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缺錢

缺錢

晏江何昨兒個大深夜一通折騰,回了家洗完澡把自己囫囵到床上的時候,發現窗簾都映着白光。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反正被疲憊搓弄得神志不清,基本上是挨了兩米三就一秒鐘昏過去了。

有準确數據研究表明,人缺乏睡眠是真的不行,嚴重影響脾性肝火。所以當晏江何被樓上轟鳴的音樂聲給吵吵起來的時候,他臉黑得像剛從墓地裏刨出來。

他坐起身,扯過枕頭邊的手機雙目無神看了一眼,九點半。

晏江何冷哼一聲,踩着拖鞋披了個睡袍,腿還光着,下/身就穿了個大褲衩。奈何他不拘小節,耳邊聽着樓上呼號下來的一聲“大姑娘走進了青花帳”,他走出了家門。

上完一層樓梯,一首歌正好切換。晏江何找準了門,在“我們不一樣”粗犷響起的時候,擡腳一個拖鞋底子蹬了過去。

“砰”得一聲,門被他蹬叫喚了,他腳底板也麻了。

屋裏的音樂停了,又隔了幾秒鐘,門開了,鑽出來一顆腦袋。

對方是個中年男子,他端着笑,客客氣氣:“不好意思,是聲音太大了嗎?我試音響。”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一笑把晏江何的起床氣笑掉了大半,他被樓道裏的穿堂風吹得哆嗦了一下,自以為非常寬容地說:“小點兒聲,不然報警。”

對面:“......”

晏江何說完,拔腿就往樓下跑,等進家的時候全身都冷透了。這下好了,瞌睡凍沒了,回籠覺再也不見了。

他坐在客廳緩暖和,瞥見桌子上的幾袋子辣條——昨晚買的,五塊錢。

晏江何去衛生間洗漱,出來的時候随手拿起一袋撕開吃了,這時候屋裏的手機響了,于是他嘴裏咬着辣條,進屋接電話。

是他媽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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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周女士。”晏江何邊說邊吃辣條。

“晏江何,起床了沒?”親媽在對面問。

晏江何咽下辣條:“您這話問的,沒起我這跟您夢游呢?”

“你少廢話,剛起吧?你今天調休肯定要睡成豬,......晏江何你吃什麽呢?”

“嗯......吃好吃的。”晏江何說。

親媽啧了一聲:“剛起別瞎吃,讓你喝蜂蜜水你喝了嗎?每天早上一杯,你又當耳旁風了吧?”

周女士的唠叨是晏江何二十八年人生中最招架不住的,所以他趕緊一高蹦了出去,把辣條撇桌上,歪着脖頸夾住手機,擰開桌上的蜂蜜,搶話道:“喝了喝了,這就喝。”

周女士明顯冷哼一聲:“不跟你廢話,你趕緊回來一趟。今兒你姐和小杭杭都過來了,正好你休息,來家吃飯。”

晏江何兌着蜂蜜水,本來想說今天在家補瞌睡不回去了,但想想還是算了,就應下來:“嗯,好。”

晏江何父母都在本市,他媽下面還有個弟弟,也就是晏江何他舅。舅舅家的女兒比晏江何大三歲,五六年前生了個小丫頭,晏江何特別親這表外甥女,看她的面子也得去一趟。

晏江何聽他親媽又說:“下雪了,別開車了。你坐公交吧。”

晏江何擡眼看了看窗外。還真是,昨晚上還零零碎碎的,這會兒都白茫茫一片了。

手機滴滴響了兩聲,晏江何看一眼,說:“媽我不跟你說了,等會兒見,我這進電話了。”

是鐘甯的。

“鐘老板酒醒了?”晏江何切通話,樂着嘲諷。

“快別說了。”鐘甯的聲音聽上去挺虛,“聽老徐說昨晚有一幫小孩兒打架?”

“嗯,你又斷片兒了吧?”晏江何盯着桌上的辣條,想起了自己副駕駛上的棒棒糖,他皺了皺眉,一臉的不高興,“沒什麽大事兒,放心吧。”

晏江何這人,穿着白大褂,做着救死扶傷的奉獻工作,裏子卻是一個“我不舒服誰都別想好”的锱铢必較王八蛋,表裏不一衣冠禽獸沒得跑。

遂,就聽這人笑出一聲,繼續挖苦鐘甯:“鐘老板好酒量,一瓶醒酒器喝得醉生夢死,實在讓我等欽佩。”

“......”鐘甯嘆口氣,在那頭笑罵,“邊兒去。我就是......啧,不說了。”

“成吧。”晏江何也不想埋汰鐘甯那倒黴催的初戀。他進屋翻衣服,準備收拾收拾出門找媽,同時敲竹杠,“鐘老板,欠我一頓酒啊,起碼得四位數的價。”

鐘甯:“......”

張淙等劉恩鳴走了好半天才動喚,等他從祥雲華景出來的時候,太陽這老人家終于學會大發慈悲,挂在天上開始照耀了。地上的雪被晃出光芒閃爍,直紮眼睛。

馬路就沒那麽漂亮了,被滾滾的車輪給輪得面目全非,一片泥濘。

張淙凍得胳膊腿兒硬邦邦的,他慢慢晃悠着,大概走了一個多小時,走到了六中大門口。

都這個點兒了,他完全沒想過要進班級,今天的課也大可不必上了。

他躲着門衛,繞了大半圈,從後面的矮圍牆翻了進來,擱操場後身的小樹林裏一蹲,一排松柏遮着他的臉,他伸手在地上掏來一把雪,拳頭一攢捏了個球。

“張淙?在嗎?”

