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章

第 60 章

地濁崖沒有陽光沒有好天, 只有整日的陰沉、廣袤的黃土山崖與從崖底吹上的接連不斷的風瘴。

月筱筱和鈞澤把新的小木屋建在兩道崖壁間凹入的一塊平地上，這裏隐蔽，風瘴也不大, 勉強可以住人。

從前月筱筱整日忙着幹活兒賺錢, 忙裏抽空才去落金野的小木屋, 小木屋前的那把鈞澤特意給她做的搖椅她躺得都不算多。

這幾日她倒是閑了下來, 連九都城都不去了，一直陪着鈞澤在地濁崖這邊。

連動手帶施法地建好小木屋後, 她嫌周圍全是黃土、寸草不生，便施法、水木融合，在小木屋四周弄出了一片花花草草。

鈞澤則給她又造了把躺椅，見山崖四周風大，還做了個風筝放出去，線的另一頭綁在躺椅的扶手上。

月筱筱從前在落金野看藍天看霞光看草地看桀桀獸，如今靠在躺椅上看光禿禿天際下這僅有一只的風筝。

她枕着手臂, 搖看風筝, 心底輕輕一嘆。

玉娘：“這麽失落做什麽。”

月筱筱心道：我念舊，想落金野。

玉娘：“想那兒就回去啊。”

月筱筱：回什麽, 等着被抓麽。

玉娘：“反正紫霄仙府一直沒動靜。”

月筱筱不傻：沒動靜不代表他們不在找人。

突然嗅了嗅鼻子，嘀咕：“什麽味道，這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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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就見鈞澤端着碗從小木屋走了出來。

月筱筱立刻坐起來，等着鈞澤，這次換玉娘唏噓, 說：“這小孩兒把你的口味拿捏得死死的。”

月筱筱哪兒還顧得上理玉娘，見鈞澤走近着向她遞出手裏的碗, 她立刻伸手接過，笑眯眯：“做的什麽？”

鈞澤：“酒釀湯圓。”

好好好。

月筱筱忙不疊地端起碗就往嘴邊湊, 勺子都不用，就着碗邊喝了一大口，“嗯！”一聲，立刻贊許地沖鈞澤豎大拇指——別的不論，這做飯的手藝鈞澤如今簡直強得可怕。

玉娘都忍不住道：“什麽味兒？你給我說說。”

月筱筱已經歡歡喜喜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來。

鈞澤只是看着，便禁不住彎了唇角。

而從前他們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不僅因為月筱筱忙着幹活兒賺錢，也因為鈞澤時常要上課修煉。

他們的碰面多在落金野，月筱筱經常說幾句話坐一會兒就走，要麽是來拿鈞澤做的吃的，簡單碰個頭。

近日他們難得有大把的時間單獨相處，月筱筱仔細瞧，這才發現鈞澤長高了，從前和自己差不多，如今身高已經超過自己不少了。

月筱筱還說呢：“我瞧着你衣服褲子都沒短，還當你和從前一樣。”

又瞥瞥鈞澤身上，“你這衣服是我先前給你買的那身嗎？不是吧？你自己買的？”

“可以麽，這才多久就長這麽高了。”

“你站起來，轉一圈，我再瞧瞧。”

鈞澤淡笑着，依言照做。

鈞澤則也像才想起，芥子裏摸出套衣服頭釵，遞給月筱筱。

月筱筱驚訝：“給我的？”

鈞澤點頭。

月筱筱接過看了看，更驚訝了，笑道：“你竟然給我買裙子？還有首飾？”

鈞澤流露幾分腼腆：“我自己看着買的。”

言下之意，怕月筱筱不喜歡。

月筱筱将裙子鬥開比在身前，低頭看着，贊道：“很好看啊。”

進小木屋換了裙子出來，眼前的月筱筱煥然一新，頭釵裙子襯得她格外美豔動容。

月筱筱不知是不自知還是因為身性大方爽朗，她一出來便低頭看看，而後在鈞澤面前左右各轉了一圈，展示自己道：“還行嗎？”

鈞澤看得眼睛都直了，愣了愣，才點頭。

月筱筱便笑彎了眼尾：“不常穿裙子，怪不方便的，不過好看還得是裙子好看。”

又甩甩頭，頭發上飾物晃來晃去，“這個也不方便，就是好看。”

