺在那張簡易到有些簡陋的木板床上看起來。

他看的是本基礎功法的書，內容淺顯易懂，實操時也很好入手，但鈞澤只是看，并不随之加以修煉。

不是他懶散，而是他做不到。

他很早以前便知道自己無法修煉。

可看着看着，鈞澤突然擡手捂住胸口，難言的心悸與痛感一齊侵襲全身。

書掉到了地上，他疼得在床上左右不停地翻身，臉上很快都是汗水。

他其實對疼痛一點兒也不陌生，甚至有時候對痛感都已經麻木了，可此時身上傳來的卻是碎骨一般鑽心的疼，疼得他起身的力氣都沒有，臉色也跟着很快變白。

不多久，在疼痛中，他的意識開始逐漸不清，眼前出現重影。

“咔噠。”

他聽到腦中傳來什麽碎裂的聲音。

跟着，海量信息的畫面瘋湧上大腦，令他頭疼欲裂的同時很快暈死了過去。

“空兒……”

“空兒……”

鈞澤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男人的聲音。

他于夢中睜開眼睛，看見那個呼喚空兒的男人的臉，定了定，終于想起，他從前不是沒有名字的。

他有名字。

他叫沈空。

他也有父親。

他也不是當初年齡太小忘記了父親的名字和小時候的事。

他是神魂被加持了一道封印。

他通通忘記了。

而加持那道封印的人正是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名叫沈修文，從前是九重天的一位從人間飛升上天的文神。

文神沈修文娶了天上一位仙胎出生的名叫穗鑲的仙娥，誕下一子，取名沈空。

多年後，沈修文身隕道消，寂滅前封印了部分沈空的記憶，穗鑲轉嫁紫霄仙府，沈空被丢棄、渾身筋骨打碎，成了九重天裏誰都見不到也見不得人的孤兒，餘生只記得紫霄仙府榮寵正盛的側妃娘娘是自己的母親，他想親近母親，可母親非但不理他，還給了他一道虛界門，令不懂如何操控虛界門陣法的他一次次誤入禁地乃至戰場，一次次瀕臨險境差點沒命……

封印的記憶重回腦中，與這些年的經歷一起，像一只無形的手，一把扼住了夢中承受洗髓之痛的少年的脖子。

原來人生經歷的痛，沒有最痛，只有更痛。

記憶中，是穗鑲一刀刺向了沈修文的胸口。

染着血的短刀哐當一聲掉到地上，穗鑲滿臉是淚，舉在身前的染血的雙手不停顫抖。

沈修文白了面色，跌坐在地，看向穗鑲，緩緩啓唇：“我早該想到是你。”

默了默，問：“紫霄仙府承諾了你什麽，你要這樣對我？”

彼時年幼的沈空突然闖進，大哭：“爹！你怎麽了！？”

沈修文一把抱住撲過來的沈空，面含對孩子的憐惜悲憫，口中卻冷靜地對穗鑲道：“你既投了紫霄仙府，想必日後奔了更好的前程，只會嫌空兒是個累贅。”

“也好，你自去奔你的好前程，空兒我會托付給商羽。”

“你且放心，我死前會封印空兒的記憶，有商羽，日後空兒便是商羽的兒子，與你無關，既不會妨礙你，也不會糾纏你、令你有所牽挂忌憚。”

“我今日與你說這些，你不妨告訴紫霄仙府，我沈修文願意一命換一命，我死，換空兒平安。”

“但天族與魔族這盤棋尚未終局。”

“我沈修文可以死，但這局棋我不會輸！”

……

鈞澤在昏睡與劇痛中十指緊攥、淚流滿面。

原來他多年期待向往的母親，是他的殺父仇人。

是毀了一切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