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勞改犯
勞改犯
“什麽?什麽玩意兒?什麽基波島?”湯福星被這外國名字弄懵了一陣兒,突然瞪着眼罵道,“你可拉瘠薄倒?”
“閉嘴。”張淙把自己碗裏的蛋戳起來,扔進湯福星碗裏。
湯福星壓根兒瞧不上他這點賄賂:“張淙,你能說句人話嗎?你什麽意思啊?”
“那你能說句人話嗎?”張淙板着一張冷臉,表情癱瘓。
“你不信我?”湯福星還偏偏倔強上了,他撸了撸袖子,那姿态義憤填膺躍躍欲試,“你等着,我這就回家給你......嗷!”
張淙猛地在桌子下面踹了湯福星一腳,桌子都跟着晃了晃,湯福星的面碗還灑出來兩滴湯。
張淙嘆了口氣:“你現在怎麽蠢得跟出欄的蠢豬一樣?偷你媽錢,你活膩味了直接跟我說,我保證下手快準狠。”
湯福星瞪張淙看了半晌,又想張嘴時被張淙伸手指了指。
張淙:“你,閉嘴,別管我的事。”
張淙抽張紙巾擦擦嘴,站了起來,剛準備轉身就走,就聽湯福星說:“哎,張淙,換條保暖褲吧。”
“......”張淙非常無奈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湯福星趕緊又說:“你眉毛頂上那塊兒傷口好差不多了吧?這都兩個多月了,不用擋着了吧?快把你那劉海剪了吧,看着太難受,獨眼龍。”
張淙朝湯福星比了個中指,終于扯出一抹笑來:“去你大爺的。”
湯福星也樂了。
兩人并肩從面館走出去,張淙從兜裏掏出個棒棒糖撕開塞嘴裏,又把糖紙塞進湯福星兜裏,說:“你下午回去上課吧。躲着點兒黃亮那群人,全校都知道你跟我關系好,倒不至于直接找你麻煩,反正你躲着點兒。劉恩鳴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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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不回學校?”湯福星問。
“不。”張淙眯縫了一下眼睛。盯着面前剛經停站點兒,慢吞吞開出去的公交車。
“那你......去醫院?”湯福星小心翼翼多問了一句。
張淙側過頭看他,湯福星立馬閉嘴,他縮着脖子,轉頭往學校走了。
張淙瞅他拖着一身肉走遠了些,這才嘆一口氣。
湯福星長得像陀螺,心估計也是個陀螺,這孫子屁能耐沒有,就會一天到晚轉來轉去,瞎巴爛操心。
張淙伸手摸摸兜裏的信封,猶豫了片刻,從裏面抽出一張一百。
他呼出一口白氣,視線在周圍轉過一圈兒,捕捉到一家理發店。
張淙過了馬路,推門進去,直接往最近的椅子上一坐,對走過來的理發師說:“板寸,謝謝。”
。
晏江何一進門就被熱乎乎的香味撲了一跟頭,于是趕緊湊到廚房問他媽:“媽,今天吃什麽啊?”
“餃子。”周平楠手裏拎着個漏勺,挑着年輕時候紋出來的秀氣柳葉眉瞪他,“這不是下雪了麽,就想吃頓餃子。”
眼見鍋裏餃子翻着白肚皮浮上個兒,晏江何趕緊從一邊抽來雙筷子,叨一個就往嘴裏放。
他被燙得半死,嘴裏抽着氣兒,邊嚼着邊說:“嗯,好吃,白菜的吧?”
周平楠立地一腳蹬上晏江何的腿,開腔罵親兒:“熟了麽?在外面灌一肚子風進來就吃這麽熱的?腸胃不想要了?偷吃?晏江何你要不要臉?二兩臉皮子都扔狗肚子裏了吧?”
