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交易
交易
張淙從晏江何車上蹦下來,車裏的溫暖和外頭的寒冷對撞,張淙沒緩過勁兒,一瞬間凍得骨頭咯咯響,膝蓋打了個哆嗦。
但他仍舊屹立,頭也不回飛快沖向了小區的大鐵門,生怕回頭就忍不住一拳頭砸晏江何那張臉上,給他開個繁花似錦。
能感覺到身後的車毫不猶豫開走了,且帶着點兒雷厲風行迫不及待的意思。張淙莫名其妙松了口氣。
他煩了,他松個什麽氣?下一秒他或許找到了答案——他不會給晏江何臉上開花圃了,這點終于萬無一失。
張淙原地蹦了兩下,膝蓋不哆嗦了,他走到鐵門前,眯縫着眼睛看,門沒鎖。
他又扭了下臉,旁邊用來擱保安的那個四方四正的小屋子也漆黑一片,裏頭毛都沒有。
也就是個作譜擺浪子的。張淙心道。
這世道上總是有那麽多沒什麽實用的玩意兒,裝腔作勢百般趁手,實在起來連個屁的滋味都沒有。
張淙對此非常不屑,他一腳蹬開了大鐵門,在風雪中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張嘴喝風罵出一句:“操/他老子的高檔小區。”
高檔小區裏也一樣冷,但應該是高檔寒冷。
張淙仰着頭盯高樓看,有些人家的窗戶還亮着,證明家裏還沒關燈入睡。這亮光稀松又稀罕,在漆黑裏錯落着,像一串扭曲的空洞。
張淙走到燈下面,伸手掏着右兜,掏出一把棒棒糖,打眼一看能有七八個。
張淙攤着這把糖在手心裏,乘着那削微的燈光打瞧,眉頭一皺啧了一聲:“扔錯了。”
他這一把棒棒糖,就一根草莓味的,獨一根兒,孤本,他還特別喜歡草莓的。其他口味都有多的。
但也是巧了,剛才他往車上扔了一根,現在草莓味就沒了——他把這獨苗草莓棒棒扔晏江何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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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夾着細雪從下往上兜着撩上來,直沖張淙腦門。
張淙被沖了滿眼雪,不得不眯了眼,蓋住他眼睛的斜劉海也被掀了。這起飛的蓋頭下面露出了一張創可貼,牢牢貼在他的眉骨上方。
張淙也沒管,任由劉海被掀翻,他的發絲迎風招展,額頭上落下冰涼的雪,觸碰他發熱的體溫,化成水,順着棱角分明的臉廓淌下去。
張淙繞着小區中間的花壇走了一圈兒,把手腳都給凍成了冰鎮的,他那條破洞牛仔褲實在是不太行,再逛悠會兒估計腿能凍成脆脆酥。
于是張淙琢磨了片刻,鑽進了南棟的第二個單元樓裏。
他進了門,也沒繞過去上電梯,而是上了三層樓梯。
感覺到呼呼的大風被樓道裏的彎路繞暈,吹不太進來了,張淙就在樓梯間的拐角坐下。
地面冰涼的,又髒,張淙倒是不在意,他後背靠在牆上,仰着頭,用後腦勺抵着牆面,雙手把身上夾克的兩襟往中間一兌,拉環都懶得上,就閉上了眼睛。
後半夜風雪更大,細碎的雪花變重,從紛落武裝進化成了撲簌,咯吱咯吱的,同叫嚣的風一起等天亮。
。
早上六點左右,天兒沒亮透,太陽不出來。周遭很暗沉,地上白雪攢了一層,不算太厚,但是特別白,大概是從下往上反了點兒光,隐約往寒冷裏摻進了些虛弱的蒼白。
張淙就跟腦子裏上了個鬧鐘一樣,眼皮倏得一下掀起來,眼底滿是交錯的紅血絲。
他擡手揉了下脖子,拄着僵硬發酸的腿站了起來,仿若拄了一對兒即将報廢的铿锵破拐。
張淙沒在樓道裏繼續待着,他拄“破拐腿”頑強下樓,從腳底板開始發麻,鑽着勁兒往上蹿疼,“複健”做得特別堅強。
小區裏一片安靜的白雪,這一晚上沒人出來霍霍,于是完美得連風都不舍得吹,弄皺了一點兒都像罪過。
張淙很喜歡。他更喜歡死罪不可免,于是他就開始搞破壞。
他在雪上踩出一個個腳印。這會兒功夫,腿也“康複”得差不多了,或者是被凍得又麻痹了神經,反正不怎麽酸了,所以他閑得無聊又開始轉着圈兒踩圖案。
大概踩了半個小時,當他又踩出來一顆五角星的時候,對面的單元門裏出來了一個人。
張淙立刻歪了下頭,也不踩星星了,轉身飛快朝那個人走過去。
這人是從北棟二單元出來的,這小區的樓是個環抱形狀,北棟二跟南棟二正巧對臉兒。
張淙還沒走幾步對方就看見了他。
對面這人跟張淙年紀差不多,就是個頭比張淙矬了一截兒。男生背着個書包,穿着一件嶄新的靛藍色外套,一條校服褲,腳底下蹬了雙限量版耐克。
“我操?”劉恩鳴愣了愣,飛快轉頭往後看一眼,然後小步快跑到張淙跟前把他拉去一邊。
腳上的耐克濺了雪屑,劉恩鳴壓低聲音,眼睛盯着北棟二的大門,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過來了?”
