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

第 46 章

四年後。

利闌意沒想到。

當初離開京城,是參加利苒意的婚禮。

再次回到京城,是參加她的葬禮。

這些年,他沒有主動聯系過一次利苒意,也刻意回避着她的生活,在得知她因抑郁吞安眠藥自殺而亡的那一刻,震驚無比。

盡管發生了那些事,他對苒意仍舊說不上是恨,頂多是有些怨。可哪怕再怨,再不想和她的生活有交集,作為親弟弟,他還是得回京城,送她最後一程。

更何況,利苒意生前立下了遺囑。

将自己所有的財産,全部給了弟弟利闌意。

到京城的第一件事。

利闌意去了趟悅利。

因為與池氏聯姻,再加上池鵬的資金加持,幾年的時間,悅利不僅死灰複燃,還成功上市,跻身內娛頂尖經濟公司的行列。

當然,這一切能如此順利,離不開悅利捧紅了一位歌壇巨星——路燃。

悅利大廈的led屏,一進大門的長廊,到處都是他的巨幅海報。

望着海報上那個打造得近乎完美的人,利闌意覺得熟悉又陌生。

他一直都不懷疑池燃能成為舞臺上最閃耀的那顆星星,甚至想親手将人送到最高的舞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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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沒有錯,現在這一切都實現了。

可那已經是一顆,與他無關的星星。

他強壓心中翻騰的情緒,努力忽視走廊兩邊牆上的海報,一步步,邁進了總經理辦公室。

四年的時間,發生了很多事。

利鴻彥逐漸退居二線,只是還控股着公司,實際上已将悅利交給了大兒子利尚意打理。

利闌意推開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

一個灰色西服,頭發用發膠打理得一絲不茍的人,正手捧着一杯冰美式,蹙眉看文件。

他聞聲擡眸,放下咖啡,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定眸看了來人一會兒,半邊嘴角扯起一抹笑,“回來了。”

利闌意雙手插進褲兜,沒搭話,眼神并不怎麽和善地看着對方。

利尚意任由他這樣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毫不掩飾地打量起四年未見的弟弟。

剪裁合體的定制西裝,限量款領帶,手工皮鞋……

如果今天利鴻彥在場,再看小兒子這身行頭,大概也挑不出什麽錯來。

“變成熟了。”利尚意十指交叉搭在身前,仰躺進老板椅裏,“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利闌意冷道。

利尚意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一回來就來公司。”

利闌意沒什麽興致跟他慢慢寒暄,直截了當說:“你應該知道了吧,我姐把她公司的股份都給了我,希望你盡快安排悅利的法務,跟律師對接一下。”

利尚意不懷好意地諷道:“我一直以為你們姐弟倆的關系,要比和我好了太多。想不到苒意屍骨未寒,你回來的第一件事竟是惦記她的股份和錢,看來你這個弟弟也不過如此。”

利闌意最受不了他這副陰陽怪氣的嘴臉,“放心,要是你死了,你的錢我半分都不稀罕!”

“還是這麽嘴上不饒人。”利尚意笑笑。

“還有一件事通知你,我将以股東的身份來悅利上班,麻煩你安排一個合适的職位。”

“哦?”利尚意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光。

悅利創建之初,華婉悅的股份占了大頭,去世後平分給了一雙兒女。利闌意的手裏本就攥着一部分華婉悅的原始股,現在利苒意把自己那一份也給了弟弟。

這樣一來,利闌意手裏的股份都快趕超利鴻彥了。

只是一瞬,利尚意的眼裏又恢複了淡笑,“據我所知,你現在已經接手了華老爺子在港的生意,華擎這麽大的傳媒公司,還不夠你忙的?”

