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真知棒

真知棒

晏江何略微低着腦袋，盯着對面的少年看過半晌，勾起嘴角笑了：“還挺有脾氣。”

張淙依舊沒挪眼睛，幹瞪着他。

晏江何：“......”

晏江何被這眼神弄得一通古怪。心道他又沒招惹這小混賬，瞪他個屁？

晏江何什麽人，妙手回春一大夫，看皮囊很是個東西，但只有他媽知道，他從會爬開始就長了一骨子脾氣，惹不起，撚了炮引子能轟哧二裏地。

兩個有脾氣的人，一個外露，一個內斂，巧的是誰都沒謙讓精神。

晏江何：“你瞪我幹什麽？”

張淙在晏江何看來就是個神經病，還是腦神經被編了麻花又蕩氣回腸婀娜扭曲的那種無可救藥的神經病。

因為下一秒他聽見對面的人叼着棒棒糖的小白棍兒罵他：“去你媽的。”

對面竟喜提他媽？

就見晏江何扯着嘴一樂，不知道什麽玩意兒開始上身，效仿對面的說話方式，“和氣”反問：“關我媽屁事？”

張淙：“......”

他倆正對罵出狗屁不通，這檔兒，前臺站半天的大姐走了過來。

她是沖着張淙來的。

五十多歲的大姐，這種靠媽字輩兒的“姐”通常最讓人頭疼。卡在更年期前中後三個時段，各款各樣有各自的招數，天賜的婦女秘籍殊途同歸，修煉得登峰造極，戰鬥力能打翻武林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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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大姐開始了：“你走不走？你蹲這兒快十五分鐘了你要幹什麽？什麽都不買你蹲這尿尿啊！”

大姐指着張淙：“還蹲個衛生巾架子邊上，小小年紀能不能要點兒臉！都替你媽臊白！”

晏江何擡眼瞅了下，殺馬特所處位置是個要塞，他蹲在一個拐角裏，身側的确是個衛生巾架子，此刻跟他相伴齊眉的是一排蘇菲。

晏江何：“......”

晏江何皺了下眉頭，大概是缺乏睡眠，這會兒被吵得腦子嗡嗡。

他轉身走到收銀臺放下兩捆面條一根紅腸，聲音不高不低說了一句：“結賬。”

大姐立馬揚聲應他：“來了！”

她一邊快步往這邊走，一邊又覺得不過瘾，轉頭對張淙再罵出一句：“趕緊給我走！臭不要臉！”

晏江何掏出手機掃碼的時候，張淙從他身後走過，一巴掌拍飛了收銀臺上的一大盒辣條：“我，站着尿尿。”

然後推開門走了。

晏江何：“......”

大姐一邊收拾辣條一邊給晏江何結賬裝塑料袋，嘴裏同時罵罵咧咧，大體意思是兒子不争氣，自己老身板兒了深更半夜看着店還能遇到混球王八蛋。

晏江何聽得頭大，于是說：“大姐，辣條給我來五塊錢的。”

大姐：“......”

晏江何又給大姐掃了五塊錢，拿上東西出門就去取車了。

不遠，沒走幾步就到了停車的位置，晏江何掏出鑰匙準備開車，擡眼一看就愣了愣。

張淙在距離他三步遠的路燈下站着，像個收保護費的破爛喽啰，不曉得出自哪派三教九流，腰板兒鐵直，肩上頭上落滿涼薄白雪。

張淙也看見了晏江何，他很明顯地翻個白眼，心裏罵對面的陰魂不散。

他這次出來沒帶錢，晚上沒地兒去，揍完人本來想在Azure貓上一夜，結果算盤沒打成，全被攪和了。去個便利店暖和一下碰上，現在站街頭澆雪還他媽能碰上，真妥妥的冤家路窄。

“......”晏江何不想搭理，但他也是從那麽大過來的，很多東西太有感觸。

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個定時炸彈，晏江何在腦子裏過了一下鐘甯那副爛醉的該死德行，他覺得自己簡直操心不老，道德高尚。

于是，操心不老走到張淙身邊，道德高尚地又問了：“怎麽還不回家？”

張淙終于皺起眉頭，非常不耐煩，随口吐出個真相：“沒錢，回不去。”

“......”晏江何瞪他看了半天，慢慢摸把褲兜。

他上鐘甯這兒，用不着錢包，兜比剛沖了水的臉幹淨，只有手機微信支付寶。

他用遙控器把車鎖開了，猶豫一下，說：“上車，我送你回家。”

張淙愣了：“......啊？”

“上車，我送你回家。”晏江何重複一遍，“齁兒冷的快點。”

看張淙沒動，晏江何說：“別誤會，我是Azure老板的朋友。你們在Azure打架，大冬天的還下雪，你自己一個人沒個伴兒，深更半夜要是你出了什麽事，我怕我朋友惹上麻煩。”

晏江何這話說的是事實。張淙這麽大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半夜偷偷從家裏學校跑出來的，就算再混，一旦出了什麽事兒，家長和學校能要命。

再說下雪了，張淙沒錢，打不了車，也不知道怎麽回家，看他這一身凍死鬼的送葬行頭，晏江何就當日行一善了。

他說完了張淙還是沒動。晏江何不是聖母更不信佛教，玩不轉苦口婆心普渡衆生那一套，畢生信仰就四個字——不聽就滾。

遂，他耐心告罄，也懶得再管，轉身走兩步拉開車門上車了，下意識把手裏的東西甩到後座上。

張淙看着他把車打着了火兒，伸手摸摸自己的兜。

左兜兒一盒煙和打火機，右兜兒一把棒棒糖，真的一分錢都沒有。

他望了眼白茫茫的雪花，沒再猶豫，兩步快走拉開副駕駛就坐了上去，那氣質學名叫慷慨就義。

晏江何剛挂檔準備踩油門，被他吓得腳腕一晃，差點讓自己的馬自達一騎絕塵。

晏江何沒發表嘲諷，他只是側頭看過眼，問：“家在哪？”

