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天空中落下一滴雨水,滲入幹濕的土地留下一圈濕潤。

尤爾縮在幹草堆裏,視線被盡數遮擋,他靠着聽力将外面的畫面在腦海中描繪出來。

馬匹甩着頭噴了一聲鼻息,馬蹄在地上刨了刨。主人拍了拍它的脖子,縱身坐上車頭,缰繩輕輕一甩,馬兒拖着小小的雙輪車駛遠了。

直到聽不見馬車的聲音,尤爾才從幹草堆裏走出來。此時天上已經下起了小雨,尤爾撿起地上碎成兩半的黑三角耳飾,将幹草堆恢複成原來的樣子,朝相反的方向離開。

濃郁的夜色下,目睹了一切的凱雯從暗處走出來,回想剛才看到的畫面他不僅發出驚嘆:“哇。”

漆黑的房間內,尤爾盯着桌上破碎的黑三角耳飾發呆,他将右邊的耳飾取下來,戴到左邊的不規則孔洞中。

撕裂的傷口還沒結痂,針尖碰到皮肉便産生劇烈的刺痛,尤爾半天沒找到耳洞出口,耐心盡失随便挑個方向用力捅了進去。

按好堵頭,尤爾随意擦了一下湧出來的血,身體往後一仰躺在了床上。

這時,寂靜中一道特意放緩的腳步聲從客廳響起,尤爾坐起身豎起了耳朵。

這個腳步聲尤爾很熟悉,他聽見對方從客廳走到隔壁卧室,關上門後又走到床前,再沒了動靜。

尤爾心裏泛起一絲古怪,這麽晚宿林去外面做什麽?

今天的集會少了一個村民,發現這一點後大家的情緒都受到了一些影響。

此後,多恩又要驅逐一個村裏公認的好人菲爾,為此起了不小的争端。

驅逐門隔絕了菲爾的呼救,家屬哭得昏天暗地 。

為了驅逐不願意給錢的菲爾,多恩把其餘村民們得罪了個遍,但有哈姆做靠山,多恩一點也不虛,指着臺下朝他叫板的村民:“行,你們有種。說過我壞話的我都記着呢,我會一個一個安排你們,今晚就......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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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恩指向了鬧得最兇的提卡。

那個村民是提卡一家的鄰居,平時很照顧這對兄弟,提卡眼眶還有點紅,聞言不服氣地大喊:“你驗啊,我怕你不成!”

“不許對神民無禮。”提卡母親用力拉過孩子呵斥了一句,随後用堆滿笑意的面孔向多恩解釋,“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別放在心上。”

多恩不悅的情緒因為婦女的奉承消散了幾分,揚起下巴哼了一聲。

集會就這樣不愉快的結束了。

還有村民心存疑慮:“我還是想不明白,他怎麽會是狼人呢?”

“他都被驅逐了,就別糾結了。”也有村民不放在心上,“哈姆和多恩都是神民,聽他們的錯不了。”

尤爾在準備離開的時候被蓋文叫住:“你看見庫爾了嗎?”

“沒有啊。”尤爾道。

蓋文眉頭皺起表情嚴厲,尤爾若有所感地眨了一下眼睛:“怎麽了嗎?”

“尤爾!”不遠處的老獵人喊了一聲,朝這邊走了過來。

蓋文不想和霍根有過多接觸,看了尤爾一眼插着兜走了。

“有什麽事嗎霍根大叔。”尤爾對過來的老獵人道。

“沒事。”老獵人拍了拍尤爾的肩膀,直到蓋文走遠,他才湊到尤爾耳邊悄聲道,“我有點懷疑蓋文是狼人,為了安全還是別和他有太多接觸。”

尤爾呆了一瞬:“怎麽看出來的?”

