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兩方天地
第10章 兩方天地
“奶奶很想你的,”林言拔下了鑰匙,“你這麽多年都不來個電話,奶奶經常念叨你,家裏的那本相冊,她都快翻爛了,我想跟她讨一張都不…”
砰的一聲,車門被用力的砸上,副駕駛變得空蕩蕩,座位上只留下了那根崩斷的頭繩。
林言收了聲,車裏更加的安靜,他偏過頭去看着那根頭繩,斷口并不齊整,上面纏着幾根斷發。
他拿過頭繩,将斷發解了下來,舉在眼前,發梢可以垂到他的下颌,光從頭發上蔓延,觸及指尖。
“你留長發奶奶也會生氣的,談戀愛可以不說,但如果奶奶醒了,你能不去見她嗎?”林言兀自咕哝着。
奶奶更喜歡誰?
林言從小就特別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
争奪寵愛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但他已經習慣了,哪怕是處在奔三的年紀,他還是不自覺去做這件幼稚的事情。
剛上小學的時候,林言依舊是那個天天跟在哥哥後面,會用肚子給哥哥暖手的小孩,可能是家裏有兩個孩子的緣故,老一輩的人們總是喜歡比較,用誇獎與打壓來刺激孩子上進,當成績成為一個孩子必不可少的東西時,比較這件事便會變得稀松平常,即便是一顆微不足道的糖果,也會成為兩個孩子争奪的引信。
林言自己也不記得,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總想着壓林聽一頭,成績比不過就從別的地方找補,他寫得一手好字,便在奶奶家貼了滿牆的書法,最激烈的時候他甚至連走路都要快林聽半步,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高中,學業的壓力讓他們無暇顧及彼此。
雖說是分別十年之久,但林言依舊壓制不住這樣的心理,他偏頭看向副駕的窗,林聽的手還扶在門上,微微打着顫,透過黑朦的防窺膜,能看見那寬大的外套正在起伏,林言倏然醒過神來。
“哥,”他跟着下了車,越過車頂喊道,“你們來之前回家了嗎?藥帶着了嗎?”
頭發遮住了林聽的臉,只能看見一雙微微緊抿的唇,林言快步繞過了車身,走到林聽身前,未熄的屏幕直入眼底,上面是好幾條沒來得及恢複的信息。
谷粒多:用這幅畫做獎勵好不好?
谷粒多:诶你什麽時候生日?送給你做生日禮物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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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粒多:啊不行太應付了,這幅畫做獎勵,我再畫一副給你做生日禮物
谷粒多:就這麽定了
潮濕的風糊在人脖頸上,林聽看着不斷彈出的信息,沒有精力去回,手機跟着手一起打顫,他抖的很厲害。
他們一家來的太過匆忙,并沒有備着足夠的藥,林聽沒有說話,只兀自平複着呼吸。但林言也已經明了,他猛地一拍額頭,心裏懊惱了一句,他小心的将林聽的手揣進自己口袋裏,隔着衣服貼在肚子上,像小時候那樣給人暖着。
林言希望這點熱意能給林聽一絲安撫,他說:“今晚吃藥了嗎?”
沒有,林聽搖了搖頭,他這次沒有記錯,他本來打算回家之後再吃今晚的藥,他定了一個鬧鐘,在手機沒電的時候錯過了,但是事出突然,就算是鬧鐘照常響起他也得錯過,他連家門都沒踏進半步。
看着林聽搖頭,林言有一點慌,他不自覺的握緊了手,指腹不停的摩挲着林聽的指節,他說:“那怎麽辦?我記得這藥不能随便停的是不是?你少吃一次可以嗎?會不會有什麽戒斷反應?要不要現在給你挂個號開藥?你撐得住嗎?”