“祥雲華景。”張淙說，面無表情。

聽得出來是個高檔小區，光名字就很像帶花園兒帶綠化甚至還帶噴泉的那種，房價肯定也炒得糊香四溢。

晏江何沒去過，打開手機準備導航，正搜着，就聽見旁邊的殺馬特再張嘴——

“前面路口左拐，直走過紅綠燈右拐，上高架橋，下了橋直走過紅綠燈右拐，再直走八百米第三個道口拐進去，靠右邊停車。”

“......”晏江何沒能說出話來，還是看了眼地圖。

他默默打了轉向燈把車開出去，半晌後樂了：“地理挺好。”

他本以為對方不會接茬兒，但張淙卻接了，還跟他對着嗆：“不好，理科生。”

晏江何嘴角一勾，繼續損人不利己：“哦，學生，分文理科了，高二還是高三？滿十八了麽？學生深更半夜出來，還進迪吧打架？”

張淙擰着眉，用沒被劉海蓋住的那只眼睛瞪晏江何的側臉，瞪滿了五秒鐘才開口，跟嚼冰塊兒一樣，蹦出兩個涼冰冰的字：“差生。”

晏江何沒忍住又樂了：“路線記得這麽明白，慣犯？”

他已經在心裏把張淙定位成了一個半夜三更偷摸作死，又審美落後的中二叛逆少年。

有根有據，想他十幾歲的時候也經常大晚上趁着爹媽都睡了，揣上錢偷偷跑出來泡網吧，單挑群架都說幹就幹，也不是什麽好胚子。

只是現在時尚高端了，網吧聽起來太疲/軟，可能攆不上潮流，迪吧才夠勁兒。

張淙默不作聲轉過來，晏江何能聽見這臭小子深吸了一口氣，盲猜大概是在平複想揍他的心情：“因為我有腦子。”

這一句罵沒啥水平。

但晏江何不準備跟他計較，甚至對方這副炮仗轟了的架勢還挺對他意思。

中二病多好玩，像個景兒似的。

大黑天抛棄兩米三來行善事，似乎也沒那麽憋屈——反正樂子是找着了。

晏江何心裏抖着樂呵，臉上更是沒繃着，面帶笑意把車裏的暖氣調了調，瞧他這一副春暖花開的德行就十足欠揍。

張淙為了避免一拳頭怼過去，跟晏江何嗆完就沒再往駕駛座那邊看。他把頭轉向窗外，隔着一層暗蒙蒙的玻璃打量黑蒙蒙的夜。

出了鐘水西就不熱鬧了，街道變得蕭條，一座城市分化得毫不講理。

車輪下的大道筆直溜寬，渺無人煙，走車都是鳳毛麟角，只有路邊的暖色大燈兢兢業業照耀着。

多寂寞啊。

濃黑的夜，單薄得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像極了無處可去的混蛋小子，骨架還沒長開，整個人黑糟糟的。

張淙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突然擡手開了音樂，丁點不客氣。

舒緩的鋼琴瞬間流淌，然後是低沉磁性的男聲，汩汩溫柔：

“Anywhere you are，I am here. Anywhere you go，I will be there. Anytime you whisper my name，you will see ……”

……

“What are words……”

……

晏江何扶在方向盤上的手頓了頓，他用餘光瞄過張淙一眼，沒說什麽。

他手掌帶着方向盤順勁兒一揉，轉了個彎。

也許是音樂的原因，謝天謝地兩人一路再沒嗆什麽幺。

祥雲華景的确是個高檔小區，門口還有個擱保安的小屋子，四方四正的，連着一排鐵栅門。

“到了。”晏江何說，停了車，順手把音樂關了。

張淙擡手就要開車門，晏江何幾乎是同時開口：“不會說謝謝嗎？”

晏江何：“我沒拐賣你，也沒跟你這身無分文的窮差生要報酬，深更半夜下着雪，開空調聽音樂給你送回家，謝謝都不會說？年紀輕輕能不能有點兒禮貌？”

張淙頓了頓，轉頭看他一眼，晏江何眯起眼睛盯張淙的嘴角。車裏燈光不太好，黑燈瞎火的，他看不出張淙有要張嘴的意思。

不賴采光，張淙的确也沒有道謝的品質。他轉回頭，打開門邁出一條長腿。

“啧。”晏江何皺了下眉。瞬間覺得自己的好心被狗叼了，太不值當。

行善積德這種事，其實是有點講究的，做了事，誰不樂意被感謝呢？

更別說晏江何本就沒那麽無私奉獻，這會兒他特別想把這個熊崽子拽過來抽一頓，來祭奠他的睡眠，向他兩米三的床道歉。

而在張淙關車門的瞬間，一個東西飛快飛了進來，直愣愣砸向晏江何。

車門 “砰”一聲，像是被揍上的，同時，一個頭重腳輕的玩意兒......真的“揍”上了晏江何的褲/裆。

晏江何：“......”

晏江何狠狠吸了口車載暖氣：“靠......”

他低頭一看，兩腿中間躺了根兒棒棒糖。

晏江何出離就氣憤了——五毛錢一根的真知棒埋汰誰呢？這距離出租打表算八/九折還得二十八塊九呢！

還真他媽會扔，投靶子呢？這恩将仇報的王八羔可真是一舉中的！

晏江何大手一掃将真知棒掃副駕駛上，滿身遭瘟的晦氣，飛快開車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