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與池燃大吵一架之後,利闌意像只沒了電的卡通玩具,渾身不得勁兒地在酒店窩了好幾天。

直到汪顏喬來電話,将池燃媽媽療養院的地址給了他,他才出了趟門。

恬靜的午後。

利闌意推着輪椅,陪路文珍在花園散步。

輪椅上的中年婦女身姿佝偻,發絲花白,明豔的陽光将她臉上的紋路與斑點勾勒得細致清晰。

利闌意一開始差點沒認出來,眼前這個婦人與記憶中池燃的媽媽,實在相差甚遠。

利闌意還記得第一次見路文珍的情形。

初中。

他當時對這個女人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好。

那天他跟池燃,和同學打架,被叫了家長。

他老遠就看到一個穿着考究、身材纖瘦的女人,拉着池燃進了洗手間。

女人如瀑的長發在陽光下黑得發光,無可挑剔的五官配上精致的妝容,實在稱得上是個美人。

她從随身包裏掏出紙巾,修長如蔥的手指擰開水龍頭,将紙巾打濕。

池燃垂頭站在一旁,剛跟人打了一架,頭發、臉頰、校服上下都髒兮兮的,沾了灰塵。

女人拿濡濕的紙巾幫池燃來回擦,下手略顯暴躁,“以後少跟利家那個渾小子混在一起,他是個沒媽管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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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利闌意就出現在洗手間門口,跟路文珍來了個四目相對。

路文珍臉色僵了僵,手腳都尴尬得很。

或許是心虛剛在背後說了小孩的壞話,又或許是利闌意瞪大雙眼,渾身上下髒兮兮地站在門口的樣子,頗讓人覺出幾分可憐。

路文珍換了副笑臉,朝他招手,“過來。”

利闌意猶豫地看向池燃,池燃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他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路文珍拿沾濕的軟軟的紙巾,輕輕附上他的臉蛋,揩去上頭的髒污。

利闌意憶起這段往事,面帶笑容地跟路文珍閑話:“阿姨,還記得嗎?你當時還叫我小花貓呢,哈哈哈——”

回應他的,卻只有路文珍呆滞、木然的一張臉。

利闌意停了下來,俯身蹲到人面前,仔細端詳着,“阿姨,您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我叫利闌意,是您兒子最好的朋友。您兒子,您還記得嗎?池燃——”

“沒用的。”不遠處,池燃走了過去。

後面還跟着個白衣護工。

護工微笑着,“池先生,利先生,阿姨今天散步的時間已經到了,我擔心她會累,就帶先她回房間了?”

“嗯。”池燃點頭,将路文珍身上的毛毯,掖嚴實了些。

兩人一齊目送路文珍離開,眼底都染上些沉重。

“阿姨的病,嚴重嗎?”

池燃垂下頭,“經常性不認人,偶爾能認出我。”

利闌意伸出手,想安慰地搭一下池燃的肩膀,轉而又縮了回來,狀似自然地朝旁邊引路,“我們去那邊走走吧。”

這座療養院環境優美,花園特別大。

利闌意邊散步,邊斟酌着問:“我記得阿姨以前身體挺健康的,怎麽現在……?”

池燃抿了抿唇,答得含糊,“家裏的原因,長期精神壓力過大。”

“嗯。”利闌意颔首,直覺告訴他,路文珍生病,或許跟池燃和他爸鬧翻有關,但見池燃不願多說,他便也不好多問。

兩人沉默地一前一後走着,差着半個身位,顯得有些拘謹。

“稍等。”行至一排窗明幾淨的辦公樓,池燃快步走了過去。

利闌意立在原地等他。

大約五分鐘,池燃又跑了回來。

“你幫我交了住院費?”池燃望進他的眼睛。

路文珍住的這家療養院設施和服務都是頂級的,住院費一般一個季度一結,對普通人來說,是筆不小的費用。

池燃現在看起來不太富裕的樣子,估計主要還是因為跟家裏鬧翻了。

利闌意想着,池燃的性格比他好強得多,跟爸置了氣,可能一怒之下就不碰家裏錢,所以才過得這麽拮據,他沒道理不幫幫池燃。

“嗯。”利闌意點頭,但也有點怕池燃怪他先斬後奏,忙緊張地解釋,“我來的時候,副院長正好說今天可以續費,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出于好意……”

“謝謝。”池燃打斷了他的糾結。

利闌意暗喜,看來池燃沒有怪他的意思,心中的底氣一足,他就不動聲色地朝前邁大了步子,縮短了這半個身位。

行至一片金黃的銀杏林,秋風撩擾着落葉,在人頭頂悠悠打轉。

利闌意輕咳了聲,“哥,那天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的私事指指點點,更加不該對你口出……狂言。”

池燃用餘光瞟了眼旁邊耷拉着腦袋的憨憨。

其實這兩天,他心裏的氣已消了大半。

因為他從不曾懷疑過利闌意對他的友情,甚至可能想得比利闌意自己還要清楚一些。

如果有一天利闌意沖動地想要和他更進一步,也不過是因為‘友情’兩字,早已承載不了他們之間感情的重量。

況且,這個憨憨還特意來看路文珍,姿态誠懇地道歉,他又怎麽舍得再責怪呢?

池燃說:“那天,我情緒也有點激動,你別往心裏去。”

“嗯。”利闌意臉上瞬間陰雲轉晴,歪着肩膀,挨到池燃的肩膀上輕蹭了兩下。

他‘搖頭擺尾’地貼在人身邊,總感覺還應該再解釋些什麽。

可在酒店醞釀了兩三天,他依舊沒想好到底該怎麽告訴池燃,自己對他最真實的想法?