“老獵人的直覺。”霍根說完自己也覺得有點不靠譜,“我只是猜測,還需要找點證據。”

“想不到霍根大叔還挺嚴謹。”尤爾調侃了一句。

為了安全起見,老獵人決定護送尤爾回酒館,兩人一路走一路聊。

尤爾總是有能讓人敞開心扉的特殊能力,路上老獵人向尤爾吐露:“其實我以前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覺的,最年輕氣盛的時候,只要我認定誰是狼人,就會毫無顧忌的立刻把他射殺。”

尤爾有些吃驚:“那他們都是嗎”

“是的。”老獵人點頭。

“哇。”尤爾不吝啬自己的誇獎,“真厲害。”

霍根看見少年崇拜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可不是什麽時候我都能保持這樣明銳的直覺,我總會變老的。”

注意到老獵人有傾訴的意向,尤爾閉上嘴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那是我第一次誤判,槍殺了我的妻子。我被我的直覺蒙蔽了雙眼,連最親近的家人的乞求都聽不見了。”老獵人道,“你知道嗎,被我射殺的狼人不會被投入驅逐門,村民們為了表示對我的崇拜,會保留一天狼人的屍體,狼人死後一天之內是會恢複原型的。狼人顯出原型的那一刻,村民會給予我最高的贊美。可是那天,她沒有變。”

“當時我可以察覺的,可是我太傲慢了,槍明明是用來守護大家的......”

感受到老獵人深深的懊悔和悲傷,尤爾抿了抿唇道:“在覺察妻子可能是狼人的時候,霍根大叔應該很痛苦吧,有過掙紮或者想要瞞下來的想法嗎?”

霍根神情怔然。

“霍根大叔很愛自己的妻子吧。”尤爾看向老獵人腰間嶄新如初的銀色竹笛,“這只竹笛很幹淨,是每天細心擦拭才會有的那種幹淨。即使如此,在認定妻子是狼人的時候,你還是選擇為了村莊的安全殺掉她。我覺得光從這一點,霍根大叔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老獵人:“......小鬼頭安慰起人一套一套的。”

前頭忽然爆發出一陣喧鬧,老獵人停住話頭,兩人對視一眼一同去看個究竟。

一位婦女跌坐在地上,左側的臉通紅一片,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她手抓着一個男人的衣袖不讓他離開。

“是珍姨。”尤爾焦急道。

珍姨哽咽着哀求道:“多恩大人,這是我們家最後一點積蓄了,是用來給我丈夫看病的救命錢吶!”

“我管你是救命錢還是棺材錢,沒有我你們統統都要去死,我收點保護費怎麽了,死婆娘給我放開!”多恩将錢袋塞進自己口袋,用力往珍姨腹部踹去。

幸好老獵人反應快,及時阻攔了多恩。而多恩壓根沒想到有人敢上來管閑事,一時沒有防備直接被老獵人掀翻在地。

“你要造反嗎,你敢對預言家出手!”多恩咬牙切齒地指着霍根。

“我們渴求預言家是為了他可以有效驅逐狼人,還村莊一個安寧。”老獵人對多恩的威脅無動于衷,“可是看看你都做了什麽,欺壓村民,利用身份為非作歹,把村莊弄得一團糟,大家真的需要你這種預言家嗎?”

老獵人聲音洪亮說話義正詞嚴,但尤爾環顧了一圈,卻鮮少有人附和老獵人。他們都用畏縮的眼神瞧着多恩,不敢吭聲。

老獵人怎麽說也是強神,有和多恩對着幹的資本,他們這些小平民可不敢亂講話。

氣氛一時有些凝滞,多恩見沉默是大多數,恢複成那副嚣張氣焰:“真可惜,大家似乎都不贊同你的言論呢。”

老獵人無所謂道:“我不管別人怎麽樣,但你要想我的眼皮子底下幹壞事,得先問過我的槍。”

多恩一噎,頗為忌憚地瞄了一眼老獵人背後的槍支,随後又冷笑一聲:“希望他們永遠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說完多恩便要走,腳剛擡到一半,又被老獵人攔住。

多恩:“你又要做什麽!”

老獵人:“把錢還給珍。”

多恩憤恨地往兜裏一掏,把錢袋扔在地上:“滾開!”

一只小手撿起地上的錢袋,走到珍的面前把錢袋遞給她。珍擦幹眼淚向尤爾道了聲謝。

“走吧。”老獵人拍了拍尤爾的後背。

尤爾安慰了珍姨幾句,追上老獵人的步伐。

“老板,來兩桶酒!”剛走進酒館,老獵人就扯着大嗓門喊,喊完也不管老板聽沒聽到,自己去酒窖提了兩桶出來,“小尤爾,來陪我喝兩杯。”

和老板塞拉打過招呼,尤爾把圍裙系上,聞言搖頭道:“我還要工作呢。”

老獵人把倒滿酒的大杯子遞給尤爾:“服務客人不就是你的工作嗎,現在客人要你陪着喝酒。”

