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戒斷反應

第11章 戒斷反應

翌日一早,谷寓清差點起不來床,他昨夜失眠,睡了不到三個小時,陰沉沉的天配上遮光的窗簾,看着與深夜也沒差多少。

黑眼圈堆在眼下,眼睛有一半都是紅的,洗手間微弱的壁燈都刺的他眼疼,鬧鐘沒有關,在床上想個不停,鈴聲是林聽推薦給他的小夜曲,他打算過會兒就換掉,這首曲子太溫和,根本叫不醒熟睡的人。

雨依舊不停,但小了很多,谷寓清撐着那把黑傘,迷迷糊糊的到了地下停車場,停車場裏積攢了好幾天的水汽,空氣裏仿佛能抓出水來。

谷寓清愣了一會,轉身攔住了将要關上的電梯門。

他不想疲勞駕駛,還是在下雨天。

整個小區都是濕漉漉的,石磚的顏色變得深,花壇裏的綠意好像又多了幾許,谷寓清拐了一條小路,眼前便是林聽家的樓門,下雨天門燈一般不關,光暈被雨霧暈染,臺階幾乎全都濕透,物業在門口鋪了紅地毯,也被踩的髒兮兮的。

不知是不是沒睡好的緣由,谷寓清好像看到了那個跳下臺階,笑着往他口袋裏塞地址人,模樣并不清晰,在他靠近時便消散了去,重新變成了空蕩蕩的水霧,籠着光,墜成珠簾。

谷寓清稍稍停下腳步,将傘搭在肩頭,他仰頸看向十六樓的窗口,那裏好似有人在向他招手。

真是瘋了,谷寓清覺得自己今天不該上班,他應該請個假在家補覺,睡不醒的世界裏充滿了名為林聽的幻覺,他懷疑這幻覺會跟着他一整天。

早高峰的地鐵人擠着人,谷寓清口袋裏的包子被擠成了餅子,他貼着門站着,看着身邊的人換了好幾波,座位空了一瞬接着被坐滿,林聽的幻影被人群扯碎,卻又在車門關閉時重聚。

谷寓清無聲嘆息,昨夜的商周的話像是一劑催化劑,他只覺得自己快要走火入魔,下一步就要失心瘋了。

以後有課的前夜絕不能畫畫,他将這一切都歸因于昨晚失眠。

谷寓清掏出手機,聊天界面停留在他詢問林聽的生日,沒有回複的閑聊給予他真實,幻影在這一刻消失,明晃晃的燈下是肩挨着後背的昏昏欲睡的人們。

他把昨天發錯的照片發給了林聽,卻又在下一秒撤回,他想在林聽回來之後給人一個小小的驚喜,連同那束未知的花一起。

谷粒多:奶奶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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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停了,谷寓清該下車了。

晦暗的天取代了蒼白的燈光,谷寓清撐開傘,随着人群走進雨中,D大的校門旁攢了新的水窪,細密的漣漪交融碰撞。

屏幕被綠色的氣泡布滿,這條消息依舊石沉大海,谷寓清撐着精神結束了上午的課程,他癱在商周的折疊椅上,蓋着大衣準備補覺,身上還沾着顏料。

睡前再看一眼手機,依舊是滿屏的綠色氣泡。

谷寓清沒想到林聽會消失這麽久,他一個人對着空蕩蕩的聊天界面說了一個星期之久,雨已經停了,春寒也褪去不少,天空出現了久違的藍,夜裏星光也暖。

再接到林聽的消息是在一個半夜,那天他早早地睡下,手機放在床頭,深夜裏,輕緩的小提琴聲倏然響起,伴随着震動,手機掉在地上。

谷寓清迷瞪着眼,也沒看清是誰來電,只憑着肌肉記憶接聽了電話,那邊傳來林聽虛弱的聲音。

“谷寓清。”

那邊很安靜,與卧室裏一樣的安靜,谷寓清眨了眨眼,将手機拿到眼前,迷迷糊糊的終于看清了來電人,這才将手機扣回耳邊。

“林聽?”他輕聲詢問,“出什麽事了?”

手機那邊傳來了極不穩的呼吸聲,林聽在十幾秒後才給了他回應,只不過林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說。

“你能來接我嗎?我想回家。”

林聽的聲音悶悶的,不知是不是哭過,混着不太明顯的鼻音,谷寓清登時醒過神來,他從床上猛地坐起,拿過筆電點按開了開機鍵。

“地址。”

谷寓清的嗓音還帶着剛睡醒的沙啞,不過落在林聽的耳朵裏,宛若給他投下了一個可以避風的巨石。

時間倒退七日,來到七日前的明州,兄弟二人吃完了宵夜,回家睡了沒有幾個鐘頭,林言的電話便像一顆炸彈一樣突然響起,吓得他二人皆是一陣心驚。

天蒙蒙亮。

林聽有些頭暈,他仰在沙發上,看着林言開了免提。

“喂,爸。”林言的聲音有些抖,他僵硬的轉頭,與林聽打了個對眼,眸子裏是溢出來的擔心與害怕。

“嗯,”林歷敷衍的應着,接下來的話應證了林言的擔心,“奶奶沒撐住,今晨四點二十五宣布死亡,你跟小聽趕緊過來。”

