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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尤爾,來碗熱豆粥!”
幫啞女塞拉把圍裙系上,尤爾在後廚朝餐區應了一聲:“來了!”
酒館的生意比以往蕭條了一些,忙過一陣,尤爾坐在門外的石凳上往街上看。
街邊兩個村民為了一袋小麥打了起來,脆弱的布袋在扭打中被撕碎,小麥紛紛揚揚撒了一地。但兩人都沒理會地上踩得爛糊的麥子,一心只為出口惡心全然忘了自己為什麽而打架。
距離哈姆當選警長已經過去了一周。
這幾天夜裏陸續死了不少人,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大家看誰都像狼人,工作也不好好做了,打着及時行樂的借口胡作非為。
另一些村民就找出三只狼人在村裏風風火火地排查起來,這愈發激化了村民間的矛盾,一個不順心就把對方釘上狼人的标簽,更有甚者直接自發組織起尋狼小隊,驅逐他們所認為的狼人。
這一舉動正好合了有心人的意,他們以此為借口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只為滿足自己的私欲,村民們脆弱的樸實表象變得支離破碎。
哈姆自然樂得村民自相殘殺,恨不得鬧得越亂越好,自然不會太過阻止。
其中還有少數人群保持着清醒,他們到底是要生活的,為了生計按照自己的節奏作息。
傍晚,告別準備回家的塞拉,尤爾坐在靠窗邊的長椅上。老板拎了一壺冒着熱氣的壺,坐到尤爾對面:“等宿林吶。”
尤爾應了一聲,老板給兩人各倒了一杯咖啡,用勺子攪拌着:“他一直都挺準時的啊,怎麽現在還沒來。”
“可能有事耽擱了吧。”尤爾抿了一口咖啡,被苦得直皺眉,又往裏加了兩塊糖。
直到壺裏的咖啡都涼透了,宿林也沒有出現。
老板見尤爾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于是也站起來:“不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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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了。”尤爾将挎包扣子扣上拎起來就走,“老板我先回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啊。”老板朝匆忙往後巷趕的尤爾喊了一聲,喝完最後一口咖啡老板回味般搖了搖頭,“估計是出事了。”
尤爾遠遠便看到了宿林房前圍滿了人,他撥開人群往前面擠去,有熟悉的大媽瞧見了,一把将他拉了過去:“小尤爾別過去,宿林是狼人。”
“什麽?”尤爾吃驚地微微睜大眼睛,往人群中間看去。
一個青年提了一桶水走到蹲在地上的宿林跟前,“嘩”地一聲從宿林頭上淋下去。
尤爾抿住了唇,他看見宿林肩膀顫抖着,胸膛的起伏變得劇烈起來,水滴從他發梢滴到腳邊的土地,那雙低垂着的霧藍色眼眸突然擡起,眼裏凝聚着無聲肆虐的暴風雪。
他犯病了,要是他在人前動手就徹底解釋不清了。
尤爾沒法再無動于衷,沖出人群将宿林濕漉漉的腦袋抱進懷裏。
尤爾用袖子抹掉宿林臉上的水漬,他看到宿林臉上一道不甚明顯的傷痕。在感覺到這具處于爆發邊緣的身軀微微放松下來後,尤爾視線轉向放下水桶的麥卡。
還有人在後面好心提醒:“尤爾,他是狼人,小心他突然暴起傷着你。”
“我覺得他只是犯病了。”尤爾猶豫了一下還是放開了宿林,但依然站在宿林和村民們中間,“你們為什麽說他是狼人?”
尤爾注意到一部分人的眼神都瞟向了麥卡。
麥卡露出自己的脖子:“我被他抓傷了,這就是證據,他要殺了我。”
麥卡脖子上有三道血淋淋的抓痕,乍一看居然真的和狼爪有三分相似。
“你的意思是你被宿林襲擊了?”尤爾問。
“對啊,這不是很明顯嗎?”麥卡不耐煩道。
所以這不過是普通的矛盾罷了,只是其他村民也不願意多想,聽到有人喊有狼人一股腦就沖了過來,多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不過這也好辦很多。
“可麥卡你今天不是要去村口放羊嗎,為什麽會在後巷?”
