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取之不盡
第16章 取之不盡
浴室裏水聲嘩嘩響,蒸汽在磨砂玻璃門上暈出了紋樣,谷寓清将換下來的床單被罩扔進髒衣簍裏,他站在洗手臺前,在架子上擺上了新的牙刷和毛巾。
這感覺也太好了點,他的牙刷和林聽的牙刷放在一起,毛巾也是緊貼着,一門之隔便是那日夜肖想的人,他從離家到回來剛過二十四小時,這家裏就多了個人。
毛毛拖鞋整齊的擺在門口,旁邊的小凳子上放着疊的整齊的睡衣,這是谷寓清的睡衣,去年秋天收起來了就再也沒穿過,上面帶着衣櫃裏熏香的味道,谷寓清滿腦子都是林聽穿上它的樣子。
腦子倏然一熱,風都吹不涼,谷寓清在陽臺上站了很久,直到浴室的水聲漸漸停止,浴霸一關,磨砂門後便只餘下了一片白。
床還沒鋪,谷寓清快步回了卧室,在衣櫃最頂上翻出了一套米黃色的四件套,林聽還沒出來,浴室的門開了又關上,接着是衣料摩擦皮膚的聲音,谷寓清鋪床鋪的手忙腳亂,卻還能留出一個耳朵來聽聲。
塞好了最後一個被角,他往浴室的方向探了個頭,瞧見林聽正在刷牙,他借着這個功夫将被子抖開鋪好,又将枕頭拍的蓬松。
谷寓清家是一個三室兩廳,一間卧室被他改成了書房,還有一間是小姑住着,雖然小姑一年來不了兩三次,但那屋子裏全是小姑的東西,林聽睡那間房并不是很方便。
這就便宜了谷寓清,他二人認識了十天不到,這就要同床共枕了。
這個熱水澡林聽洗了很久,抽風口抽不走滿室的水蒸氣,林聽有些喘不上氣來,他扶着水龍頭,連調一下溫度的力氣都沒有。
水很熱,在後背上燙出了一片紅,頭上的泡沫順着水流下來,不曾停留一瞬,打着轉進了下水道。
他聽見谷寓清來過,也知道谷寓清在門口站了幾分鐘,熱水讓他的大腦變得更加遲鈍,他怔愣的看着玻璃門,與谷寓清隔着門對視。
新的牙刷,新的毛巾,都跟谷寓清的挨得很近,林聽心裏升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感覺,有有一些別扭,還有一絲絲的窩心。
谷寓清鋪床的動靜不小,林聽回頭張望一眼,只能看見床頭櫃上半個暖黃的臺燈,透出來的光看上去很溫馨。
頭發滴着水,他趿着毛毛拖鞋慢慢進了屋,谷寓清正靠在床頭,穿着與他款式差不多的睡衣,手裏捧着一本美術概論,倒置的封面将谷寓清的慌亂暴露,林聽沒有揭穿他,只是坐到了床的另一邊。
“怎麽不擦頭發,”床墊凹陷,谷寓清扔了書,跪立在林聽身後,拿起林聽肩頭的浴巾,“不擦頭發會感冒,你看暖氣都沒停,天還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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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目光落在林聽前胸,這件睡衣的領子有點大,就算林聽把扣子全都系好,鎖骨也露出了半截,稍稍有些長的衣袖遮住了半個手背,長指骨節凸顯,交疊着搭在腿上。
谷寓清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可惜失敗了,他連半點注意力都分散不出去,就可憐了那細軟的頭發。
這邊的臺燈沒有開,角落裏是暗的,林聽看到了豎在牆邊的一幅被遮擋的畫,他看着那副畫沒有說話,任谷寓清給他擦頭發。
這雙畫畫的手力氣不小,給人擦頭發也擦的不溫柔,水珠甩在臉上,林聽慢慢閉上了眼,如此粗暴的手法像是要把他擦禿,林聽有點心疼自己的頭發。
他擡了擡手,想接過毛巾,谷寓清恰好在這時候放過了他。
“等我會兒,”谷寓清将浴巾卷了卷抱在懷裏,“我去拿吹風機。”
床墊起伏了幾下,拖鞋聲慢慢走遠,林聽起身走到那副畫前,好奇心驅使着他将蓋着的白紗掀開,只一秒,他便怔愣住了。
他看見了一幅油畫,是他們相遇的那個雨夜,路燈映在雨中,灰牆上蜿蜒的藤蔓是唯一的春綠,地鐵站裏的光攢在衣褶中,畫中的他沉在光裏,朦胧又美好。
他蹲在畫前,看的入了神,并未留心身後人靠近,倏然間視野變得亮了許多,谷寓清打開了床頭燈,順手插上了吹風機。
“好看嗎?”他俯下身,貼在林聽耳邊,“那天回來我就畫下來了,客廳裏還有一幅,畫的也是你,那是我給你準備好的獎勵,要去看看嗎。”
林聽靜默片刻,搖了搖頭:“明天吧。”
谷寓清在他耳邊笑了一聲,接着打開了吹風機:“好。”
風很暖,吹的耳朵都有些熱,谷寓清的手指突然變得溫柔了很多,指尖不時揉過頭皮,發絲纏繞上去,似乎是在挽留。
林聽蹲的有些累,他垂下手來撐着地,腰一軟就要做下去,觸及的卻不是冰涼的地面,谷寓清恰時的伸過腳來,用腿做了林聽的靠背。
他仰起頭,看見一張倒置的笑臉。
“累了嗎,”谷寓清撥開他臉上的頭發,“很快就吹完了,吹完了就能睡覺了。”
吹風機的聲音很大,林聽沒有聽清谷寓清的話,他只看着那雙唇開開合合,說完了便繼續朝着他笑,那張笑臉被發絲拂亂,笑意也散開來。