張淙眉頭皺起來,轉頭朝聲音的方向把雪球砸了出去。

“哎!”湯福星頂着一臉雪,扒拉開樹杈子走到張淙跟前。

他搓了把臉,一臉的肥肉搖搖欲墜,瞪一對大雙眼皮:“你幹什麽玩意兒?六親不認吶!”

張淙看他一眼,懶得跟他嗆話,只說:“你怎麽滾出來了?”

湯福星和張淙自從小學就是同學,哥們兒戰線扯得稀松老長,綿延了七八年,經歷過太多冬暖夏涼,早就被風風雨雨捶打出鋼來了。

只可惜被捶打的除了少年意氣,還有湯福星那張臉。他小時候長得還略見眉清目秀,可惜初三開始就鏽了,變得非常出人意料。肥頭大耳不說,小肚子一挺活像懷胎八月,全身圓得神似抽一圈就能轉的陀螺。

“這不是找你麽。”湯福星說。

“找我幹什麽?”張淙很不理解,這王八羔子不好好上課,是跑出來奔喪的?

于是張淙就問了:“來給我收屍?”

“呸呸呸,就黃亮那德行,還有資格碰你一根頭發?”湯福星上下打量他,果然沒見着挂彩,這才放了心,“我就是......”

他抿了抿嘴,那吞吞吐吐的德行別提多膈應人:“我就是不放心你,你這......”

他盯着張淙看了會兒,改口:“你吃飯沒?”

張淙沒立刻說話,伸手一巴掌抽了一下湯福星的肩頭,這才說:“沒吃,等你請客呢。”

“哎。”湯福星樂了,站起來,說,“那走呗。”

別看湯福星一身的陀螺肉,但他卻出奇的很靈活,也不知是不是和張淙混久了挨打跑路練出來的,再加上這圍牆矮得很糊弄事兒,所以他這一翻就算不是手拿把掐也是綽綽有餘。

湯福星從牆上蹦下來,肚子上的肉顫了顫:“吃什麽?吃面?這大冷天兒的,暖和還管飽。”

“行。”張淙說。

兩人在學校附近找了一家面館,張淙一進去就坐着裝死,湯福星倒是熱衷于點菜,給他倆一人要了一份大碗牛肉面,還專門加了兩個蛋。

湯福星點完吃的在張淙對面坐下:“錢夠了嗎?”

“你翹的什麽課?”張淙沒回話,倒是突然問了一句別的。

“啊,地理。”湯福星說。

他們高二。分科的時候張淙去了理科,而湯福星去了文科。湯福星是個實實在在的學渣,物化生基本從未上過三十分,物理還考過九分奇跡,選文科考前背一背,再被他媽碾一頓,倒是有可能奔個五六十。

張淙嘴角一抽,突然想起昨個晚上在車裏被“誇”的一句“地理挺好”。又念及他那根獨苗草莓棒棒糖,心裏有些不爽快。

面上來了,張淙喝了口熱湯,也不知道是不是喝急了,給胃燙得一陣生疼。

他按着胃皺了皺眉:“再別翹了,就你那地理,感天動地,還翹課呢。你媽的雞毛撣子拿不起來了?”

湯福星擺擺手:“哎,沒差,救不起來就死了吧。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經緯線哪條橫的哪條豎的。”

張淙話不多,然而嘴皮子太厲害,這會兒只覺得湯福星是真的沒救了,便深感同情,似笑非笑道:“哥教你。”

“嗯?”湯福星愣了愣,擡頭看他。

張淙:“豎着才能/射/出來經,緯了就倒了。”

湯福星愣了半天,嗷一嗓子:“我操!”

他噴了張淙一臉面湯。

張淙面無表情地抹一把臉:“記住了嗎?”

“......”湯福星瞪了張淙好半天,才又說一句,“張淙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你是。”張淙笑笑,“就像你沒有龌/龊思想能聽得懂似的。”

“......我他媽問你正事兒呢,你能不能別打岔。”湯福星叨了口面,吃得呼嚕呼嚕響,“錢夠了沒?”

張淙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說話。

“不是。”看他這樣湯福星立馬就急了,這胖子把筷子一摔,開始叫喚,“劉恩鳴那鼈孫沒給你?”

“給了。”張淙說,“你別跟我在這大呼小叫的。”

張淙頓了頓,又說:“但是劉恩鳴想再弄黃亮一次。”

“再弄?”湯福星氣樂了,“怎麽弄?就黃亮那一腦袋黃色糞便,還弄?惡不惡心?”

湯福星繼續罵:“黃亮,屁!他就是一片荒涼!劉恩鳴個王八蛋還想怎麽着?能薅到什麽毛?”

張淙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閉嘴。讓不讓人吃飯了?”

他猶豫了一下,說:“他說,想弄斷黃亮一根骨頭。”

“我......”湯福星打了個嗝,“操。”

湯福星:“能弄斷嗎?”

“不是。”湯福星猛地搖頭,“你要弄斷嗎?現在就結仇了,黃亮那孫子一天到晚混着,不知道認識些什麽人,萬一惹狠了,找一群人堵你,給你放黑的,你怎麽辦?再要是把他爹媽惹出來怎麽辦?這要是鬧大了,學校這邊......”

張淙挑了下眉,湯福星立馬噤聲。

兩人安安靜靜吃着面,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湯福星突然咬了咬牙,說:“你還差多少?我給你拿。我媽......我媽包裏有錢!”

張淙丁點反應都沒有,他端起碗,先吹了吹,又喝一口面湯,才慢慢說:“謝謝,作為回報,哥送你一座島吧。”

張淙:“叫尼可拉,點兒,基波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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