“大陸現在發展得這麽好,這幾年悅利也上了個臺階,我過來互通有無一下,尚總難道不歡迎?”利闌意答這話時,語氣一改方才的橫沖直撞,神态也游刃有餘得像是換了另一副面孔。

一時間,利尚意對這樣的他還不太适應,定着眼眸,看了好久。

利闌意沒什麽心情跟這人多待,不久便将眼神別開,不多留戀地離開了這裏。

再次穿過那個‘刺眼’的走廊,利闌意将口袋裏的墨鏡掏了出來。

與此同時,悅利門口,一輛黑色的保姆車停下。

車上前後下來三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低低的鴨舌帽和口罩遮住了大部分的臉,純黑的工裝褲和馬丁靴将本就筆直的長腿修飾得更加有型。

後面提着兩個帆布包,約莫二十出頭的女孩子,一邊邁着高頻的步子趕上前面的人,一邊絮絮道:“今天下午三點半有個訪談,明天上午10點有個品牌活動,中午跟藍鯨衛視的人吃飯。”

女孩身邊還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問:“上午是什麽品牌?”

“手表的那個。”

“怎麽非安排在明天上午?”

女孩眨眨眼壓低聲音,“尚總特意叮囑的,燃哥最好還是不要出席葬禮,以免被媒體拍到些什麽……哎呦……”

她正滔滔不絕,一不留神撞到了前方忽然‘剎車’的人。

池燃的腳步被灌鉛般澆築在原地,怔望着對面大步流星而來的人。

四年未見,一上來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利闌意帶着墨鏡,面無表情,從一張張池燃的海報間穿過。海報上的他,或憂郁或陽光,或深情或纨绔,襯得利闌意凝白的臉,更加無波無瀾。

他尚且反應不過來,該以怎樣一種情狀與利闌意邂逅。

對方已經目不斜視地與他擦肩而過。

形同陌路。

他想回頭,卻只轉了一半。

倒是後面随行的兩人,轉過身去打量起了利闌意。

女孩瞪大了眼珠,“公司又簽新人了?還挺拽,沒認出燃哥麽?迎面走過來都不打聲招呼?”

西裝男人盯着那個背影打量了好一會兒,有些難以置信道:“這是……闌意哥?”

“嗯。”池燃低應了一聲。

*

第二天,是苒意的葬禮。

來賓稀稀拉拉,遠沒有四年前多,主要是悅利的員工和合作夥伴。

利尚意攙扶着滿臉悲戚的利鴻彥,盡職盡責地迎來送往。

利闌意沒什麽心情跟賓客們交談,只是靜立在墓碑旁,呆望着大家送來的白菊,一朵一朵地堆起來。

天空飄着小雨,落在嬌嫩的花瓣上,花朵哭了起來。

利闌意想起,苒意在一個月前給他打的最後一通電話。

這些年不止是他,苒意也盡量避免出現在弟弟的生活中,只在最後的半年裏,給他打過幾次電話。

每次,利闌意都接了,但較為冷漠,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苒意在絮絮叨叨,或是跟他道歉,或是說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利闌意以為是她心情不佳,喝多了,需要一些傾訴和發洩。

最後那次,苒意半醉半醒,泣不成聲:

“為什麽?我們一家人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十萬!他們花十萬,就可以要了一個人的命!?”

……

現在回想起來,利闌意依舊能感受到她語氣裏的絕望和痛苦。

她當時哪裏是在發洩,明明是在求救!

如果他能早點放下那些心裏的芥蒂,能對苒意別那麽冷漠,是不是她也不會走上這條絕路?

他這個弟弟實在是太不稱職了,直到苒意去世,華老爺子找了人調查,他才知道姐姐從十幾年前就飽受抑郁的折磨。

當年,他一個人被丢去港城過得難,苒意在京城過得也好不到哪裏去。

僞善的哥哥,控制欲極強的爸爸,利家哪有一個真正愛她的人?

還有阿铮的事,幾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離開港城之前,華擎跟他說:“我知道你一直不想成為我和利鴻彥鬥争的棋子,我現在半截身子入土,公司都丢給你管了,從前的那些不甘心早就有心無力。這次回京城,我對你沒有什麽任何要求,可為了你姐,我想你對自己是有要求的。”

“用不着說這個話激我。”利闌意将拳頭攥得死緊,“這次回去要做什麽,我早已決定好了!”

