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夢裏夢外
第17章 夢裏夢外
時間顯示淩晨五點,林聽終于睡着了。
但他睡得極不安穩,眉頭鎖着,呼吸急促,時不時的抽搐惹得谷寓清心裏一陣陣的慌,他不聽的拍着林聽的後背,但卻沒什麽作用。
谷寓清想把人叫醒,可又怕真的叫醒了林聽睡不回去,他只得貼在林聽耳邊一聲聲的哄着,想要把人拉出夢魇。
時間顯示五點四十三分,林聽在鈴蘭香中終于睡得踏實些了。
清淺的呼吸拂過前胸,林聽半個身子都趴在谷寓清身上,被子很厚,他睡得熱乎乎的,臉上有些燙,軟乎乎的貼在谷寓清頸窩,頭發遮住了臉。
谷寓清探了探林聽的額頭,林聽睡得太熱了,谷寓清總怕他要發燒。
天已經亮了不少,北歸的鳥雀停在院子裏,啼鳴聲藏在枝杈,喚醒初升的太陽。
昨晚只拉了一層紗簾,此時屋裏已經承接了天光,透過紗簾能瞧見亮的發白的天,一片雲都沒有,陽光傾瀉的沒有阻礙。
興許是太亮了,林聽縮了縮,把自己整個裹進了被子裏,谷寓清低了下頭,只能看見一個發頂,淩亂的頭發散在他的肩頭,是熟悉的洗發水的味道。
又過了一會兒,光線偏移,六點的鬧鐘準時響起,柔和的樂曲撞擊人的神經,谷寓清手忙腳亂的把鬧鐘關閉,他翻了個身,圈着林聽的腰,雖然胳膊已經麻了,但懷裏很滿,抱着很舒心。
手機擱在手邊,晨起的新聞點亮了呼吸燈,那燈光好像會催眠一樣,谷寓清看着看着垂下了眼皮,倦意緩緩蔓延。
街上已經有了早起上班的人,撒歡的狗在追逐狂吠,城市漸醒,谷寓清所住的樓并不臨着街道,卻能聽見汽車繁忙的轟鳴。
整座城市好像只有這一處安靜,或許是這兩天折騰的太過累人,谷寓清睡得很快,不見邊際的黑暗将他包圍。
天又亮了幾分,由白逐漸轉變為瓦藍,雲貼在天穹碎成薄絮,林聽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好像睡在雲端。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是他熟悉的醫院,窗戶上焊着鋼筋,将外面的景分割成了規整的幾塊,病房外也有一片花壇,花壇裏的燈跟小區的很像,只是現在是白天,燈并沒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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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聽站在窗前,眼前像是蒙了一層霧,他知道樓下有花壇,卻怎麽都看不清楚,天很陰,厚重的烏雲遮住了太陽,病房裏亮着明晃晃的白熾燈,明明是白天,卻總有一股可怖的氣息環繞。
房門是關着的,透過門上的小窗,可以看見來回的人影,倏然間門口一片嘈雜,林聽回頭看去,只見那小窗被人遮擋,下一秒把手轉動,一個人走了進來。
“怎麽下床了?”來人拎着一個飯盒,看見床上沒人,明顯的愣了一下。
林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迎着風,衣擺晃動,似乎要被吹散,他看着那人走過來,擡手碰了碰他的脖頸。
“又滲血了,”那人皺了下眉,眼中滿是擔憂,“你去床上待着,我去給你叫醫生。”
說着他将林聽扶上了病床,揭過被子蓋在林聽身上,接着又将床頭搖了起來,方便林聽靠着。
這個夢不像夢,就連被子的觸感都是那樣真實,林聽看着人匆忙跑了出去,門都沒關,外面的嘈雜闖了進來,吵的林聽有些頭疼。
他半靠在床上,仰頭看着灼目的燈,脖頸處突然泛起尖銳的疼,林聽擡手一摸,摸到了一片濕潤,他低頭看去,指尖被染紅。
血比燈光還要灼目,林聽愣了很久,久到護士已經給他換好了藥,他都沒有想起來自己是怎麽到的這裏,他摸了摸新換的紗布,也想不起來為什麽脖子上會有傷。
記憶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塊兒。
“要吃點東西嗎?”那人打開了飯盒,一樣樣的擺在桌子上,“我給你帶個飯護士都要檢查,看在飯盒辛苦的份上,你是不是該多吃一點?”
那人說着笑着,拉過椅子坐在林聽床前,他舀了一勺排骨湯,遞到林聽唇邊。
“嘗一嘗,”那人說,“這湯我炖了很久,裏面放了你喜歡的芋頭。”
這湯很香,企圖鈎纏林聽的腸胃,但林聽着實沒什麽胃口,他看着湯勺,湯上浮着一層淺淺的油,他猶豫了很久,才用嘴唇輕輕碰了碰。
芋頭的甜軟漫在舌尖,與肉香混雜在一起,林聽茫然的看着空空的湯勺,他自言自語:“我什麽時候喜歡過芋頭?”
他的聲音不大,但那人好像聽見了,撥弄湯勺的手明顯一頓,那人抿了抿唇,放下湯碗,擡頭時堆起了一個頗勉強的笑,彎起的眉眼遮不住瞳底的苦澀。
“那你喜歡吃什麽?”那人舍了椅子,坐在床邊,“我晚上給你做。”
聲音很溫柔,像是初春的深夜裏淅瀝的雨,林聽沒有回答,而是盯着這人看了很久,這是一張極熟悉的臉,林聽瞧着,拼命的在腦海中翻找混亂的記憶。
頭疼,撕裂一樣的疼,這明明是個夢,為什麽會有這麽真實的疼。
林聽擡起手,遮住了刺眼的燈光,腦子裏有一根弦在毫無規律的彈着,他感受到了那人的焦急,他聽見那人的聲音打着轉的進了耳朵,忽遠忽近,問他是不是藥物的副作用。
窗簾鼓動,吹進了潮濕且溫熱的風。
林聽緩了好一會兒,那根弦終于停了,他看着這張熟悉的臉,茫然地輕聲說:“南枝?”
