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尤爾坐起來晃了晃腦袋,身體仿佛還留在夢境中的雪地裏,感受到了異常真實的寒冷,半晌他打了個噴嚏,下地去關被風吹開一道縫隙的窗戶。

“哇,好冷。”

走到窗前,看着玻璃窗上反射出的半透明的自己,尤爾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接觸到冰冷的鏡面,他覺得這是個預兆,他在狼族的經歷只是他人生中一個挫折,現在他要準備躍過它了。

這時,他從隔壁聽到了一聲身體滾落到地板發出的悶響。

在原地站了片刻,尤爾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去看看。

宿林半躺在地板上,他的面色很平靜,貼在腰側的右手卻完全失控般劇烈地抽搐着。他低垂着頭控制着自己進行平緩呼吸,下一刻突然暴起一拳砸向地板,又在接觸到的一瞬間極力克制着放緩了力道。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釋放和壓制的矛盾,一切的發洩最終都歸于平靜。

“篤篤篤”

果決又謹慎的敲門聲,一聽就是隔壁大半夜也不睡覺的麻煩鬼。

宿林躺在地上沒動,敲門三聲後,外面徹底沒了動靜。過了好一會兒,門被掀開了一條縫隙。

“我進來了。”尤爾用氣音悄聲提醒裏面的人。他給了對方三秒的反應時間,三秒過後,他踏入了宿林的私人領地。

宿林感覺到麻煩鬼在他身邊蹲了下來,歪着頭看他,不動也不出聲,就這麽靜靜地蹲着。

“我沒事。”宿林向他傳遞着拒絕的信號。

“我知道。”尤爾蹲累了,盤着腿坐了下來,黑色三角耳飾在他的動作下左右搖晃,“我只是想過來待會兒,沒有別的意思。”

這句很像敷衍的話被他說得很坦然,仿佛他本身就是這樣認為的,想過來待會兒,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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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爾:“你在難過嗎?”

宿林看着他:“你在難過。”

尤爾比了個小拇指節:“我有一點點難過,你呢”

宿林也舉起一根小拇指:“......一點點。”

——

最近尤爾陷入了一點小麻煩,白狼王召集他們的次數變得頻繁了起來,夜晚外出的次數一多就容易露出馬腳,每次尤爾都出得膽戰心驚。為了應付白狼王增多的任務,尤爾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努力地敷衍。

這天在酒館,工作接近尾聲。酒館老板灌了口酒,木制酒杯一下砸在桌子上,跟別人抱怨:“別跟我提多恩,說起他我就來氣。”

擦幹淨撒在外面的酒水,尤爾悄悄豎起了耳朵。

“他昨天還在我這裏偷了一袋錢,你一提我就想起來了,我去問他要。”老板喝糊塗了,說着要去找人算賬,圍了酒館繞了一圈又一屁股坐了回來。

“老板也被多恩偷了嗎”尤爾插了一句。

“你也被偷了?”老板嘆了口氣,“他是我們村的慣偷,只要有誰家丢了東西,準是他幹的。”

“沒有辦法阻止他嗎?”尤爾問。

“沒辦法。”另一個光頭村民搖頭,“他是個流浪漢,整天就靠偷東西過活,他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見,白天躲着不出來,專門晚上流竄在各戶人家裏。”

“他也聰明,那些肚子流油的富翁他不敢招惹,專挑好下手的孤寡老人或者小孩,不是個好東西。”

一個脖子挂着汗巾的壯漢往嘴裏丢了個堅果:“你們說,狼人怎麽就不把這禍害除了呢。”

“狼人忙着找神民呢,哪有功夫理他,不過如果他是神民的話......”

“得了吧,他要是神民我們都不用活了,他現在就夠混賬的了,有了神力以後指不定會幹出什麽事情呢。”

“你們先聊,我要去後山采集凜凜草,去晚藥性就變差了。”一個村民向尤爾招招手,“尤爾,把賬記一下,我晚上來結。”

“呦,你怎麽接了這活,佩佩又要開爐了?這次是制毒藥還是解藥啊?”有人随口問。

“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解藥吧,畢竟村裏死了這麽多人。”那個村民披上外套,“我走了,哥兒們回見。”

女巫是一種非常強大的神民,分很多派系。佩佩則是可以掌控生死的雙藥女巫,她能制作生命藥水和毒藥,前者有極強的治愈能力,甚至可以讓短時間內死亡的人起死回生。生命藥水又俗稱解藥。

與其對應的毒藥能腐蝕世間萬物,再強大的魔物沾上一點就會化為灰燼。

要制成逆天藥水需要耗費極為恐怖的神力,如今的神明塔神力微弱,佩佩不會輕易開爐制藥。一旦她有了行動,就意味着村莊即将要有大事發生。

“雖說如此,我還是覺得佩佩不太可能做解藥。”這位村民并不樂觀,“佩佩不喜歡我們,她很樂意看到我們死光。”

“但她上次不是參與了警長競選嗎,說明她還是有想要拯救村莊的想法吧。”

“對啊,但是那些村民并不這麽想。”老板攤了攤手,“她可是強大的雙藥女巫啊,但根本沒人願意給她投票......別這樣看我,我投了佩佩的。說起投票,你們都投給誰了?”

“我投得哈姆。”汗巾村民尋找同盟者,“尤爾也是投哈姆的吧。”

尤爾:“我在随大衆啦。”

“哈姆當時講的是不錯。但他當選警長後村裏也沒有改善多少。”光頭村民道,“雖然總在抱怨這裏的人都爛透了,但我還是想好好在這裏生活下去的。”

“誰不是呢,我老婆孩子可都在這裏,誰也別想把它破壞掉。”另一個村民擡頭看着吊燈,“怎麽說也生活了二十多年,都有感情了。”

老板也笑起來:“我還是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的,畢竟是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嘛。”

小小的酒館裏,包含了村莊裏的全部溫熱。

汗巾村民回頭問尤爾:“尤爾呢,你喜歡這個村子嗎?”

