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池燃端着一份雙人套餐，找了個靠窗的位置。

利闌意緊随其後，坐在了對面。

落座後，這小孩兩條眉毛擰得跟麻花似的，一臉幽怨地巴望着對面的池燃。

池燃揀了塊他最喜歡的烤翅，塞到他嘴裏，他也只是麻木地叼住，沒有食欲的樣子。

“還不開心？”

“我這次要寫五千字的檢讨呢。”利闌意仰天長嘆，“五千字啊，這不是為難我胖虎嗎？”

池燃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這副幽怨又可憐的模樣，是在故意賣慘，”怎麽？又想讓我寫？“

“可以嗎？哥。”

利闌意烏黑的眸子熠熠閃光，幹淨得像是雨後的湖面，真誠望着人時，能讓人瞥見他心中湧動的期待。

池燃每次一對上這種眼神，就知道自己沒辦法拒絕。

“可以是可以，老規矩。”

“好吧，一張保證書換一份檢讨。”利闌意一邊挑漢堡裏的生菜一邊問，“這次又要我保證什麽？”

池燃望着面前的餐盤，裏面躺着一團一團的蔫吧生菜葉和黃瓜片，都是利闌意從漢堡裏摳出來的。

……

次周周一，升旗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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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闌意吊兒郎當地站在主席臺話筒前，從褲兜裏掏出一份皺巴巴的紙，狀似羞愧地開始念檢讨。

學校食堂公然打架，無視校規校紀，影響極其惡劣，實在應該在全校面前好好檢讨，以儆效尤。

“咳咳。”利闌意頗有架勢地清了清嗓，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念獲獎感言。

“本人利闌意，保證即日起每天都要認真吃蔬菜，此處的蔬菜不包括綠色的棒棒糖以及黃瓜味的薯片，而是泛指各種紅的、綠的、黃的、紫的、藍的、橙的含有維生素和礦物質的可食用植物以及……”

“哈哈哈……”操場已笑成一團漿糊。

年級主任吹胡子瞪眼，“利闌意，你在念什麽鬼東西！？”

“哦哦。”利闌意努力睜大夙夜打游戲腫成一條線的眼睛，這才意識到，“哎呀，錯拿了寫給我哥的保證書，主任你先別生氣，稍等。”

他在自己屁兜、外套兜、上下八個兜兒裏認真摸了一遍，最後一臉抱歉地望着主任，“檢讨忘帶了。”

操場又爆發出銀鈴般的炸裂笑聲，與此時包廂內的笑聲交疊。

思緒拉回現實。

包廂內大家叽叽喳喳。

“利少你真的笑死我哈哈哈。”

“利少，你還有哥哥啊，親的嗎？你們感情真不錯。”

“是啊，你哥對你真好，我哥小時候別說幫我寫檢讨了，天天欺負我。”

剛剛利闌意講述的時候并沒有直接說人名，只是提到食堂打人，哥幫忙寫檢讨。

此時有人追問，他下意識地瞥了眼池燃。

這才發現哄堂大笑間，池燃相較之下實在是平靜，只嘴角有些淡淡的笑意，像只是勉強的應和。

郁飛爽快地拿起一杯啤酒，隔空朝利闌意敬了一下，“還是利校霸牛掰，這輪我輸了。”

“哇哦，飛飛直接吹瓶了呀。”大夥兒起哄着、歡呼着。

利闌意卻有些淡淡的失落。

池燃的反應這麽冷淡，是還生他氣所以不願意笑，抑或是根本不記得這件事了，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看不覺得好笑。

畢竟當年，池燃因為這件事嘲笑了他整整一星期。

本來不茍言笑的人，那段時間一碰見他就笑場。

大家興致高漲地繼續爆自己的趣事。

幾輪游戲下來，終于到利闌意主動爆料了。

他想了想，“小學的時候，我有次上課走錯了教室。“

“啊？就這樣？”

“這不算特別吧，應該很多人都有類似的經歷。”

“是啊，走錯教室對我這種路癡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

“利少，你不再補充點細節嗎？就這樣可要罰酒了啊。”

衆人一片唏噓，感嘆利闌意這次發揮失常。

沒人知道，其實他是故意的。

“急什麽，我還沒講完呢。”利闌意皺眉思了一會兒，“走錯了教室……然後然後有個英語老師在裏面上課，那老師新來的……後來……啊呀，時間太久有點記不清了，反正也是挺離譜一事兒，喬喬，你還記得嗎？“

汪顏喬突然被cue一臉懵逼，“你都說了是你小學的事，我們初中才認識的，我哪知道你小學幹了啥矬事兒。小學得問池燃啊，你倆一個小學，池燃，你記得不？”