南枝整個人都頓住了,他猛地貼近,臉上的笑也不再勉強,但他笑的很醜,只看眼睛的話好像要哭出來。
他有些興奮的抓住了林聽的手,說話也變得結巴:“你你你,你認出我了?”他笑着流眼淚,“你終于,終于認出我了?”
兩句反問,反倒把林聽問的有點懵,他用袖子給人擦淨眼淚,扯出了一個笑,他說:“我為什麽會認不出你?”
音落,南枝的淚湧的更兇,他擡起手來似乎想要打人,但也只是做了做樣子,只在林聽的腿上輕輕拍了一下。
南枝又将湯碗端了起來,撇着上層的浮油,他說:“已經很多天了,你都認不清人,只有昨天,咳,只有昨天薛安以說要來看你的時候你清醒了點,隔着電話把人罵了回去。”
薛安以,林聽的前男友,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這個人了,就連名字都變得很陌生,就算是薛安以知道了自己住院,林聽也想不出有什麽要來看望的理由。
林聽搖了搖頭,示意南枝自己不記得了,他看着南枝眼中的光登時暗了下去,接着添上了一絲心疼。
南枝再次将湯勺遞到林聽唇邊,他沒再繼續說薛安以,而是扁着嘴說:“快喝,喝完了吃飯,多吃飯好得快。”
芋頭的香氣有些詭異,林聽并不餓,但還是喝完了一大碗,他看着南枝心滿意足的端着空碗,又給他舀了滿滿一碗的排骨,上面沾着被煮爛的芋頭,林聽覺得大腦有些錯亂,他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說過喜歡芋頭。
“自己吃還是我喂你?”南枝低頭看着他,把碗遞了過去。
這個碗很大,林聽手上沒有力氣,但他雙手将碗捧了過來,向着南枝笑了一下:“自己吃。”
音落碗裏多了一只勺子。
風漸漸大了起來,整個病房都是潮濕的味道,南枝架起了床上的小桌,上供似的擺了滿滿一桌,他的手藝很好,林聽記得初高中的時候經常去南枝家裏蹭飯。
林聽數着米粒吃飯,突然想到了他好像有一碗沒有吃完的面條,那碗面條味道寡淡,一口下去全是番茄的甜。柔和的燈光籠着紗簾,落地窗前的白紗下蓋着一個畫架,像是放在沙灘上,最奪目的還是那個紅色的小桶。
記憶驟然襲來,林聽倏然停了勺子,他猛地擡頭,扯到了脖子上的傷口,殷紅再次染了紗布,他眼看着南枝又慌了起來。
“你小心啊,”南枝慌裏慌張的就要去找護士,但一步還沒邁開就被林聽抓住了胳膊,他疑惑的回頭,小心問道,“怎麽了?”
脖子很疼,但林聽卻像是沒有知覺,他看着南枝,瞳仁裏的光顫了顫,他慢慢收緊了手,将南枝的衣袖抓出了褶皺。
“谷…谷寓清呢?”林聽輕聲問着,聲音跟着眸光一齊顫抖,他像是在害怕,“谷寓清呢?他為什麽不來看我?”
風停了,窗簾靜止,不知是不是林聽的手在顫,南枝只覺得自己的手抖的厲害,他看着林聽的眼,眸中的無措像一把鋒利的刀片。
“你說誰?”南枝小心試探,聲音壓的很輕,“谷寓清是誰?”
瞳仁不顫了,光也跟着靜止,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在林聽的腦子裏鑿出一聲炸裂的轟響,窗外那四四方方的天變成了地震時的房頂,斑駁脫離,帶着碎屑坍塌下來。
“你不知道他嗎?”林聽的聲音有些哽,他慢慢松開南枝,回頭望向櫃子上的他的手機,“對,我沒跟你提起過他,你不認識他。”
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呼吸也變得紊亂,林聽像是在自我安慰似的,擡手拍了拍胸脯。
林聽伸手向着櫃子摸過去,卻沒抓穩将手機碰落在地上,南枝連忙撿起來,解了鎖遞給林聽,林聽的手抖的按不了屏幕,按錯了好幾個鍵才将聯系人打開。
他反反複複翻了很久,但他也沒有幾個聯系人,列表很幹淨,指尖輕輕一滑便滑到了底,入眼的名字連一個姓谷的都沒有。
風驟起,林聽只覺後背一陣陰涼,額頭窗簾飄蕩在餘光裏,鬼魅一樣,屏幕逐漸變得扭曲,噗的一聲響,手機掉在被子上。
芋頭的香氣愈發的詭異。
林聽擡起頭,雙目無神的望着門口,突然間他一把掀了小桌,接着推開了南枝,鞋也不穿,跌撞地往門口跑去,外面依舊嘈雜,身後南枝在喊他,各路聲音齊齊撞進耳朵,林聽拉開了門,腳下卻猛地一軟,他扶着門框跪在地上。
他身前站了很多人,晃來晃去晃得他眼暈,好像有人說着要把他綁起來,林聽聽見南枝擠進了人群,胳膊被一雙溫熱的手扶住,下一秒猛然一疼,南枝的聲音漸漸飄散,林聽的腦袋突然變得很沉。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床上,再睜眼時那灼目的燈已經不見了,身邊是暖黃色的陽光,林聽偏了偏頭,看見了那幅沉在光裏的畫。
旁邊的床單已經涼了,卧室裏空蕩蕩的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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