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章
墨宴定睛往屋內看, 一眼便看到了火源中心的白琅。
白琅摔倒在地,眼睛紅紅的,哭得特別可憐。
而在白琅的面前, “莊行良”手中拿着怨氣凝結而成的長劍,顯然是已被厲鬼操控。
墨宴眸色一暗。
他只顧着關注與厲鬼有來往的莊致季,竟讓那厲鬼尋了機會,自莊行良身上下手。
眼見那厲鬼就要再往白琅方向去, 墨宴當即沖到白琅身邊。
“不要、請不要殺我……”白琅下意識閉眼往後退,正好這時又是一道響雷, 白琅吓得瑟縮一下,眼淚掉得更兇了。
墨宴第一時間就過去将“莊行良”給掀飛,回頭要拉他, 卻被白琅避開了。
墨宴還以為他是害怕厲鬼和雷聲,眼見着他就要退到身後的火源處, 一把将他撈回來。
白琅掙紮得厲害, 墨宴不得已多用了些力氣, 單手将他禁锢在自己懷裏:“沒事了, 別怕。”
然而此時的白琅根本聽不進外邊的聲音, 嘴裏一直輕顫地念着“請不要殺我”。
——都這種時候了還記得要說“請”, 乖也沒他這麽個乖法的。
“轟隆——”
外頭又傳來一聲悶雷,白琅被吓得一個激靈。
“沒事沒事,別怕,我在呢。”墨宴盡可能地将聲音放得溫柔些, “想殺你的人我已經解決了, 沒有人敢動你, 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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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琅幾乎是埋在了墨宴胸前, 或許那一陣熟悉的氣味終于沖破刺鼻的焰火煙氣, 被白琅所捕捉,白琅的情緒比方才要稍稍穩定了些。
墨宴趁着這會兒直接把他帶出了火場,順手給他落了道隔音屏障,隔絕外界的雷聲。
離開火源,又沒了雷聲幹擾,白琅才漸漸平複下來。
白琅方才的狀态實在太糟糕,墨宴帶他出來後便沒松開他,将他攬在懷裏安撫。
院中已聚集了來滅火的下人,亦有人留心到方才同在房間內的莊行良,沖進去将莊行良救出來。
墨宴随意瞥了眼,便察覺那厲鬼應當已經離開莊行良的身體內,但獻祭過一次自己的身體,莊行良就是身體無損,精神上也得變癡傻。
只能怪他自己執念太深,誤入歧途。
墨宴懶得管別人,更懶得管這兩次企圖傷害白琅的小屁孩,冷冷看了眼便收回視線。
院子的火是厲鬼獻祭了主院兩只惡鬼,以怨氣引來的天雷。墨宴便是聽到了這邊有雷聲,以及感知到不尋常的怨氣波動,立即趕回來才發覺這邊竟着了大火。
天幹物燥之時,天雷引地火,火勢并非凡人輕易能撲滅,整個院子的房間都被熊熊烈火包圍。
墨宴把白琅安全救出便不再管其他事宜,給白琅塞了手帕,總覺得自己似乎還忘了點什麽。
什麽來着?
他正想着,又聽聞急匆匆趕回來的莊陶的聲音。
“小聞!!”莊陶喊得還有些撕心裂肺,不明白自己只是跟墨宴去了趟主院,回來怎麽房子就被燒了。
莊瑜本就生着病,他顧不得旁的一切,立馬沖進了他們的房間內。
墨宴終于想起來了。
他忘了莊瑜也還在火場裏。
不過既然莊陶進去了,那應該問題不大。
墨宴沒管,感覺到自己袖子被輕輕扯了下,偏頭就對上他哭得紅通通的眼睛。
他心一軟,用神識傳音溫聲問:“怎麽了?”
白琅意識到墨宴似乎暫時還不打算殺他,心緒平複下來一些,看着沖進火場的莊陶,問他:“他要去幹嘛?也要去殺莊瑜嗎?”
墨宴愣了愣,以為他是沒完全緩過來說錯了字:“他自然是去救莊瑜的。”
白琅不解:“為什麽要救莊瑜?”
墨宴:“……?”
他沒理解白琅的困惑:“莊瑜可是他的雙生弟弟,他自然要救。”
白琅還是不懂:“可是弟弟,不就是用來被兄長殺死的嗎?”
墨宴更懵了,對上白琅幹幹淨淨的灰眸,浸着天真單純。
他是真的沒有意識自己方才說出的那番話,有多麽扭曲殘忍。
墨宴震驚:“你和莊陶莊瑜那小孩關系不是也挺好的麽?為何會這麽想?”
白琅仍是困惑,同樣不理解什麽叫“關系好”。
墨宴只好類比着同他解釋:“莊陶要保護他的弟弟,我要保護你,莊陶去救莊瑜就如同我方才去救你,這是對自己身邊親近之人會有的下意識舉動。”
白琅聽完,更茫然了:“你方才是在救我嗎?”
墨宴:“?”
墨宴這下是真的被他氣笑:“我不是去救你我還是去殺你啊?”
白琅實誠地點點頭。
“……”墨宴終于反應了過來,“所以你剛才掙紮得這麽厲害,就是因為這個?”