鈞澤這一刻默默決定以後常給姐姐買裙子買頭飾。

又想她自己不在意這些，那他便替她多記着、留意些。

而月筱筱這幾日還趁空和鈞澤提到了買地置府的事，她閑聊地問起鈞澤喜不喜歡她看中的幾套幾進幾出的院子，又提及等買好了房子就要從仙鄉接樂嫦和小魚過來。

她還和鈞澤聊起樂嫦小魚，說樂嫦的本體是護山竹，護山竹又叫霸王竹，說小魚則是竹林裏的嫩筍化作的小精怪，十分可愛，她與樂嫦都當小魚是家中的第二個女兒、自己的妹妹。

月筱筱同鈞澤聊來聊去，話裏話外都是将鈞澤當做了自己人、以後是一定會住到一起的。

鈞澤則也默認等置好了府，會和月筱筱一家住到一起，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玉娘幽幽：“我呢？沒人問問我喜不喜歡你挑的這宅子嗎？我難道不是你們家中的一分子？”

月筱筱回她：你不是住在玉裏的麽。哝，我手上的玉扳指不就是你的新家。

玉娘：“我原來還比不上鈞澤在你心中的位置？”

月筱筱趕緊打住：你別胡攪蠻纏啊，我不哄女人的！

地濁崖風大氣濁，遠比不得落金野，可鈞澤卻覺得這裏待着不比別處差。

因為在這裏，月筱筱同他商量着日後的許多事，在這裏，月筱筱穿着漂亮的裙子拉着手中的線放風筝。

她一回頭，比落金野的霞光還要美麗。

這日，鈞澤帶月筱筱進入了一直以來只有他一個人進出的書閣與小院。

時空變幻一轉眸，置身小院與高塔前，她驚訝地看着四周。

玉娘解釋道：“這是一個空間法寶，類似芥子。”

下一刻，當院中下棋的“沈修文”起身喚着“兒子呀，你來了”，玉娘脫口而出：“沈修文？！”

月筱筱：誰？

帶着月筱筱進入的鈞澤則解釋道：“這便是先前我與望夜他們探查秘境時得到的‘寶物’。”

月筱筱則看向“沈修文”，上下略一打量，邊思考邊學着玉娘道了句：“沈修文？”

鈞澤一愣，回頭。

月筱筱挑下巴，示意“沈修文”那裏，問鈞澤：“他是沈修文嗎？”

鈞澤點頭：“是。”

也不是，不能算是。

頓了頓，鈞澤：“你知道他？”

月筱筱搖頭，她自然不認識，是聽玉娘說的。

鈞澤則沒有提自己與沈修文的關系，只解釋了眼前的“沈修文”是什麽：“他不是真的沈修文。”

玉娘幽幽：“他只是留在這個空間法寶中的‘殘影’。”

頓了頓，“真正的沈修文已經死了。”

月筱筱自然問她：你認識沈修文？

玉娘：“見面。”

又道：“沈修文是凡人飛升，當年是九重天的文神之一，文神并不多見，因此沈修文在當年很受九重天器重。”

“他盛名在外，說他飽覽群書、非常聰明，世上便沒有他不知道的。”

嗯。

月筱筱默默聽着。

她看“沈修文”，發現這個“沈修文”不看自己，一直圍着鈞澤喊兒子兒子，便心知這位“沈修文”類似這個空間法寶的“守門人”，空間法寶認了鈞澤，這“守門人”自然也只認鈞澤。

玉娘這時突然道：“等等，他喊鈞澤兒子？他為什麽喚他兒子？”

月筱筱則順着這話心道：沈修文有兒子？

幾乎是同時，玉娘和月筱筱憶起鈞澤曾提過的自己過去的名字——沈空。

沈空，沈修文。

沈修文，沈空。

月筱筱一愣，玉娘道：“他原來叫沈空，他真的是沈修文的兒子？”

月筱筱立刻看向鈞澤，鈞澤見月筱筱這麽看着自己，就像看出月筱筱在想什麽似的，解釋道：“我以前叫沈空，沈空确是沈修文的兒子。”

邊說邊帶着月筱筱往高塔的藏書閣走去。

月筱筱沉吟：“所以你當時随着望夜他們探秘境，誤打誤撞得到了你爹留下的這處空間？”

鈞澤“嗯”了聲，略微糾正了下，道：“是誤打誤撞，但這裏确實也是他留給我的遺物。”