麥卡更加不耐煩了:“我散步,你管我去哪。”
“啊,畢竟涉嫌狼人,你還是說清楚比較好吧。”尤爾表情十分無辜,“這種時期,你不忙着躲避狼人保全自己,反而有閑心來後巷,還不願意說出自己過來的原因......有點可疑。”
麥卡見尤爾眨着單純的圓眼睛,三言兩語就抹黑了自己,一時間有些發懵。
“而且所有的話都是你的一面之詞吧。那我可不可以猜測,其實你才是那只狼人,來後巷是因為這裏人少殺人不會被發現,但不巧被宿林撞見了,你仗着宿林不會說話反駁,想嫁禍給他。要說爪痕,宿林臉上也有啊。”
“嗯,有道理。”旁邊的村民開始起哄。
這些天村民驅逐狼人向來是這個畫風,随意又殘忍。大家心裏都清楚,那些被驅逐的人不見得多麽像狼人,只是別人喊了,那自己也去湊湊熱鬧。
只是喊着喊着,被情緒支配一時熱血上頭,一條人命就這樣被宣判了死刑。那些有家屬有靠山的還好,一旦被驅逐的是獨自生活的孤家寡人,基本沒人會替他們說話。
反正死的不是自己,只要不挨着自己,他們很樂意起哄,人命在他們眼裏什麽也不是,萬一真的瞎貓碰上死耗子把狼人驅逐了,那就賺大發了。
麥卡可不想引火燒身,連忙證明自己的清白,從兜裏掏出幾顆石子:“我真不是狼人,我只是閑得無聊想過來把白癡的窗戶砸了。”
他帶大家去看了屋子後面已然被砸破的玻璃窗:“看吧,我真不是來殺人的。”
“哦,那就是誤......”村民還沒說話,就聽見尤爾冷冷的聲音傳來。
“你砸了別人家的玻璃,被別人教訓了自己卻氣不過,叫了更多人過來,利用大家的善心報複最初的受害者。”尤爾神情沒變,但眼裏的純良已經散了幹淨,“明明是你先惹的事,現在卻要讓大家來替你處理爛攤子,你閑的沒事,別人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冬天就要來了,大家都忙着屯糧食忙着養家糊口,就因為你的一句話,大家的活都不用幹了。”
尤爾吸了一口氣,指責道:“你太過分了。”
“麥卡你耽擱得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時間,那是大家的時間。”精明的人立刻意識到有便宜可以占,“你要怎麽補償我們。”
“對,你要補償我們。”
總之,戰火是徹底轉移出去了。
尤爾退了出去轉頭尋找宿林,左右找尋不到人,心裏的焦急還沒露頭只聽外面一聲驚呼。
失去蹤影的宿林突然出現在了人群中間,朝麥卡臉上毫不留力地砸下一拳。拳頭撞擊骨頭的聲音讓所有人安靜了一瞬,尤爾默默轉過了頭,假裝沒看見。
經過不短的時間相處,尤爾發現宿林的性格總是讓人有些哭笑不得。他說一不二認死理,個性獨立,甚至有些我行我素,別人很難動搖他的想法。但凡沒幾個耐心,都不能和宿林好好相處,這大概也是宿林風評如此差的原因吧。
明明表現欲很強,又因為身體限制無法準确表達,偏生還不樂意受委屈,導致總會不由自主地卷入危險事端。
尤爾拍了拍自己的臉,不可以幸災樂禍。
家裏還是被弄得一團糟了,客廳的玻璃被砸得粉碎,放在角落的蠟燭也不知道被什麽人順走了,就連那扇大門也不見了蹤影。
尤爾憂心地拍了拍空蕩蕩的門框,這馬上就要天黑,去哪找一扇新門啊。
這時,宿林左手搬了條長凳,右手提着工具箱走了過來。只見他用錘子榔頭把長凳拆成一個長板和四根短腳,接着又把長板短腳拼起來對着門框一陣錘,一扇松松斜斜的簡易門就做好了。
尤爾看着這扇簡易門,明明站在屋子裏,晚風卻能毫無阻礙地穿過比他臉還大的縫隙,把他吹得瑟瑟發抖。
只能做裝飾用,小偷是肯定防不住了。
所以這天,小偷多恩又來光臨了,他甚至沒等到深夜,飯一吃就來了,十分的不尊重人。
于是理所當然又被宿林逮住了。
尤爾蹲下來,對雙手被綁住靠着牆壁扭動的多恩驚奇道:“你為什麽總來我們家?”