攀比是真的,但一起長大的情誼讓他的關心也沒法作假,林聽變成今天這個藥不離手的林聽也有他的一份,林言曾眼看着林聽走向深淵,回憶襲來,他也跟着發抖,他害怕那樣的過去。
也許是林言抖的太厲害,林聽抽出了被緊握住的手,反手捏住了林言的指節,他将手機暫時息屏,擡頭向着林言淺淺一笑。
校門口的燈光落進他的眼睛,被風吹出漣漪,沒能彎成月牙。
“沒事,就算現在挂號也是挂明天的號,少一次就少一次吧,不會出太大的問題。”他安慰林言,像是也在安慰自己,他知道林言害怕,他也同樣害怕。
明州的初春星星很多,即使有路燈遮擋,天上依舊能瞧見淺淡的銀河,風帶着薄雲穿河而過,拂亂了一片星。
林言不太相信林聽的話,但也別無他法,他掙脫了林聽微涼的手,重新包了起來,繼續貼在肚子上,用拙劣的辦法傳遞擔憂。
“那還去吃飯嗎?”林言說,“要不要回家睡覺?已經很晚了。”
已經很晚了,醫院裏還是沒有半點消息,手機自始至終都安安靜靜的,別說是電話,就連一條短信都沒有。
林聽的腦袋裏像是裝了一團四處滾動的亂麻,纏繞着神經,每一根都在吵鬧不停,連續的坐車坐飛機,坐得他的腿很不舒服,他不想回家,也不想睡覺。
“去吧,很久沒來了還挺想的,”林聽将手抽回來,跺了下腳,他看着熟悉的一中大門,旁邊的街道卻充滿了陌生,“就是不記得地方了…你帶路,我請你。”
天還黑着,雨下個不停,明州的耀眼銀河連不到齊州來,畫布已不見一點空白,今夜谷寓清畫的很順暢。
他将畫筆扔進水桶,伸了個懶腰,僵硬的肩頸發出一串咔響。
呼吸燈再沒亮過,閑聊斷得突然,谷寓清拖着滿身疲憊将自己摔在床上,他打開了那個被他冷落了一個晚上的對話框,商周密集的信息刷不到盡頭。
一小部分是在問候他的幽會,另一小部分是在控訴他的失聯,一大半還是在耍酒瘋,其中有幾個長達六十秒的語音,谷寓清連聽都沒聽。
他在床上打了幾個滾,又猛地翻身下床,他沒有穿鞋,光着腳走到了落地窗前,寒氣猶存的淩晨裹挾春雨,給畫中的背影添了一絲寂寥,谷寓清靠在落地窗上,一手環繞腰際,一手扶着畫架,指尖輕輕觸碰,蹭到了未幹的顏料。
那是一個渺小的光點,被他蹭出了一條尾巴,像一顆不起眼的流星,沒入天際也無人知曉。
背影背影堕入黑暗,卻又迎着光。
雨砸在背後的玻璃上,隔着紗窗落在谷寓清的肩頭,他鬼使神差的将這幅畫拍了下來,又鬼使神差的發了出去。
谷粒多:[圖片]
谷粒多:獎勵
谷粒多:好看嗎
發完他便回了卧室,再次将自己摔在床上。
這一摔摔出了濃濃的睡意,谷寓清拉過被子,胡亂的将自己裹成了一個繭,眼皮沉得擡不起來,燈都沒來得及關。
但就在谷寓清快要睡去的時候,裹在被子裏的手機突然貼着他的腰開始震動。
繭被驚醒,谷寓清咕哝着抱怨,将自己和手機都解放出來,商周兩個大衣激得他直翻白眼,他憤憤地将電話挂掉,手機一扔,悶頭接着睡去。
可商周卻像是催命一樣,一通接着一通,非要把谷寓清叫醒不可,谷寓清頂着兩個大黑眼圈坐起來,按下接聽鍵時簡直面如死灰。
“你最好有事。”他無神的望着空氣裏搖搖欲墜的塵。
“你才是最好有事,”商周的聲音傳了過來,帶着明顯的醉意,“你給我發的那個什麽什麽獎勵?那是誰?那不是你的幽會對象嗎?你畫的林聽你發給我幹啥?而且這畫上是不是還少了個你啊。”
谷寓清聽着蹙了蹙眉,他拿下手機一看,果真是發錯了人,谷寓清瞬間有了一種這幅畫被商周玷污了的感覺,他不自覺的啧了一聲,他說:“真是給你占便宜了。”
商周收了聲,大着舌頭問:“什麽便宜?”
