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落地明州
第9章 落地明州
明州這邊有人來接機,林聽一出接機口就看見了那個四處張望的人,他倏地停下了腳步。
“大伯!伯母!哥!”林言揮了揮手,興奮地上前兩步,但他猛地撞上了林聽那雙晦暗冷淡的眼,腳步被生生逼停。
林言的笑意随之僵了一瞬,他看着林聽,眸光帶了些審視的意味,他與林聽也有十年不曾見過,他有些琢磨不出他這個哥哥當下的情緒。
“你還好嗎哥?”林言試探地問了一句,但他沒有等林聽回答,而是轉頭看向卓清麥,“大伯和伯母還好嗎?”
地磚好似抛了光,倒映燈影,燈影間是他們四人別扭的影子,卓清麥挽着林政的胳膊,擠出了一個疲累的笑,她一邊說着都好,一邊引着人向外走去。
林聽始終沒有吭聲,或許是因為明州的空氣有些潮濕,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機場距離醫院,大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窗外的景色漸漸變得繁華,明州的深夜要比齊州熱鬧許多,零星的霓虹燈還在閃爍,他們走過了一座橋,水波拍打燈光。
車載時鐘顯示現在已經快要兩點,風不停歇,在霓虹燈照不到的地方,有一輪清月和幾顆微弱的星。
林聽依舊看着窗外,耳邊是林言與父母的寒暄,他按下手機,卻沒有反應,漆黑的屏幕映出了他的臉,以及身側光景。
他有些累了,卻沒有睡意,時間仿佛被拉的很長,輕易消磨不掉。後視鏡裏的那雙眼睛時不時就瞟在他身上,帶着熟悉的探尋。
林聽仰身靠在椅背上,目光從窗外收回,他對上了後視鏡裏的那雙眼,給了林言一個無奈的笑,那雙眼中驀地添了十分明顯的慌亂,林言收斂了探尋,不再向後看。
夜真的很長,長到好像等不來天明。
深夜的醫院沒有幾個人,整棟樓都是空蕩蕩的,刺鼻的消毒水味揮散不去,就連發絲都染上了味道,慘白的燈光照亮空蕩的走廊,腳步踏出了回聲,有些陰森。
搶救室外站着一男一女,那個男人背靠着牆,眼下的烏青暴露了他的疲憊,身旁的女人坐在長椅上,面無表情的看着手機。
聽見腳步聲,那個女人擡起了頭,接着又回頭看了一眼搶救室亮起的紅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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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林言緊了緊步子,向着男人跑去,“奶奶還沒出來嗎?”
男人苦笑着搖了搖頭,轉頭看向林言身後匆匆趕來的人:“大哥,嫂子,好久不見。”
接着他又向後看去,目光落在跟在卓清麥身後,慢慢走來的林聽身上。
疲憊的眼中多了一絲光亮,目光在林聽身上逡巡:“這是…小聽?”
林聽在卓清麥身後站定,向着男人笑笑,他說:“好久不見,小歷叔叔。”
懸空的電子表跳到了2:30,瑩瑩紅光将天花板染紅,林歷的注目禮嚣張又失禮,看的林聽有些不自在。
“長這麽高了…”林歷咕哝着,“頭發也長了…我差點沒認出來。”
說着林歷擡起手,噙着一抹笑就要去摸林聽的頭,指尖在觸碰到發絲的那一刻林聽突然躲了一下,這是下意識的動作,卻讓林歷有些尴尬。
林歷退開一步,讪讪的放下手。
林聽躲得開觸碰,卻躲不開那道目光,像是在做掃描,要把人從頭到腳看透。林聽臉上挂着禮貌的笑,只是垂下來眼簾,将晦暗的眸光遮了起來。
他有些莫名的煩躁,手藏在口袋裏不停的按着開機鍵,旁邊的畫紙被他捂熱,他突然很想逃,想逃回齊州去。
卓清麥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僵硬,她錯了一步擋在林聽身前,隔絕了二人之間焦灼的空氣,接着回身摸了摸林聽的臉,她說:“困了嗎?”
林聽搖搖頭,将目光放的柔軟。
“那餓了吧,”卓清麥拿出錢包,抽出證件,接着将錢包塞進林聽的口袋,“這裏不用你們守着,帶着言言吃點東西去吧,趕了這麽久的路,言言還開了夜車,吃點東西回家裏睡一覺,等奶奶出來了我再叫你。”
林聽捏着錢包,擡頭看了一眼林政,白熾燈下的背影有些佝偻,寬大的外套好似要把人墜倒,白發藏無可藏,暴露在一片烏黑中,消毒水帶來死亡的味道。
醫院裏就連地磚都是白色的,像一個雪做的棺材,将所有人都籠在凄涼中,林聽不喜歡醫院,即便搶救室裏躺着的是他的血親,他也恨不能逃離。
回齊州去。
這個念頭一直萦繞不斷。
興許是太久沒見,兄弟倆之間像是存着一個透明壁壘,二人一路無言,只有車載音樂在活絡這尴尬的氣氛。
林聽仍然在看窗外,他們走上了來時的橋,霓虹燈已經漸漸褪去,明州終于陷入了安靜的夜。
“哥,”林言開了點窗,“想吃什麽?”
