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98章

沐傾月最後還是沒當着墨宴的面放棄白琅的紅線, 姑且承諾會回去再找找。

白琅的紅線尚未成型,沐傾月要理清白琅身上的“因果”,就得先回月樓, 在茫茫衆生的紅線中找尋到屬于白琅的那一根。

月樓裏每一根紅線長得都一樣,要在那麽多紅線中精确找出一根可真不是易事。

迫于墨宴已知此事的不得不幹,沐傾月只好認命回到月樓去準備尋找紅線,待有消息了再來找墨宴。

墨宴送別了原地消失的沐傾月, 須臾轉頭重新看向床榻上正睡得安穩的白琅。

屋內始終為白琅點着幽幽燭光,以防他夜間醒來發覺無光亮會害怕, 燭光的位置亦是墨宴精心調整過的,正好能讓白琅感知到光亮,又不會被晃到影響睡眠。

此時的白琅便是大半面容都藏在昏暗陰影之中, 恬靜溫順,本就不算完全長開的面容在這時更顯稚氣。

長期的被忽視與畸形的生長環境使得白琅相較同齡人要更為清瘦, 近日雖被墨宴将氣色養得紅潤不少, 但臨死之際已固定的體型面容不會再變化。

墨宴直至今日才知曉, 白琅本不至于将一切的一切都停滞定格于十八歲。

他本該還能再多活二百年, 還能在活着的時候, 以修士的身份去見識更多的世面, 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對所有的一切都懵懵懂懂。

冥界鬼使的繼任者在誕生時便已注定,作為繼任者,他們大多本就要經歷苦難,即便最後并未通過心性的磨砺考驗, 亦不會有化作惡鬼的可能, 只會被天道自主抹除存在過的痕跡。

故而他們在生死簿上是單獨分出一塊區域的, 這塊區域唯有鬼使自己能夠查閱, 通常而言也不會有誰閑得無聊去翻看。

墨宴在見到白琅後雖奇怪過怎麽會有年紀這麽小而鬼力又這般強的鬼使, 但他最後只當這是白琅獨特的經歷,最後并未去查看生死簿內,白琅的死亡訊息是否有異樣。

兩百年的壽命,對比而言的話,白琅真正活了的那十八年簡直不過彈指一揮間,究竟是怎樣的遭遇能讓他這麽多年的壽命盡數被篡奪?

墨宴心底滞澀得只覺一陣生疼。

世間最遺憾的,終歸不過是“本可以”。

他輕輕床沿一側,撫住袖子擡手,将白琅身前幾縷散落發絲輕柔地撥回他的耳後,指尖在一番流連中,還是忍不住虛虛搭上了他柔軟的發梢。

白琅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微涼的熟悉氣息,無意識呓語一聲,朝墨宴手心的方向靠近了些。

像只熟睡的小貓,很乖,還毫無防備,只會懵懵懂懂地依賴着身邊人,不谙世事又天真單純。

這本不是白琅最終的性子。

但白琅命數被奪,十八身死之事既定,并非墨宴覺得遺憾便能再回旋的。

至少安慰來想,白琅還少受了兩百年的磨難——雖說以白琅仍是冥界鬼使中鬼力最強者之一的實力來看,他這磨難屬于少了,又沒完全少。

本該由那兩百年時間歷練的痛苦與心性,因那不知何人所為的命數竊奪,盡數縮短在了短短十八年之中。

墨宴輕輕撫了一下白琅前額,指尖上帶着觸碰白琅時特意保持的溫涼體溫,掠過他的前額,向後沒入發梢間。

他的動作很溫柔,指尖的細微觸感似是心疼,似是憐惜,又似是若有似無的懊惱。

懊惱他們的“生不逢時”,陰陽相錯。

……

次日,白琅還是同往日一般都時辰醒來。

墨宴不在屋內,他估算時辰應當是還在做早膳,便沒管,自己先乖乖穿好衣服洗漱好,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地等着。

然後等到了提着滿滿一食盒糕點與小食回來的墨宴。

白琅:“……?”