晏江何的嘴從某種程度上基本遺傳周平楠,罵人的時候字句都能扭出花來。奈何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晏江何不僅會罵,挨罵的同時還進化出了裝聾作啞,他只當看不見聽不着,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就進了屋。
周平楠對他的背影發出質問:“我怎麽就生了你怎麽個混蛋玩意兒?”
表姐周倩坐在廳裏呵呵直樂,看見晏江何走過來,笑說:“你一回來就找事兒,又被罵了吧。”
廚房的門沒關,晏江何父母這房子也不大,廚房裏的熱氣帶着飄香汩汩鑽出來,包裹上笑罵聲,氤氲出一屋子溫馨。
“我親爹呢?對了,小杭杭呢?進門怎麽沒看見。”晏江何笑了。
“你親爹下去買酒了。”周倩說,“小杭杭在屋裏。”
“你這媽當的,那麽小的孩子你讓她自己擱屋裏。”晏江何撇了撇嘴,趕緊走進屋子。
寧杭杭年紀不大,卻猴得特別讨人嫌,屁丁點兒的閨女蛋子,一不留神房頂都能給你掀開。
晏江何開門就看見寧杭杭趴在窗臺上,跟一只雪白的貴賓犬對視。
這貴賓是周平楠養的,晏江何給起的名字,叫晏來財。
晏來財睜着黑豆眼珠子盯寧杭杭,就聽寧杭杭這小玩意兒張嘴演瓊瑤劇:“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
這一出深情對視伉俪情深。
晏江何走過去,一只胳膊把寧杭杭抱了下來,罵道:“天涯個屁,小丫頭片子趴窗臺上,摔下來怎麽辦?”
他就這麽夾着寧杭杭出了屋,晏來財哼唧一聲,蹦下來,在晏江何腳邊蹭了蹭,也跟着出來了。
“你那是抱孩子呢?”周倩站起來,趕緊接過寧杭杭,這丫頭被親舅舅單胳膊圈着,大頭朝下。
可惜寧杭杭這姑娘不識好歹,不配人心疼,她張牙舞爪又要往晏江何身上爬:“不要媽媽,舅舅,舅舅!”
晏江何登時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不耐道:“煩死了。”
他嘴裏罵着,但還是一只手把寧杭杭拎起來,放在了腿上。
“哎呦。”周倩趕緊轉過頭,抱起了地上的晏來財,企圖安慰一下自己。
這時候周平楠端着一盤餃子從廚房出來了:“都幹什麽呢?眼瞎還是手殘?趕緊來端盤子。”
“晏江何你好好抱着!杭杭都要從你腿上滾下來了!還有周倩,吃飯了你抱晏來財幹什麽!”
“哎,我就知道回家是個錯誤。”晏江何直皺眉頭,“可煩死了。”
寧杭杭一巴掌拍在他嘴角上:“舅舅笑了,舅舅開心!”
“......”晏江何搓一把她的腦袋,“小人精。”
餃子上齊了親爹也拿着酒回來了。
桌上熱氣騰騰,有老有少,非常和諧。晏江何生怕被醫院一個電話薅過去幫忙,就沒喝酒。胸外科成天到晚都是突發事件,他得随時随地上着發條。
“我怎麽覺得江何這段時間瘦了。”晏濤喝了口酒,說。
“哎呦爸,我哪兒瘦了。”晏江何笑笑,給寧杭杭夾個餃子放碗裏,還專門弄個勺子給掐碎。
周倩瞧着他:“下巴是有點兒尖了。”
“那可不是。他成天到晚霍霍。”周平楠橫,“不着四六。”
“我怎麽就不着四六了?醫院那麽忙。”晏江何還是笑,“爸你知道的。”
晏濤就是胸外科之前的一把刀,兩年前年紀大了手不穩才退下來。
晏濤點點頭:“的确,胸外......”
“你倆都閉嘴。”周平楠說,“晏江何,你少給我揣着明白裝糊塗,你知道我問什麽,雲蕾回來都三四年了,你幾個意思呢?”