林聽好像真的累了,他靠在谷寓清腿上,半垂着眼,兩只手松松垮垮的搭在腳踝上,毛毛拖鞋掉在腳邊。
身上的熏香味被風吹的淡了一些,鼻尖全是洗發水的味道,林聽突然很想抱抱谷寓清,最好是把臉整個埋在人身上,他便可以貪婪的嗅着這獨特的香氣。
但他沒有動,依舊安安靜靜的靠着,發絲掃過後頸,有些癢。
吹風聲倏然停止,暖風褪去。
“好啦,”谷寓清将吹風機放在地上,“你先睡,我還沒洗澡。”
林聽點了點頭就要起來,可他的動作卻沒有谷寓清快,谷寓清就着俯身的姿勢抄起林聽的膝彎,猛地将人打橫抱起,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抱林聽,他并不想松手,卻也在懷裏掂了掂。
身後就是床,谷寓清将人穩穩的放下,接着把毛毛拖鞋拎到床邊,又掀開被子把人裹起來,床頭燈也被調的很暗,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簡直行雲流水,他都出了卧室,林聽還沒回過神來。
“我去洗澡。”
背影消失的很快。
林聽盯着房門,看見外面亮了一小片白,接着那片白轉成了暖黃,沒過幾秒水聲響了起來。
他收回目光,縮進被子裏,新換的被罩觸感很好,林聽沒忍住多蹭了兩下,熏香味突然變得濃郁,他用力聞了聞,味道很像鈴蘭。
谷寓清應該是不用香水的,他的大衣上也是這個味道,林聽陷在柔軟的床墊裏,從發梢到指尖都放松下來。
他很累了,但是睡不着,大腦是混沌的清醒,他歪着頭看着那副畫,等着谷寓清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的床墊突然凹了下去,林聽慢慢回過頭來,正巧谷寓清也看過來,他看着谷寓清皺了下眉,轉頭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還不睡嗎?”谷寓清晃了晃手機,“你看,三點半了。”
林聽看着晃眼的光,他說:“很累,但是不太困。”
聞言谷寓清露出了一個了然的表情,他放下手機躺了下來,貼在林聽身邊:“小的時候我不喜歡睡覺,小姑就會講故事哄我,想聽故事嗎?我給你講。”
溫熱的氣息撲在耳邊,林聽想躲卻被人抱住了胳膊,他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只半睜着眼看着空蕩蕩的天花板。
但谷寓清好像也不在意林聽會不會同意,他想了一會兒,從塵封的記憶中翻出了幾個陳舊的幼兒童話。
他講的沒什麽感情,微啞的嗓音像一個刻錄好的留聲唱片,卻讓人聽的很舒服,林聽閉着眼,往谷寓清那邊貼了貼。
幼兒童話一般都很短,谷寓清斷斷續續的講了三個,就在他以為林聽已經睡着的時候林聽突然睜開了眼,林聽翻了個身,與谷寓清氣息向交疊。
“明天我要去一趟醫院,”林聽說,“我的藥斷了,剩下的在家,我拿不出來。”
谷寓清看着林聽的眼睛,他說:“我陪你去。”
月光照亮了白紗,被林聽接住,他眨了眨眼,倏然變得疲累,半張臉藏進了枕頭裏,露出來的那只眼睛添了溫熱的水光。
“這只是一個晚上,”他悶聲說着,溫熱掉了下來,“谷寓清,你不累嗎?”
這不是沒來由的情緒,從谷寓清給他吹頭發的時候就漫了出來,他看着谷寓清忙前忙後,因為他的一句想回家就折騰了一天,負面情緒在聽故事的時候攀升至頂,頭暈的感覺又來了,攪着他的神經,拖着他下墜。
林聽覺得自己很麻煩,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月光很薄,在眼中慢慢積攢成霧,他明明不想再哭的,可臉頰卻變得濕潤。
“會累的谷寓清。”
埋在被子下面的手抓緊了被罩,他看着谷寓清不斷靠近,想躲卻動彈不得。
谷寓清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死在林聽的潮濕的目光裏。
他伸出手來,輕輕摩挲着林聽的胳膊,接着順着胳膊向下,撬開了那緊握着的手,他像泥鳅一樣鑽進了林聽的指縫,輕輕一拉,就将人帶進懷中。
谷寓清抱着人,完全不敢使勁,他現在将人好好的抱在懷裏,卻覺得這人下一秒就要碎掉,他終于明白了商周為什麽說林聽是個瓷娃娃,明明比瓷娃娃還要脆弱。
“不會累,”谷寓清一下下的拍着林聽的後背,“你聽我說,這個世上總有人是為愛而來,而我就是來愛你的,你的任務就是接受這份愛,其他的什麽都不用做。”
領口已經濕了,谷寓清把人摟的緊了些,月光在林聽身後留下影子,影子很單薄,好像随時都會消散。
他親了親林聽的發頂,抓過林聽的胳膊搭在自己腰上,他說:“我有很多的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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