平時輸出情話妙語連珠的情場浪子,也有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情感的一天。

“剛才跟我媽聊了什麽,那麽開心?”或許是察覺氣氛有些沉悶,池燃主動挑起話題。

“哦,跟阿姨說咱小時候的事呢。我初一的時候,有回打架,你還記得不?老班叫家長了,我跟阿姨有過一面之緣。”利闌意樂呵呵地咧着嘴。

池燃諷道:“打架請家長還能聊得這麽開心?咱利少的臉皮,果然不是一般厚。”

利闌意輕“哼”了聲,“說得好像你沒一起打似的?”

池燃眯眼思了片刻,“是不是你撩人女生裙子的那次?”

“你終于想起來了。”

“這可是你的光榮事跡,我怎麽能忘?”池燃挖苦。

“哦,那你應該也沒忘了吧,是誰先說……”利闌意凝眉學池燃的樣子,“女生裙子這麽短,為什麽從來不走光?”

當時兩人在教學樓走廊閑逛,池燃看到前面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随口說的一句話。

突然遭到‘死去’記憶的攻擊,池燃面露赧色,想不到過去這麽久,利闌意不僅記得他說過什麽,甚至連說話的神态、語氣,都學得這麽像。

利闌意搭着他的肩湊近,“哥,你害羞了?”

“屁。”池燃白他一眼,“你小時候是真的虎,我就随口說說,誰讓你上去掀人裙子?”

“我向來是個行動派。”利闌意不以為意,“要怪只能怪咱運氣不好,誰知道那妹子旁邊站的,剛好是她男朋友呢?”

然後,那男朋友當場給了利闌意一拳,池燃見狀又上去給了男朋友一拳,三人就此扭打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

銀杏林裏,兩人相視而笑,動作默契地搖着頭,感慨那些已逝的青蔥歲月。

利闌意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哥,你是不是從小就喜歡那種穿着小裙子,淑女一點的女孩子?”

池燃望向他,眼神幽深。

銀杏葉悠悠地飄下,周遭忽然陷入了安靜。

兩人似乎同時想起了一段往事。

早在當年,利闌意就問過池燃類似的問題。

打架之後沒多久,有一天,利闌意剛好又偷穿了他姐的裙子。

鋼琴教室裏。

池燃坐在鋼琴前,修長靈巧的手指在黑白鍵上游走,美妙的音樂緩緩流出來。

利闌意交叉着雙腿,舒服随性地坐在窗臺上,一開始還專注地側耳傾聽着。

誰知道,總有女孩子三三兩兩地從教室前走過。

有的拿書擋着臉,有的假裝不經意回頭,偷看或讨論池燃。

鬼鬼祟祟,叽叽喳喳,吵得利闌意沒辦法專心。

曲畢。

池燃一擡眸,就看到利闌意皺着小臉,心不在焉地朝窗外張望。

“今天這首不好聽嗎?”

“沒有。”利闌意搖頭,忽然眨巴着眼珠,認真地問池燃,“哥,你是不是就喜歡那種穿着小裙子的女孩子?”

池燃一愣,發笑說:“沒有啊。”

“騙人!你肯定喜歡又白又細的大長腿。”利闌意目光如炬,“我早就發現了,每回我穿苒意的裙子來學校,你就總是盯着我看。”他拿手指虛虛地瞄準池燃,“你今天看我,就比平時多了好多眼。”

池燃無語,“我是擔心你裙子短走光。”

“哦,是嗎?”利闌意雙手環胸,歪着腦袋,“我還以為你有啥私密的癖好呢。”

池燃尴尬地輕咳,無奈地斜了人一眼。

這人此刻正随性地坐在窗臺上,大晃着兩條裸露的長腿。

池燃又匆忙地将眼神閃開。

男生天生比女生體脂率低,腿部脂肪含量少,再加上利闌意的個子比大部分同校的女生都高,所以他的腿,穿校服裙,真的顯得又直又長。

所以池燃常常會盯着擔心他走光,又常常會不好意思多看。

雖然說他倆都是男生,但利闌意穿裙子時候的腿吧,實在比女生的腿還好看。

時常讓池燃心生糾結,好像看或不看,都是種罪惡。

利闌意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神的躲閃,哈哈大笑起來,忽覺他哥真是可愛。

“不走光的。”利闌意更嘚瑟地晃着腿,“哥,你看我。”

池燃瞥了一眼,白花花的,忙又扭過頭去。

“哈哈哈。”利闌意樂得大笑,池燃窘迫的樣子,真是有趣。

“哥,真的不走光,你看。”利闌意興奮得很,索性将自己的裙子掀起來,“看上去是短裙,其實裏面是短褲。”

池燃眯着眼快速瞟了一下,連玫粉色的一點邊邊都沒有露出來。

原來百褶裙裏有個黑色的內襯短褲,怪不得那些女同學從來不擔心裙子飛起來呢。

不過池燃的臉色并未因此而好多少,依舊不自然地扭着頭,不敢直視利闌意的兩條腿。

窗外銀杏嫩黃,陽光将少年的耳朵照成透明。

利闌意發現,他哥,耳尖紅了。

思緒拉回現實。

眼前,亦是銀杏林子,落葉滿徑。

一片一片,金黃色的,像是少年層層疊疊的心事,摞了這麽多年。

悄悄踩上去,心底,有嘎吱的聲音在撓擾。

驀然。

利闌意正聲說:“哥,我對你不是征服欲作祟。從上學那會兒開始,具體我說不清是哪一天、哪一刻,總之……”

他望進池燃的眼睛,無比鄭重。

“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哥,你是我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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