墓園內賓客漸散。

利闌意的目光被細雨打得幽濕,鎖定着攙扶而去的一對慈父孝子,手上的拳頭不由地捏得更緊。

如果是四年前的他,可能今天他的拳頭就會不管不顧地落在這兩個人身上。

可現在的他,更懂得了‘隐忍’二字。

幾記拳頭,遠不足以償還他們的所作所為。

快離開墓園的時候。

小深捧着一束白菊前來祭奠。

如今的小深早已不彈貝斯,搖身一變成為了西裝款款的‘林總’,他現在是悅利的金牌經紀人,主要帶路燃。

池氏跟悅利的商業聯姻,業內都是知曉的,緊接着池燃出道,悅利為了避嫌大捧自家姑爺,日後被人挖出什麽文章來,清洗了池燃的履歷,還另起了藝名。

這樣一來,池燃跟苒意結婚的事,在大衆面前必然是個要掩蓋的秘密。

利闌意曾經驚嘆于悅利的公關能力,這些年池燃的曝光度很高,媒體卻從來沒拍到這對夫妻的同框。

現在看來,哪裏是公關能力好,連今天這種場合,池燃都不參加,恐怕以往兩人見面的次數更是寥寥無幾。

林深送完花,墓園只剩下他和利闌意。

“闌意哥,一起走嗎?”

“好。”

兩人并肩走在水泥小徑上。

林深明顯比從前那個青澀的大學生擅長言辭得多,主動打開話匣,“是不是得叫你闌總,聽說華擎傳媒現在都是你當家。”

“沒辦法,老爺子身體不行了,三天兩頭往醫院跑,撂下個擔子也沒人能挑。”利闌意看了他一眼。

這人摘掉了酒瓶底厚的黑框眼鏡,現在估計是帶了隐形,頭發也撩了上去,臉上再也找不到當初那股青澀的學生氣。

“現在也得叫你林總了。”

林深讪笑,“闌意哥就別寒碜我了,我還不是跟着燃哥麽?他上哪兒,我就上哪兒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談起了這些年的變化,卻都很有默契地掌握着尺度,沒有哪句往深了說。

墓園的這條小徑不長,不多時,就走到了頭。

林深揚起下巴指向不遠處的一輛保姆車,“闌意哥,去哪兒?我送你。”

利闌意盯着那車注視了片刻,“不用,我車就在外面停車場。”

“那不還得走到外面去麽,我直接開進來了,還下着小雨呢,車裏暖和,我給你捎到停車場去。”

利闌意的目光還在那輛保姆車上,片刻後開口:“沒事,我吹吹風,正好抽根煙。”

言罷,沿着馬路牙子,轉身而去。

林深也不好再拉他,走到保姆車邊,後排的車窗降下一半。

“人沒請到。要不我追上去,直接說你在車裏。”

池燃沉聲吐出兩個字,“不了。”

“那趕緊去飯店吧,藍鯨衛視那兩個領導估計快到了。”林深邊說邊繞到另一邊上了車。

“飯局不是讓你推了?”池燃的語氣有些不悅。

“哥,我都叫你哥了,你配合一下我的工作好不?我知道你對藍鯨衛視這個綜藝不感興趣,但節目接不接是一回事,尚總親自安排的飯局,我哪裏拒絕得了?”

林深一頓輸出,池燃一言不發。

車內氣壓有些低。

沒人發話,司機也不敢發動車子。

林深知道池燃性格強勢,所以頂多順毛捋,極少逆着他的想法來,現在只能等池燃松口。

池燃卻像感受不到車內的寂靜一般,或者,他其實很希望現在身邊的一切都靜下來。

就這樣靜靜地,透過車窗,望着那個一身黑衣的颀長背影,手裏銜着煙,獨自走在灰蒙蒙的細雨裏。

直到這個背影,消失在路盡頭。

他的眼神才松開了擁抱,沒什麽語調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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