尤爾愣了一下,看向外面亂糟糟的街道。

這裏和他先前的村莊全然不同,豬油蒙蔽良心的事時有發生,惡霸欺淩弱小,花季少女慘死夜晚,糊塗的人貧嘴餓舌,清醒的人無法發聲。

“我嘛...算不上讨厭啦。”

街頭,提卡兩兄弟拉拉扯扯地追着大鵝,塞拉把踩得滿是灰塵的告示牌擦拭幹淨,立在原來的地方。有人吹着口哨等待開飯,馬蹄聲由遠及近緩緩駛來,尤爾看見馬車上越來越清晰的身影,眼眸裏亮起了微光。

“不讨厭也不準确,其實也還是喜歡的吧。”

只要有亮光的地方,他就會發自內心的喜歡。那藏起來的一點點溫熱的光,足以将僵透的軀殼融化開來。

老板也看向門外:“這樣就好。”

——

夜裏,無人造訪的小巷深處。

“可惡,守衛是打算住在後巷了嗎,天天守着越飛那小子,我根本找不到機會下手。”庫爾錘了一下地面,“等他出村拿到槍,我們就危險了。”

向哈姆彙報完今日在酒館的見聞,尤爾瞥了庫爾一眼,這一眼被庫爾敏感地理解為了挑釁:“怎麽了小尤爾,看來你把哈姆叔叔交代的任務完成得不錯,你也就只能幹這些動動嘴皮子的活了。”

狼族的同齡競争是無法避免的,尤其是常年自居老大的庫爾,他的自尊心極強,見不得別人比他更受狼王青睐。

這些天因為神秘莫測的守衛,他好幾個晚上沒有見血,脾氣十分暴躁。這時候最好不要招惹他。

尤爾錯開庫爾如炬的目光,沒有吭聲。他想着避其鋒芒,可哈姆卻要把他拉到庫爾的對立面。

哈姆:“你看起來還很不滿,尤爾帶來的情報能幫助我們找到神民,而你呢,嘴上喊得響亮,死的都是一些普通平民,除了增加暴露風險對我們搶奪神明塔沒有任何用處。”

尤爾:......饒了我吧。

庫爾愣住了,怒火頃刻間在心裏騰升而起,他沒辦法責難哈姆,于是惡狠狠地轉向尤爾:“好極了尤爾,你現在真讓我刮目相看。”

哈姆沒有意識到小輩間的劍拔弩張,反而又添了一把火:“尤爾比你沉穩多了,你應該正視自己的缺點,而不是在這裏嘲諷別人。”

庫爾眼睛死死盯着尤爾:“你說得對,哈姆叔叔。”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蓋文的哼笑,蓋文走上前按了一把庫爾的肩膀對哈姆道:“行了,他心裏有數,你今天叫我們過來應該還有別的事吧。”

哈姆點頭:“明天集會我有事要宣布,具體內容那時候會公開,需要你們配合做出一些反應......”

談話結束,尤爾起身就走,他一點也不耽擱可還是走得慢了。

肩膀被後方的庫爾拉住,他聽到庫爾咬着牙道:“我送你回去吧。”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出了小巷。

“你确實成長了不少啊,連哈姆叔叔都開始幫你說話了。”庫爾幽幽道,“我記得你以前可沉默了,現在居然能在村莊裏混得這麽好,是有什麽訣竅嗎?”

尤爾靜靜地走在前面,心裏祈禱着路上不會有人發現他們。

庫爾見尤爾無動于衷的背影,心裏愈發氣惱,上前幾步攔在尤爾面前:“尤爾,你知不知道你裝模作樣扮無辜的樣子很惡心。”

尤爾想提醒庫爾聲音小一點,就聽到他滿懷惡意的聲音:“啊,我知道了,因為你害怕孤獨是吧。”

尤爾擡頭看着他。

“可是這都是假象,你不會真以為自己很受歡迎吧?”庫爾一步步靠近尤爾,“你以為他們是喜歡你嗎?他們喜歡的不過是這張人畜無害的面具,他們不會想到,這個可愛單純的尤爾,居然是個殺人的狼人。”

尤爾的瞳孔縮成了一條極窄的豎線,看見尤爾眼裏的松動,庫爾像是找到了什麽勝利的鑰匙:“啊對了,你住在宿林家裏是吧,你猜如果宿林知道你的身份會怎麽樣?”

庫爾貼着尤爾耳邊低語:“你是狼人,你永遠只能一個人,永遠孤獨,讓人懼怕、惡心,這才是你,以為戴上了個令人作嘔的面具,別人就會接納你了嗎?別開玩笑了,他們遲早會看穿你的真面目,還有你那個白癡房東,他的父母就是被狼人殺死的,他最恨狼人了,如果我去告訴他,和他同吃同住一個月的你是狼人,他會怎麽辦呢?”

“他會趕你走吧,還是會親手送你進驅逐門?”

“你不過是個不像人也不像狼的異種。”庫爾抓住尤爾僵硬的手臂,“沒人會喜歡你,永遠不會。”

說完,庫爾終于将心底的郁氣全部吐盡,他居高臨下地欣賞了一會兒尤爾失魂落魄的樣子,轉身離開了。

直到庫爾走遠,尤爾才從牆角站起來,他望着庫爾消失的方向,深色豎瞳中閃爍着晦暗的光。

小看他了。

庫爾成功威脅到了他,他真的很不喜歡孤獨這個詞。

誰都別想把他重新鎖回過去,口頭威脅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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