今晚的宴席着實豐富,但林聽吃的并不多,他不喜歡這樣觥籌交錯的場合,也不喜歡那些不疼不癢的家長裏短,他聽着他們将每家的瑣事擺上桌面,也勾起唇角,變成了酒桌上的笑臉。
車下了橋,駛入一條老舊路,路燈已經不太亮了,還壞了好幾盞,斷續的光劃過車窗,林聽的手倏然被握住。
“這麽涼?”林言只握了一下便收回了手,他關了窗,“想吃什麽?這個點估計只有大排檔了。”
手上還留着餘溫,林言的手從小就是熱乎乎的,林聽突然想起很久遠的往事,那時候他與林言還在上幼兒園,冬日裏他總是把冰涼的小手放在林言肚皮上,林言也樂呵呵的給他暖着,還會抱着他的手,一口一個哥哥。
舊地重游真的會讓人想很多,林聽閉了閉眼,在林言第三次問他想吃什麽時回道:“學校門口那家串串還在嗎?”
林言思忖片刻,車頭調轉。
老舊的街道慢慢添了新景,前方的路也變得開闊,參差的樓将天穹分割出棱角,路燈由暗白轉為明光,街道變成了與十年前截然不同的模樣。
學校不算近,不堵車的夜晚也要開半個小時左右,車載音樂換了好幾首,無一例外的都是搖滾樂,這樣的音樂吵的林聽有些頭疼,他很想下車走走,走到那家串串店,但他并不記得路。
倏然間砰的一聲輕響,發繩崩斷在腦後,頭發絲絲縷縷的落在頰邊,遮擋了旁邊的視線,以及車窗漏進來的變了色的光。
林聽取下頭繩,将頭發別在耳後,抱着手臂歪在副駕上,垂眼間他瞧見了鞋上的那塊髒污,迸濺的思緒登時回到了幾個小時前。
“車上有充電器嗎?”林聽把手機拿了出來。
“在後面,”林言向後指了指,“空調下面,應該插着線。”
林聽反手摸去,順着線尾将數據線捋了出來,手機終于得以開機,與飛機剛落地時一樣,先是震動,然後卡了一會才彈出了滿屏的消息。
谷粒多:我給你找
谷粒多:等你回來拉給我聽
谷粒多: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你還有十秒鐘的時間可以反悔
谷粒多:十秒鐘到了,你同意了
谷粒多:[圖片]
谷粒多:你看我找到了!明天就去打印
林聽倏地笑了出來,聲音很輕,沒在搖滾樂裏面,但林言還是捕捉到了這一聲淺笑,半身汗毛豎立,他放慢了車速,回頭看向林聽。
瑩白的光映亮了笑臉,瞳仁中倒映着手機屏幕,林聽的手指戳的歡快,似乎将今夜憋在心裏的話全都說給了手機那邊的人。
LTing:我手機也沒電了,剛剛開機
LTing:我奶奶住院了,下了病危通知書,現在還在搶救,我爸媽還有叔叔在醫院守着,我跟我弟弟出來吃點東西
LTing:樂譜我有,你不用打印,等我回去之後再拉給你聽,不過我不知道該能不能帶你回家
LTing: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着琴去你家,小提琴就這個好處,可以到處帶着走
林聽笑意漸深,一掃初見時的陰霾,林言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林聽,家裏也沒有照片,他都快要忘了林聽笑起來的樣子。
燈影斑駁,帶着車窗上沒有洗淨的髒污,卻無法将林聽的笑染髒,他像是突然活了過來,眸中含着齊州的月牙。
谷粒多:我還以為你睡了
LTing:還沒,宵夜都沒吃
谷粒多:吃完了回家睡一覺吧,醫院裏人手應該夠的,你睡好了才能去替班
LTing:嗯
LTing:不過我不睡也沒有關系,我精神很好
“男朋友嗎?”林言單手扶着方向盤,另一手擱在車窗上,松松的搭着。
谷粒多:不睡覺會熬垮了的,家裏有牛奶嗎?回家喝一杯,助眠
林聽雙眼不離屏幕,只搖了搖頭,說:“不是。”
LTing:過會兒回去找找,現在要去吃宵夜
LTing:你怎麽也不睡?
LTing:還在畫畫嗎?
“奶奶會生氣的,”林言轉了個彎,駛進了一條小巷,“她老人家不知道還有幾年,可受不住這麽大的氣。”
谷粒多:在畫
谷粒多:你猜猜看,我在畫什麽?
“你忘了你高中的時候了嗎?你還想再把奶奶氣住院嗎?哦不對奶奶已經住院了,那她更不能生氣了。”
指責聲混雜着搖滾樂,齊齊撞入大腦,林聽頭疼的不行像是有這麽在撥弄他的神經,他擡起眼,越過林言看向另一邊的車窗,明州一中的大門在眼前經過,慢慢停在了車後。
大門口的燈亮着,地上落着兩個邊界模糊圓形光斑,林言的車就停在一個光斑下,他解了安全帶,卻沒有下車。
谷粒多:猜中有獎哦
林聽低頭看了一眼屏幕,他說:“我不告訴奶奶的話,她又為什麽會知道呢?”
LTing:什麽獎?
“我做什麽是她不會生氣的嗎?我做什麽是能讓她滿意的嗎?”
谷粒多:猜對了不就知道了
“我不想去一中她會生氣,我想學琴她會生氣,我想離開明州去外面上大學她也會生氣,我已經躲着她很遠了,就算是我真的談了男朋友,也跟她沒有關系。”
LTing:那我猜…
LTing:你在畫我
林言雙臂搭在方向盤上,上身微微弓着,光斑扭曲變形落在他的後背,他沒有回頭,透過方向盤看着前面的儀表。
指針指向了零,他轉動鑰匙,儀表盤驟然熄滅,搖滾樂戛然而止,車裏登時安靜下來,手機震動的聲音瞬間凸顯。
谷粒多: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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