衆人的目光紛紛移向池燃。

利闌意也注視着他，在等一個答案。

可惜等了好久，池燃的神情還是一貫的冷淡，沒有任何反應。

或許在他的腦海裏，這段記憶早就像黑板上的課堂板書一樣，下課鈴響，就已擦去。

真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久到連利闌意都驚訝于自己還記得這麽清楚。

那一年，他九歲，才剛認識池燃沒幾天，總喜歡跟着人家。

池燃上哪兒，他就上哪兒。

大概那時候，池燃也挺煩他，畢竟誰都不喜歡狗皮膏藥。

他那時候的性格不像後來這樣外放，不喜歡與人交流，不管池燃怎麽勸阻，他就是陰恻恻地跟着人家。

清脆的上課鈴劃破喧嚣的校園，天地間忽而一派‘神獸’歸位的祥和。

淡藍的教學樓走廊內，利闌意锲而不舍地跟着池燃，一見人轉身進了間教室，又聽到上課鈴，稀裏糊塗地也跟了進去。

學校裏嘛，每間教室的布局大同小異。

小迷糊利少追着人跑追得太專注，一時也沒意識到自己進的教室，和平時有啥不同。

這小孩一貫淘氣，老師怕他影響別人，就發配到教室最後面的一個小角落。

一進教室後門，利闌意就看到自己僻靜少擾的寶座被個小胖子占了。

那小胖子正撅着屁股趴在他桌上，呼覺呼得正香，口水淹了一桌。

利闌意頓時怒火中燒，沖上去一把将小胖子的屁股踹下去，端坐到椅子上。

小胖子這才醒了過來，迷迷糊糊，還搞不明白這個不速之客要幹什麽，但他也不是慫的，不甘示弱地擠回去。

于是，兩個人咬着牙來回擠搡。

兩個圓滾滾的屁股在椅子上怼來怼去。

講臺上，文靜優雅的英語老師正在娓聲講課。

一開始，兩人還盡量控制着動靜，後來越擠越來勁。

忽然，利闌意牙一龇，用盡全身的力量一使勁兒。

小胖子猛地被他怼到桌子底下去了，摔了個大屁墩兒。

“哎喲。”一聲慘，桌椅蹭地滋裏嘶啦，終于引起了老師的注意。

“最後一排那個男生，給我站起來！”

利闌意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上課都不安分，在搞什麽小動作？”從老師的角度只看見利闌意鬼鬼祟祟，一時并沒有注意到地上還倒了個人。

“我……”利闌意耷拉着腦袋，無從解釋。

老師目光犀利，“我剛剛讓複習上一節的課文，你會背了嗎？”

“哦。”利闌意的腦袋上空瞬間亮起個小燈泡，這題他會！

他各門功課都不太行，但得益于家裏從小安排的雙語教育，英文還稍微能拿得出手些。

只見他搖頭晃腦地開始起範兒，自信熟練地背道：

"Hi，Nancy，How are you？I’m fine，thank you，and you？I’m fine too."

課堂瞬間笑成一鍋粥。

老師氣得怒拍講臺，“你故意的吧！自己不聽講，還擾亂課堂紀律，叫什麽名字？明天讓你家長過來！“

“啊？哦，我、我叫……利闌意。”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娴熟的英文背誦，到底為什麽惹得老師更加火冒三丈？

他背得應該沒錯啊，上節英語課，老師講得确實是這段，當時快放學了，他沒心思再睡覺就等着下課呢，順帶聽了一點。

老師翻開名冊，開始一行行找。

目前新學期開學沒多久，這老師又是剛工作，班上的學生還沒有完全認全。

教室裏時不時發出些窸窸窣窣的憋笑聲，好幾個同學忍不住回頭，頻頻打量利闌意。

利闌意就納悶了，他長得有這麽好笑嗎？

直到對上前排回頭睨他的池燃的不善的眼神，他才忽然意識到哪裏似乎不對勁？

咦？池燃怎麽在他教室？池燃不是應該比他大兩級嗎？

他又看了眼正眉頭緊鎖、雙目一眨不眨地掃射名冊的英語老師。

小小的腦袋終于想起一件事！

貌似他的英語老師是個頭發不多的老男人，并不是眼前這個文靜漂亮的女教師。

真是難為他這個學渣了，開學才一周就能想起自己的英語老師長啥樣，以往他到期末考試，還數學、體育老師傻傻分不清楚呢。

“哪個利？“女老師翻了半天名冊還是沒找到，臉頰不由漲紅，急出一腦門汗，小聲嘀咕，“怎麽找不到呢。”

下面好多同學已經竊竊笑得停不下來。

利闌意撲閃着天真的雙眸，覺得應該提醒一下這位陷于窘境中的女老師，“報告老師，有沒有可能，我不是你們班的？”

“哈哈哈哈——”全班瘋狂爆笑。

思緒拉回現實，本該是一段精彩的兒時回憶，可如今只剩利闌意一人還記得，不免讓人落寞。

大家見利闌意和池燃都在愣神，好久沒說話，出言提醒：”燃哥？利少？怎麽說，就走錯教室，後來發生了什麽？還有補充嗎？“

池燃依舊沒有言語，垂眸望着地板，似在想什麽。

“這輪，我輸了。”利闌意眼中的光零碎了，随便撈起身邊的一瓶酒，仰着脖子，汩汩直接灌了下去。

或許，他做這一切，拐彎抹角地讓汪顏喬組局，又或是精心地拿那些共同的兒時回憶試探池燃，都是徒勞的。

池燃甚至連曾經時刻挂在心上的藍莓過敏，都不記得了。

記憶中的那個人早就與他漸行漸遠。

他腦中留存着的、惦念着的、不願放下的點點滴滴。

如今只是屬于他自己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他哥早就不記得了……

不知道是這杯酒灌得太猛，還是別的緣故，利闌意喝完沒多久就覺得身體有些不适，呼吸不暢，頭還發暈。

他瞄了眼桌上見底的酒杯，裏面還餘淺淺一層的紫色透明液體。

艹，這是藍莓酒？！

他怎麽順手把藍莓酒給喝了？

他推了推身旁的汪顏喬，剛準備求救，忽覺身體一軟，沒有了意識。

汪顏喬驚呼：“利少？你怎麽了？”

對面，池燃騰一下站了起來，二話沒說抱起人，就門外跑。

汪顏喬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池燃見有人跟了出來，說：“拿鑰匙了吧？開車，去醫院。”

汪顏喬慌得很，只是不住地點頭。

池燃相較他實在算得上淡定，不過一貫沉靜的面容這時細看也有了異色，他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仍在奮力奔跑着，生怕晚了一刻。

汪顏喬只能腳步淩亂地追趕，望向池燃懷中不省人事的利闌意，小喘着問：“他……他這是怎麽？”

池燃眉頭緊鎖，“藍莓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