多恩還在嘗試掙紮,聞言瞪了尤爾一眼。
得不到回答,尤爾轉頭去問宿林:“我們很有錢嗎?”
一日三餐兩頓都有肉的宿林:“......沒有。”
“你是看我們好欺負嗎?中巷有個更好欺負的,叫麥卡,你去他家偷。”尤爾說着說着,察覺到多恩的狀态有些不對勁,“你怎麽了?”
“我們要完了...”多恩見無法掙脫,一個勁兒地哆嗦着嘴唇,“我們要完了。”
尤爾皺眉:“你說什麽?”
多恩不肯透露再多,只一個勁兒地強調:“我們要完了,這個村莊要完了。”
“我要離開這裏......”
在這個魔物肆虐的世界,只有存在神明塔的地方才有人類喘息的餘地,盡管村莊存在狼人,那些村民也同樣不願離開,外面只會比村莊更危險。
到底是什麽讓他産生了逃離村莊的想法。
他們到底是放走了多恩,尤爾見宿林若有所思的樣子,問道:“你想到了什麽?”
“哈姆......是狼人嗎?”
尤爾悚然一驚,驚嘆于宿林可怕的直覺:“為什麽?”
宿林皺着眉,不贊同地望着尤爾。
“好吧,那讓我猜猜,你的猜想和多恩剛才說的話有關嗎?”
宿林臉色緩和了不少,他點點頭。
尤爾眼珠子一轉:“你覺得他是發現了哈姆是狼人,才這樣驚慌地想要逃離村莊?”
宿林點點頭。
“可他是怎麽知道的?”尤爾道。
宿林搖搖頭。
哈姆是個很警覺的人,平時殺人也是交由庫爾和蓋文來幹,多恩沒理由在不發覺庫爾和蓋文的情況直接知道哈姆的身份。
難道......
尤爾:“他是神民?”
這次,宿林極為堅決地搖了頭。
不是。
尤爾:“為什麽?”
宿林還是搖頭:“你不懂。”
好吧,尤爾放棄繼續深入。他對宿林發現了什麽沒興趣,只要沒懷疑到自己身上就好。
月色昏暈,星光稀疏。
寒風鑽進綿薄的杯子,它想給睡夢中的人兒帶去寒冷,臨近了卻發現這個身軀的溫度比自身還要低。
尤爾又做夢了。他夢到自己身處大雪天,身邊坐着在遷徙中進行短暫休息的族人。小狼崽們各個精力旺盛,在雪地裏跑來跑去,尤爾沒有狼人保暖的毛發,只能盡可能地縮小體積避免體溫流失。
他還是被狼崽們注意到了,他看見他們圍坐一團,不好懷疑地盯着自己讨論。最終,他的脖子上套上了一根麻繩。
“小尤爾,跑!”
狼崽們拉着繩子的另一端,一邊在前面撒腿跑着,一邊回頭朝他喊:“快跑,小尤爾!”
他被繩子硬拽着狂奔起來,尖銳刺痛的空氣灌進他冰冷的鼻腔,酸脹的雙腿無法保持長時間的高速奔跑而無力地垂着。
就這樣,他在雪地裏被同伴們拖來拖去,磨破了皮的膝蓋在雪上留下蜿蜒的紅色軌跡,他的口鼻都被灌入了大量的雪,奄奄一息地趴在雪中。
沒有人理會他,他也沒有辦法站起來。
風大了,他将凍僵了的左臉從雪裏擡起來,換了一邊臉趴着,這時他看見不遠處的白狼王站了起來。
哈姆正在清點人數,他要準備繼續前進了。
他看見哈姆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回過頭,催促其他人快點出發。
狼群開始遷徙。
瘦小的人形冰雕一動不動地倒在雪地裏,直到狼群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冰雕奇跡般動了。
他用僵硬的手指用力拔出埋進雪裏的腿,寒冷屏蔽了他的痛覺,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小步一小步,顫巍巍地向狼人離開的方向前進。
他像一株在寒風中擁有可怕生命力的野草,不論暴雪還是風雨始終倔強地挺立着,在黑暗中等待成長的時機。
黑夜中,尤爾睜開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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