他看着面前顯然超出他平日胃口分量的食物,擡頭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能吃了麽?”

墨宴輕咳一聲:“抱歉,是做得稍微多了些。”

白琅默然。

這可真不是“稍微”可以概括的。

白琅生前未曾接觸過修煉,因而亦無辟谷的認知,正常用膳時辰便會餓,飯量亦是胃口不算大的少年人标準。

墨宴有很多可以為白琅保存糕點膳食的法器,但他寧願麻煩一些頓頓都按時去做,也不想讓白琅吃晨間或是午間剩下來的吃食,在摸準白琅飯量後每次做的都是剛剛好的量。

像今日這般沒控制住,一回神便察覺自己做得太多的情況還是頭一次。

他這次做的都是些白琅喜歡的甜食糕點,要分開完整地保存到下午也很容易,但墨宴依然不想讓白琅吃早晨時餘下的東西,這會喪失他每日特意給白琅保持的新鮮感與驚喜感。

思慮之下,墨宴退而求其次,在白琅表示無所謂後,勉強決定讓他可以邀請鳳鳴與方慕雅一塊過來。

白琅一個人吃不完,仨小孩一塊總歸是差不多剛好的。

墨宴平日秉承着除白琅以外,其餘一切人事物皆與他無關的理念,在情報需要的僞裝之餘絕不會多分一絲一毫關注或是好意。

今日這次是難得破例,鳳鳴過來時還帶着十足的警惕,似是生怕墨宴還在吃食裏動手腳。

墨宴坐在白琅身邊,靠着椅背雙手抱胸,懶洋洋地開口:“你還沒到能讓我費這般心思的水平。”

他态度散漫随意,仿佛根本不屑于同鳳鳴解釋太多——事實也确實如此。

還是方慕雅笑着拍了拍鳳鳴的肩膀:“好啦,小鳳鳴你不要對墨公子這麽大偏見嘛。難得有個機會能試試墨公子手藝,這還是不能錯過的。

說着,她又轉向墨宴,大大方方道謝:“先多謝這次墨公子的款待了。”

墨宴這才緩和些臉色,怕白琅餓着,沒再對說些什麽客套話,由着他們仨小孩一塊邊吃邊聊。

鳳鳴表現得雖然硬氣,但身體始終是誠實的,最終沒能抵禦食物的誘惑,嘗了一小塊糕點後便忍不住又接了一塊。

墨宴的廚藝稱得上是數一數二,哪怕是小孩子心性對他抱有極大偏見的鳳鳴都必須得承認,他做的東西真的很好吃。

而且完全是日後哪怕意外家財散盡養不起小白琅了,單靠這門廚藝開飯館顧及都能東山再起的水平。

鳳鳴流露出一絲驚嘆,又馬上收起來,裝作是勉勉強強認可的模樣。

不過墨宴并不在意外人如何評價他的廚藝,只在乎白琅吃得滿不滿意,全程連眼神都沒分給過鳳鳴,視線只放在白琅身上,目光是對旁人時完全沒有的溫和與耐心。

白琅倒是并無察覺,他早就習慣了墨宴做出來的東西的味道,以及墨宴總愛看着他吃東西的視線。

——墨宴的視線是現下唯一不會讓他感到膽怯畏懼的視線。

白琅安安靜靜吃着早膳,方慕雅時不時會拉些話題,帶上他與鳳鳴一同聊。

聊着聊着,不經意間便聊到了過幾日的豐收祭祀。

白琅對這個詞彙有獨特印象,擡眸看了眼墨宴。

墨宴終于分出些心神給方慕雅:“冒昧打斷一下方姑娘,你剛剛可是在說豐收祭祀之事?”

方慕雅注意到白琅與墨宴方才的小互動,撓撓頭:“啊……對。墨公子可是對這個祭祀感興趣?”