“媽,好馬不吃回頭草。”晏江何趕緊說,“怎麽又提這一茬?能不能別老拉皮條了?我和雲蕾都分手那麽多年......”
“分手怎麽了?”周平楠瞪他,“你高三就領着雲蕾回來,站客廳裏理直氣壯說那是你女神,真該給你錄下來。”
“哎哎,好漢不提當年勇。”晏江何插話。
“你不跟雲蕾和好也行,下周末,給我相親去。”周平楠說。
“......繞一大圈敢情在這兒等我呢?”晏江何樂了,語氣放軟,“相親就算了吧,下周末我值班,醫院那麽忙。”
周平楠:“......”
眼見着周平楠要不高興,周倩趕緊出來打圓場:“姑,放心吧,江何有數。”
“對啊,他過兩年都三十的人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晏濤也說。
周平楠吃了個餃子:“那可不是快三十麽。”
晏江何臉皮是真的厚,就像沒聽出周平楠話裏的意思一樣,說道:“是,快三十了,還這麽帥。”
周平楠氣得往地上扔了個餃子喂晏來財。
晏江何少年那會兒靠着一張好看的皮囊窮嘚瑟,死活不肯學好,念書一般,撩姑娘的本事倒是妙得很。
他高三之前都混,為了給女生寫情書還專門買過一個花裏胡哨的本子放包裏,抛過的媚眼兒能化蝶繞學校飛八圈。
直到高三,他碰上了雲蕾。雲蕾家世好,親爹是教育局局長,但是這位掌上明珠大小姐不驕不躁,長得漂亮性格溫柔,學習又好。
晏江何不知道燒了什麽高香,一通不知天高地厚地追求後,雲蕾竟然答應和他在一起了。
當年晏江何扯着雲蕾進家門,一腔熱愛在他爹媽面前告白,說這是他女神,弄得雲蕾紅透了臉,從那以後晏江何就像開了挂,成績突飛猛進上了醫科大。
而雲蕾去了國外留學。可沒幾年兩人卻分手了。雲蕾三年半前從國外學成歸來,竟然有點兒想跟晏江何重修舊好的意思,但晏江何倒是成了一頭倔驢,對人家愛答不理的。
周平楠一直覺得晏江何心裏還有雲蕾,不然這幾年也沒看他正經找過誰,相親也是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湊數,從沒對什麽人上過心,可偏偏他又跟八匹馬拉不回頭一樣不肯死灰複燃,看得人格外着急。
寧杭杭一口一口吃着晏江何給他搗碎的餃子,小臉兒上眉開眼笑。
晏江何把小姑娘腦袋上支楞起來的一撮頭發壓下去,手一頓又給揪起來了,笑得差點兒嗆死。
周倩:“......”
她這弟弟實在有些讓人摸不清楚,上來陣兒細致入微,上來陣兒又像個神經病,能把人給膈應死。
一頓餃子吃得晏江何非常愉快。他吃飽喝足,為了避免親媽的唠叨,桌子不收,碗也不洗,大爺一樣在寧杭杭臉蛋兒上親了一口就趕緊走了。
大概是剛從家裏出來,他裹着一身的熱乎氣兒,等車的功夫都沒能消耗。所以擠上堪比沙丁魚罐頭的公車時,晏江何瞬間冒了一身汗。
毛衣領子糊在脖子上,難受得很,晏江何轉了轉脖頸,偶然瞥見了個人。
下/身被擋着看不清楚,但是上身那件鉚釘夾克非常熟悉,就沖這件衣服,這人就特別像往自己褲/裆上扔棒棒糖的那只小鼈犢子。
晏江何又往上看了眼腦袋,不是殺馬特,是勞改犯一樣的板寸。他就又不确定了。
只是下一秒,他看見這勞改犯的手伸了出來,看意思,是想探向前面一個男人的大衣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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