谷寓清仰身躺在床上,擡臂遮住了眼:“這幅畫林聽還沒看到呢,反倒讓你搶了先,這不是占便宜是什麽。”
他聲音都染了笑意,與方才簡直判若兩人,商周聽着他的聲音酒都醒了一半,他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蹬掉了身上的毛毯,舌頭都捋直了。
“真新鮮啊谷老師,”商周翹着二郎腿,一腳踩在茶幾上,“吃飯的時候不還說我是死gay,怎麽這麽快就要加入啦?哎你說我是不是得拉一條橫幅歡迎你一下,快說說,你怎麽就把自己掰彎了呢?”
“別亂放屁,”谷寓清翻了個身,漸濃的笑意藏進了被子裏,“性取向這種東西又不是我說算的,再說了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喜歡男…”
“噢你承認了!”商周雀躍的将人打斷,接着又變得正經,“我就說你小子不單純,我可跟你說啊,我們聽聽可是個瓷娃娃,一碰就碎的那種,你可得給我小心護着,我們聽聽可有強大的娘家人。”
谷寓清再次啧聲,他說:“你是不是追過他?”
商周登時啞聲,十分不自在的嗯了一聲:“讀研的時候。”
谷寓清突然笑了出來:“他拒絕你了?”
商周也啧聲,再一次十分不自在的應聲,電話那邊的笑聲好似帶着嘲諷,商周耷拉着聲音,想要給自己找補一下面子,他說:“你不該把我當情敵嗎?”
笑聲更大了,谷寓清說:“你算哪門子的情敵,你都被拒絕了诶。”
這話跟把箭似的直戳人心,商周跟着幹巴巴的笑了幾聲,揉了揉躺亂了的劉海,他聽着谷寓清的歡喜,驀地嘆了口氣,正聲說:“上學那一陣追林聽的人很多,但他一個都沒答應過,我以為我能近水樓臺,但他拒絕我比拒絕別人還要幹脆,當時林聽說不是我的原因,是他自己不适合談戀愛,他說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戀愛對象。”
谷寓清所認識的林聽,就像是今夜畫布上的那顆流星,沒在天穹或許毫不起眼,卻能一下子闖進他的眼睛,很耀眼,耀眼到讓他看不見旁的所有,谷寓清只需要林聽的一個笑,那個笑足以将他的整個世界點亮。
他不笑了,他很疑惑林聽為什麽要這樣說自己。
“他的私事我也不好說,你最好是自己去問他,我們聽聽可不是那麽好追的,追過他的人都說他那顆心比北極圈裏的冰還要難化,心門上的鎖沒有鎖孔,但我告訴你,他絕對不是一個糟糕的戀愛對象,我們聽聽很優秀,各方面。”
他說一句,谷寓清就應一句,卧室的燈光透過門縫散入客廳,一條明亮的光線牽住了畫上的背影,雨似乎小了不少,砸在玻璃上的聲音卻絲毫不弱,透過窗簾縫隙能看見水滴的痕跡,花壇裏的燈映出了點滴燈影。
高壓鈉燈下的那張笑臉浮現在眼前,谷寓清只覺得心髒都被浸透,血液變得滞澀。
他沒了睡意,電話也不知是何時挂斷,他翻身趴在床上,腦袋裏亂哄哄的吵成一片,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嚣着林聽,耳邊全是商周的叮囑,以及林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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