“這話怎麽聽着怪怪的。”尤爾嘟囔了一句。話雖如此,尤爾還是走到了老獵人面前。

見尤爾面色猶豫,老板也哈哈笑道:“放心,這酒不烈,大不了讓老霍根背你回去。”

刺鼻的酒味讓尤爾皺起鼻子,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灌了一大口,結果被嗆得面紅耳赤。

好半天止住咳嗽,尤爾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抱怨道:“說好的不烈呢。”

老板和老獵人都大笑起來,塞拉也捂住嘴笑着。

黃昏,宿林準時來到酒館,酒館一如既往的熱鬧,可這次他居然沒看見平時滿屋子到處走的尤爾。

将空酒桶全部搬上馬車後,在塞拉的指引下,宿林走到了靠角落的酒桌旁。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拼起來的長椅上睡成一團,老獵人姿勢誇張霸占了絕大部分的椅子,尤爾則蜷縮在角落裏,睡得臉頰通紅。

空氣中全是濃郁的酒味。

将老獵人推向一邊,宿林把困在裏面的尤爾解救出來,在拉住他手臂的時候尤爾迷糊地睜開眼睛,見是宿林很配合地伸出雙手。

将空酒桶搬到釀酒房,宿林駕着馬車駛回了後巷。馬車需要停在有馬棚的地方,離家有一小段距離,安置好馬匹,宿林掀開了馬車的簾子将尤爾抱了出來。

驟然出現的光線和清新的空氣讓尤爾酒醒了一些,尤爾擡起頭,對宿林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我醒了,可以自己走。”

宿林依言将他放在地上,尤爾歪歪斜斜沒走幾步便一頭摔在地上。

尤爾利索地爬了起來,對着空氣說了一句“對不起”。

也不知道在向誰道歉。

道完歉尤爾邁步繼續走,結果走了兩步又平地摔了一跤。

尤爾的腦袋徹底摔迷糊了,不過這次他長了記性,要貼着牆走,貼牆就不會摔倒了。

即使站不穩,他也沒想過尋求旁人的幫助。

宿林在後面跟着,當尤爾第三次摔倒的時候他終于忍無可忍,上前将尤爾背了起來。

東倒西歪的尤爾一下子坐直了,小聲問:“你是要背我回去嗎?”

宿林“嗯”了一聲。

“謝謝。”小醉鬼禮貌地道着謝,安靜地待在宿林背上。

宿林:“喝了多少?”

一根手指從後面伸到了宿林面前,在風中晃了晃。

一杯就醉成這樣了。

尤爾附在宿林耳邊,得意洋洋道:“一桶,全是我喝噠!”

宿林:“......”厲害。

回到家,宿林将尤爾放在凳子上:“坐好。”

尤爾雙手抓住凳子邊緣,制止住自己搖晃的身體:“坐好了。”

宿林用濕毛巾給他擦臉。深綠色的瞳孔毫無遮攔地暴露在燭光之下,尤爾道:“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以後我不喝酒了。”

宿林捏了捏右邊空蕩蕩的耳垂,将左耳殘留的血污擦幹淨:“沒有。”

沉默了一會兒,宿林問:“......為什麽喝酒?”

尤爾老實道:“霍根大叔今天不太開心,我想陪陪他。他經常幫助我,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仿佛觸動了什麽機關,尤爾一下打開話匣子。

“還有提卡提米,塞拉,越飛哥,老板,罕薩叔叔,珊迪嬸嬸,山姆叔叔......”尤爾掰着手指數着,“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我都很喜歡他們。”

宿林聽了半天:“我呢?”

“你也是!”尤爾眉眼彎彎,“你是最好的,我最喜歡你了!”

宿林滿意地摸了摸尤爾的腦袋。

“但是庫爾,哈姆,蓋文,多恩......他們都是壞人。”尤爾安慰他,“沒關系,他們活不了多久,我會一個一個解決掉他們。”

宿林“嗯”了一聲。

說完尤爾忽然意識到不妥,緊張地看着宿林:“你不會讨厭我吧?”

“喜歡你。”

尤爾歪着頭,深綠色的眸裏映出濃濃的不解:“這樣的我你也喜歡嗎?”

宿林點頭:“喜歡的。”

“謝謝你喜歡我。”尤爾鄭重道,“我會珍惜這份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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