恰逢月筱筱随鈞澤進入塔中，見內裏沒有別的陳設，除了書架便是數不清的書，她暗自驚嘆，心道不愧是文神。

玉娘唏噓：“真沒想到鈞澤竟是沈修文的兒子。”

月筱筱邊掃視着書架間邊心道：他既是九重天文神的兒子，為什麽從前會過得那麽凄慘？

玉娘默了默，說：“若我沒有料錯，他與被他殺了的憐頌，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月筱筱：“……？”

玉娘：“當年穗鑲背叛沈修文才得以改嫁的紫霄仙府。”

月筱筱：穗鑲？

玉娘：“她是沈修文從前的妻子，也是如今紫霄帝君的側室寵妃，憐頌的母親。”

月筱筱略一反應便理順了幾人間的關系，這下她更納悶了：鈞澤母親尚在，又是紫霄仙府的寵妃，那鈞澤先前怎麽過得那麽慘？憐頌還欺負自己的親哥哥？

玉娘：“我只是猜測，大約因為穗鑲背叛了沈修文，後又嫁入了紫霄仙府，有了憐頌這個小兒子，所以與沈修文的兒子她便抛棄不管了。”

月筱筱聽得無語，這時留神到書架上的書冊，随便看了看，又擡手抽出一本，略微翻了翻。

鈞澤過來，說：“以後想看書還可以來這裏。”

“确實。”

月筱筱将書塞回去，點頭贊許道：“這裏還真是個好地方。”

又鼓勵地對鈞澤道：“有這樣的好地方，你可不要浪費，多讀書多明智，日後從學堂結業了，不說什麽出人頭地，必然也能好好的立命安身。”

“好。”

鈞澤應聲。

他在月筱筱面前從來聽話乖巧。

不過如今鈞澤長高了，月筱筱面對面地同他對視時，已經要略微将目光擡起來了。

指不定後面還得長。

月筱筱默默心道。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感知到什麽，月筱筱轉身回頭，鈞澤也擡頭。

“外面怎麽了？”

月筱筱與鈞澤一起走出塔閣。

身影在小院中消散，回到小木屋前，一現身，便察覺地面劇烈的抖動，月筱筱差點沒站穩，鈞澤忙伸手扶了她一下。

環顧四周再擡首，月筱筱不解：“怎麽回事？”

怎麽了？

月筱筱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鈞澤被發現，紫霄仙府來抓人了。

然而地面反常得再次劇烈抖動，并不像有人馬追來的樣子，反倒像地濁崖這裏的地下有什麽。

玉娘：“不對勁！”

這時跑出去溜達的落金雲載着小黃蛇從山崖的縫隙間飛快地飛了回來。

月筱筱與鈞澤對視，在更大的顫動中同時意識到不好，月筱筱大聲道了句“走！”，同時召喚落金與大順，鈞澤則立刻在面前打開虛界門。

一行人穿門而入，就在鈞澤的袍角一閃而過的時候，他們原本置身的山崖坍塌、巨石滾落，崖底則有光芒在閃爍起伏，似有什麽從沉睡中蘇醒。

月筱筱與鈞澤穿過虛界門來到夜晚的九都城，擡首，愕然間便見此時暗色的天幕上出現了無數豎立傾斜向地面的巨大法陣。

這些法陣此時并沒有傳送出什麽，但月筱筱鈞澤與此時九都城中同樣看向天際的其他人只覺得汗毛倒立。

下一刻，有什麽從其中一個法陣中飛出，瞬間撞塌壓扁了一處樓閣，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只兇惡可怖的渾身冒着魔息的兇獸。

別院，松默站在院中，手中捏訣施法，眼中靈光閃爍的同時面露志在必得的狠戾低笑，同時召喚道：

我魔族的好兒郎們，你們潛伏仙界多年，是時候該蘇醒了。

你們當然不是什麽崇尚仙族乖乖在仙界安分生活的普通人。

你們是我魔族最強的戰士！

醒—來—吧—！

應事府，與人一同走在廊下的苁袅突然站定，眼中光芒閃爍後，黑眸中隐隐有什麽在流動。

“袅袅，怎麽了？”

身邊與她熟識的一位吊綠牌的女娘不解地看過去。

下一刻，女娘倏地身形一震，人木然定住，臉上眼中的神情也同時定住。

女娘的心口，是苁袅穿胸而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