或許是醫院裏忙,林歷說完就挂了電話,偌大的房子突然變得冷嗖嗖的,林言看着林聽,有些無措,手不自覺的開始抖,從指尖開始慢慢變涼。

“哥…”聲音也抖,這是他第一次經歷死別。

“別怕…”林聽強撐着坐起來,眼前的景象好像在轉動,他捏了捏林言的指節,緩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走吧,別讓他們等着。”

走路也晃,像是宿醉未醒,神經牽扯腸胃,惹得他陣陣惡心,好不容易換好鞋子,他突然發現自己沒有力氣取下衣架上的大衣,他靠着牆,腦子裏好像在抽筋。

房門被人推開,光射了進來,将門的影子拉得很長,鑰匙晃蕩的聲音吵着耳朵,骨膜跟着刺痛,林聽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他的手在打顫。

他動不了,動一下都好像要吐出來。

“走了哥,”林言在門口催促,他有些急,并未注意到林聽的異樣,“我先去開車,你快點出來。”

音落林言便離開了門口,鑰匙只把鑰匙留在門上,沒了遮擋,餘下的光也跟着洩進家門,明亮亮的扭曲了地磚,林言只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萬花筒裏,他忍着不适鎖好了門,外面的風吹面而過,讓他覺得舒服了一些。

十二個小時內,他第三次經過了那座橋,初生的日光驅散晨霧,一輪赤日被浪花簇擁,澄藍的天上挂着疏落的雲,發動機的轟鳴以及江風貫穿耳際。

還有輕微的啜泣聲。

林聽偏過頭,只見林言一手開車,一手不停的擦着臉上的淚,可淚擦不淨,聚集在下颌形成晶瑩的一滴,淚滴掉在衣服上,洇出了一道長長的水痕。

林言有所察覺,回過頭來看林聽,見林聽面色蒼白,嘴唇都沒什麽血色,他放慢了車速,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接着将指尖的淚滴蹭到林聽臉上。

“哭吧哭吧,”林言苦着一張臉,一說話又要哭出來,“哥你別憋着,憋着傷身體,你身體本來就不好。”

林聽被他逗笑,收回目光看着窗外疾退的橋。

頭暈的厲害。

醫院的白牆聽過了太多的哭喊與祈禱,每一聲都比教堂裏的要虔誠的多,林聽不知道牆會不會聽得麻木,此刻他站在病房裏,希望自己能夠融進白牆。

一屋子的人都在掉眼淚,除了他和他的嬸嬸,嬸嬸就是昨晚那個在搶救室門口刷着手機的女人,此時她站在門口,比林聽站得還要遠一點。

死亡的氣息濃郁,整個醫院都變得陰沉沉的。林聽擡眼看向嬸嬸,他在嬸嬸眼裏看不見悲傷,她站在那裏,像一尊不會說話的石膏像。

頭昏昏沉沉的,哭喊聲在耳朵裏變了聲調,林聽突然沖進了洗手間,抱着馬桶吐到耳鳴。

直到回了家,林聽依舊是昏昏沉沉的,他知道有人在跟他說話,但他聽不清那人說了什麽,他也不知道來人是誰,只知道那人給他遞了一杯溫開水。

握着水杯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林聽順着那枚戒指向上看去,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他的嬸嬸。

他沒有接,嬸嬸便把水杯放在桌上,接着抱着他的頭,将他摟在懷裏,林聽恍恍惚惚的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麽,可他只是喘了一口氣,便猛地推開嬸嬸,再次沖進了洗手間。

林聽已經把胃吐空了,嘴裏是苦的,吐出來的全是混着膽汁的酸水。他站不住了,身子一晃,跪坐在馬桶邊。

隔着窗,挽聯飄蕩,空氣裏彌漫着死亡的氣息,沉痛且壓抑,但是林聽似乎感覺不到,他像醫院裏的牆一樣麻木,所有的悲傷好似都被隔絕在外,洶湧而至的戒斷反應,将林聽整個拖進了一層看不見的罩子裏,将他變成了這場白事裏的旁觀者,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卻不是因為死者。

“是不是忘了帶藥來?”嬸嬸把他攙扶出來,很有耐心的将他身上的污穢擦淨,“不舒服就歇着吧,按照習俗,要在家裏停七天,不過就這個天氣,我估計過不了三四天就得下。”

她給林聽擦眼淚,又在杯子裏添了些熱水:“餓了嗎?”

林聽沒有說話,也沒有接那杯水,他的雙目空洞無光,直愣失焦給不出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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