張淙言簡意赅:“拿錢。”
劉恩鳴瞪着張淙,依舊不敢大聲說話,又往後看一眼:“不是說了去學校給你嗎?你怎麽還跑我家樓下來了!”
張淙一把甩開劉恩鳴按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重複:“拿錢。”
劉恩鳴那雙小嘎巴眼兒又瞪大了一圈:“你小點兒聲!我爸媽還在家沒出來呢!我家住十二樓!”
張淙:“......”
這聲音要是十二樓能聽見,那他爹媽的聽力可以申請一個世界奇跡,贏個什麽奧林匹克諾貝爾都不在話下。
劉恩鳴脖子縮進衣領裏,像極了一只雞崽子:“你竟然敢來我家樓下堵我......”
“少他媽廢話。”張淙終于沒了耐性,“拿錢,就現在。”
他說着,從兜裏掏出一根兒煙,叼嘴裏點上,另只手/操/在兜裏,摩挲着一根棒棒糖。
“......行吧。”劉恩鳴又非常謹慎地往四周看了看,跟特務接頭一樣。他卸下書包,在包裏一頓掏,掏出一個信封,裏面鼓鼓囊囊的。
張淙剛準備伸手去搶,劉恩鳴就把手一晃,将信封拿開了。
“什麽意思?”張淙眯起眼睛,吐出一口煙。
“見血了嗎?”劉恩鳴問。
張淙很短促地皺了一下眉:“見了。”
劉恩鳴立馬笑了,笑得讓張淙覺得一陣惡心,他又問:“什麽程度?”
張淙煩得不行,沒好氣兒道:“鼻血,門牙估計松了。”
“就這樣?”劉恩鳴好像不怎麽滿意。
“只能這樣。”張淙說,“你告訴我黃亮在Azure,我去堵人,他身邊還帶了幾個能打的,我一挑多,就這程度。”
“不能吧。我們淙哥本事可大着呢,咱六中誰不知道啊。”劉恩鳴歪着一副賊眉鼠眼看張淙,伸手打開信封,從裏面搓出來一沓錢,那信封癟了一半兒,好像剛放出去了一個屁。
劉恩鳴這回才把信封遞到張淙手上:“就這些。”
張淙看着他沒說話,把信封揣進兜裏,煙灰落了下來,在空氣裏轉一圈兒掉在劉恩鳴鞋上。
劉恩鳴晃了晃手裏那一小沓紅票子,張淙目測了一下,大概有兩千。
“你要是還想要我手裏的這些。”劉恩鳴把錢和手一起揣進了外衣大兜,“就再弄他一次。”
他低頭看自己兜兒,小眼睛顯得鬼祟:“要是能斷根兒骨頭,我還給你加這麽多。”
“淙哥,都是要面子的人。”劉恩鳴又往後看了一眼,然後朝前蹦一下,湊來張淙旁邊,“黃亮那王八蛋敢綠我,我就不能饒了他!”
張淙伸手把嘴裏的煙拿下來,煙頭對着劉恩鳴的臉戳了過去。
“哎!淙哥!”劉恩鳴趕緊嗷一嗓子,後退兩步躲開。喊完他一陣緊張,又四處看了看,尤其瞄了一眼北棟二的門,确定沒出來人,這才又小聲道,“淙哥你這是幹什麽?價錢不合适再商量呗。”
張淙彎下腰,轉手把煙往地上戳。張淙抽煙狠,這會兒功夫,這煙就剩下一小節,大頭朝下栽進雪地,煙屁股朝天。
“滾。”張淙起身,嘴張了個縫,從嗓子眼兒翻出一聲罵。
“操。”劉恩鳴擡起頭,對上張淙的視線後又立馬低下,他小聲嘟囔,“神氣什麽。”
劉恩鳴到底是不敢惹張淙,眼神飄來飄去,聲音勉強大了點兒:“你別跟我一起去學校!”
就算他這聲音大了點兒,張淙也覺得必須掏掏耳朵才能聽清楚,但他不會為了劉恩鳴掏耳朵。好在即使他聽不清楚,他也能從劉恩鳴這嗚嗚怏怏的話裏摘出關鍵——別讓黃亮看見,以為我跟你有關系。
劉恩鳴個白癡包,慫不要臉的貨色,活該被人綠上頭,搗破窩都不會硬的東西。
張淙好一陣反胃。也不知道是不是餓大發了,昨天晚飯就沒吃,半夜三更又去Azure蹲人打架,還擱外面凍了一晚上,這會兒胃都要餓掉了,這一通酸水翻上來,張淙恨不得親自把自己開膛破腹算個逑。
那邊劉恩鳴話說完就立馬夾着屁股縫走了。他走了也一步三回頭,小短脖頸也好意思裝長頸鹿,不知道是看住在十二樓的爹娘,看北棟二的門,還是看站在後面沒挪一寸的張淙。
張淙從口袋裏摸出一根棒棒糖,酸奶味的,他撕開包裝紙,把糖球塞進了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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