白琅還是點頭。
“你這沒良心的小屁孩……”墨宴有意想說什麽,但是看着白琅紅紅的眼眶,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這不能怪白琅,要怪只能怪那些讓他産生這般扭曲想法的人。
墨宴也終于意識到,白琅對感情的認知是非常極端偏激的。
他不懂任何代表善意的感情,他只知道所有人都厭惡他,想要害死他。
墨宴注意到莊陶已經攙扶着莊瑜從大火裏出來,牽起白琅的手,對他說:“走吧,去個安靜點的地方,這件事情我一定得和你掰扯清楚。”
他可不想讓白琅一直誤解他想殺他,這件事情就是再麻煩他都得給白琅說明白了。
白琅懵懵懂懂地跟着墨宴離開。
因為白琅怕高,墨宴不能禦劍帶他去遠點,便随意尋了個還算清靜的偏僻無人小院。
兩只惡鬼被獻祭,厲鬼又逃走後,莊府內的雷聲便逐漸停歇。
白琅坐在院子的石椅上,墨宴站在白琅身邊撤了隔音屏障,慌亂的人聲都淹沒在遙遠的風聲當中。
墨宴單手支在桌上,斜斜地站着,姿态有些随意,輕輕敲了一下桌面:“你先說說,你到底為何會覺得我要殺你?”
他的手就搭在白琅面前,白琅幾乎被他的氣味完全包裹着,想看墨宴只能擡頭,對上他微低頭時略顯溫和的神情。
沒有半點上位者的居高臨下,只是淺淡得有些無奈的認真詢問。
白琅愣愣地回答:“我想起關于我兄長的事情了。我兄長說了……死在那場雷聲轟鳴的大火裏,就是我最好的歸宿。”
“雷聲”、“大火”。
墨宴馬上就想起白琅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怕打雷時,他詢問過白琅原因。
那時白琅就說,他只記得一場在打雷聲中燃起的大火。
說起來,那時白琅也無意識地呢喃過“不要殺我”這樣的話。
墨宴敏銳地問:“你和你兄長那時幾歲?”
“……五六歲?兄長應當是十來歲。”白琅不太确定。
他那時太小了,哪怕現下回憶起來也都只是朦朦胧胧的。
墨宴繼續問:“那你可記得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白琅有些茫然地回想着:“我不知道……我只記得兄長被掉下來的火柱砸死了,沖進房間要救兄長的人就朝我來,想殺掉我……”
“後來我昏迷了,再醒來便還是活着的。”
墨宴這下理清楚了,應當是沖進去要救他兄長的人察覺他兄長死了,便幹脆把他先救出去。
但是小白琅受他兄長的話影響,以為那人是要殺他,他只是僥幸活下來的。
火場中一句“死在大火裏是最好的歸宿”絕不至于讓他産生這樣偏激的誤解,結合白琅說的“弟弟就是用來被兄長殺死的”,只能是從以前開始,他兄長就給他灌輸了這樣的惡毒理念。
墨宴氣得心肝疼。
他就知道小孩心腸壞起來那真的就是壞得純粹。
也難怪白琅會那麽害怕打雷。
墨宴又氣又心疼,過了會兒才緩下來,認真地對白琅說:“這種想法是不對的。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決定你的生死。”
決定生死的是生死簿,但生死簿不是人,他這話說得不算錯。
白琅擡頭懵懵地看着墨宴,目光清澈,很乖,也很溫順。
墨宴只覺心底又泛起一陣酸澀的情緒。
這還只是他年幼時遇到的其中一件事情,這還只是他害怕的事物當中其中一個原因。
白琅真正經歷過的,遠不止這樣一場雷聲中的大火,遠不止五六歲善惡觀塑造之時被灌輸的那些偏激的觀念。
墨宴低頭看着白琅,陰影落在白琅身側,虛虛地将他籠罩在自己的範圍當中。
須臾,他稍稍蹲下,與白琅平視,将手心放在白琅面前:“你把手放上來。”
白琅不解,但還是聽話地伸手,卻在觸碰到墨宴手心的一瞬猛地縮回來:“好、好冰……”
是和之前墨宴被怨氣侵襲時一樣的冰涼。
墨宴看着他,黑眸間倒映出白琅無措的身影:“你知道為什麽會冰嗎?”
“是、是怨氣嗎……?”白琅怯怯地問。
墨宴“嗯”一聲:“是為了不讓你難受,我就把所有原本侵擾你的怨氣都吸收到我自己體內了。怨氣侵擾的感覺你還記得吧?”
白琅怔怔地點頭。
墨宴:“我現下每日身體裏都是那樣冷冰冰的感覺。”
白琅微微瞪大眼睛:“那、那你不難受嗎?”
墨宴嗓音依舊溫和:“我當然難受。但是你知道我為何要忍受這樣的感覺嗎?”
白琅還是懵懵地搖頭。
墨宴繼續:“因為我若是不承受,那難受的就是你。”
“白琅,我寧可我自己受傷,寧可我自己不舒服,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受半點影響。”
“所以,我也絕對不可能會傷害你,甚至是殺你。我只想保護好你,只想看你開心順遂。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嗎?”
他問得認真,是平時的他鮮少會有的神情。
白琅卻仍是茫然:“我好像……不太明白。”
他懵懵懂懂的,像是迷霧中走失的小孩,認不得來路,找不到歸途。
墨宴輕輕地呼出口氣,重新捂暖了自己的手,揉揉白琅的腦袋:“算了,你現下想不明白也沒關系。你只要記得我永遠都不會害你,其他我會慢慢教給你的。”
白琅似懂非懂地點頭。
墨宴看着他,又在心底嘆口氣。
罷了,這麽看來他與白琅又何嘗不是同類人。
只不過一個從來不懂,一個不再相信。
他願意信任白琅的“真心”,也願意慢慢教會白琅——至少教會白琅理解,他的“真心”。
【作者有話說】
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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