墨宴坦然:“此事與蘇公子懷鬼胎之事或許會有牽扯,亦将影響殷姑娘之後命途。昨夜我已同殷姑娘簡單聊過,只是未來得及詳細了解這豐收祭祀。不知方姑娘可方便告知一二?”

方慕雅提煉出其間重點:“牽扯殷殷姐命途……?”

她看過不少話本,大致能理解墨宴的意思,只是不知這事為何又和殷知牽扯到了一起。

墨宴并未詳細說明,只簡單解釋為附身蘇志榮的邪祟亦有要害殷知的心思。

方慕雅聞言,那自然是知道什麽便都同墨宴說了。

豐收祭祀定于每年九月初十,按照正常流程,每當聖子聖女年滿二十一歲時,都将親自且獨立地進行一次豐收祭祀作為繼任儀式,原聖子聖女在這之後便可選擇離開村落。

但由于村落內其餘人皆為凡人,未免聖子聖女一脈權勢過大,即便不離開村落,原聖子聖女亦不得再參與村落內事宜,并且至多只能在村落內待百年時間。

殷知自幼便成了孤兒,未滿二十一歲時都無法進行正式的祭祀,只能進行之前給蘇志榮做過的占蔔祈願小祭祀。

落隐村內會出現有部分人支持殷知繼續當聖女,有部分人反對,便有她尚未進行過繼任儀式的原因,部分人認為還不能确認她真的并無繼任能力。

至于豐收祭祀的具體流程,方慕雅年紀尚小,在她有記憶以來豐收祭祀便已中止,她還未真正見過,只大致聽潘武通與穆蔓同她提及了一些大概內容,但并不詳細。

墨宴基本了解到他想知道的訊息,沒再多問,由着仨小孩安生地吃完這頓早飯。

待早飯結束,方慕雅非常有眼力見地拉上鳳鳴一同告辭離開,去了院子裏邊玩。

墨宴順手收拾起東西,只是神情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似是思慮着什麽事情。

白琅注意到他的情緒,看着他将碟子一一放入食盒內,等他裝完了才開口:“墨宴?”

“嗯?”墨宴回神,看向他,“怎麽了?”

白琅卻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反問:“你怎麽了?你好像不開心。”

“……”須臾,墨宴發出一個很輕的笑音,“好吧,真是瞞不過你。我只是在想,畫皮鬼會不會利用這個節點對你做些什麽。”

白琅茫然:“對我?”

墨宴大致模糊着解釋:“你的體質特殊,畫皮鬼亦會被你的特殊體質吸引。而你還要經歷些小劫難……”

白琅命數被篡奪過,能篡奪命數者至少得了解天冥兩界的相關規則,絕非善茬。而他們始終不知白琅命數被篡奪之事,便說明始作俑者或許還未消散,亦有很大可能與這次冥界動亂相關。

墨宴不敢保證厲鬼是否與白琅命數被篡奪之事有關,若是厲鬼真的知曉些什麽……墨宴便不能确保他是否真的能保護好白琅了。

這是連他都不知不覺間便被銷毀的記憶。

距離九月初十仍有七日時間,這七日發生變故的可能性實在太高了。

墨宴嘆口氣,難得在白琅面前表露出幾分不确定:“我有點擔心你會出事,擔心我保護不好你。”

白琅歪了下頭,腦子尚未将墨宴這句話所表達的含義拆解出來,嘴巴已下意識回答:“我可以保護好我自己。”

——他可以保護好他自己,哪怕有的時候墨宴不一定趕得及來到他身邊。

白琅腦海中忽然冒出了這樣的認知。

不過墨宴并沒有當真,畢竟白琅鬼力被封印了一半,相較之前肯定要弱勢許多。

他揉了揉白琅的腦袋:“總之這幾日時間你還是得記得多加小心,千萬千萬不要單獨行動,要麽知會我,要麽帶上鳳鳴,其餘人——包括方慕雅和殷知,都不要完全相信,明白了麽?”

白琅不太明白,還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姑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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