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打老子

打老子

當醫生的真是後腳跟攆腚都趕不上熱乎,晏江何這段時間忙成倒栽蔥,今晚下班時才終于舒暢地嘆出口氣——他明天休假,這可太珍貴了。

鐘甯個孫子特別會趕時候,正巧約了他今晚吃燒烤。晏江何尋思着他這幾天過得驢日子不說,今兒個又被“老頭開始等死了”這種消息給煩得五體投地,也是時候去吃吃大肉串子敗火,便應了約。

鐘甯約他的地方不是什麽高檔的燒烤店,而是一個犄角旮旯的小店。這家味道好,又實惠,他們念大學那會兒常去,以前就是大學城裏的一個小攤子,前幾年做起來了弄了個店面,店的面積不大,在新東街。

念起新東街,晏江何又想到了馮老和張淙住的那破地方,他登時就又不太得勁兒起來,決定等進了燒烤店直接點十個牛筋啃,拿來磨牙花子。

晏江何打老遠就看見了鐘甯的車,鐘少爺騷包/騷/進了骨頭縫,一褲/裆子錢偏偏對高檔跑車沒什麽興趣,非弄個雪白的大狗哈雷太子蹬。

這會兒太子就停在路邊,晏江何瞅那麽一眼就咂舌,他自哂審美不行,比喻那玩意兒不像個摩托,觀摩該矯情的搔首弄姿,神似扭在地上的花樓招牌,跟鐘甯一組合就要美成一段佳話。

晏江何把車停在一邊,故意離這摩托遠了一些,這才下車進了店。

店家是一對兒兩口子,小本買賣。晏江何和鐘甯從學生吃到現在,吃了那麽多年,跟兩口子早就熟上了。今兒個老板不在,就老板娘和兩個服務生在忙活。

“小晏來了!”老板娘五十左右的婦女,身材微胖,圓臉上飛着一抹高原紅,看起來很親人。

“來了,姨。”晏江何笑笑。

“小鐘在裏面呢,給你倆弄了個小包廂,你進去找他吧,外面鬧騰。想吃什麽說,姨給你烤。”

“行,姨,先給我來十個牛筋。”晏江何說。他打晃兒看過一眼,大概是因為今天就老板娘自己忙,外面撤了幾張桌子,也就剩五桌,現在坐了三桌。

晏江何就這麽一掃,視線卻突然停頓了一下,他盯着一個男人的背影沒動眼珠子,多看了幾秒。

那男人戴着個帽子,看不清臉,但晏江何就是覺得很熟悉。他一向是想不起來就拉到,并沒多咂磨,且記性不好又轉眼就忘,更沒放在心上,擡腳便鑽進了後面的小包廂。

說是包廂也就是弄了個布簾子擋着。晏江何掀開簾子,看見鐘甯正吃得一嘴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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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鐘甯朝他招招手,往杯子裏倒了雪碧推過去,“都開車,還是別喝酒了,飲料湊合吧。”

晏江何樂了,走過去坐下:“上次在Azure我也開車,你怎麽還給我塞酒?”

鐘甯皺了下眉頭:“我那不是喝高了嗎?再說我塞給你那杯沒什麽度數。”

晏江何:“這個社會上就是有你這種知法犯法的敗類。”

“喝進嘴的是你好嗎?”鐘甯啧一聲,“被抓酒駕了?”

“沒。”晏江何樂了,“抓了就和你絕交。”

“去你的。”鐘甯也樂了。

這個時候老板娘捧上來一盤牛筋放下。鐘甯道過謝,等老板娘走了才說:“你點的?”

“洩憤。”晏江何說着就拿起一個啃了。

鐘甯挑挑眉:“最近很忙吧?反正你們醫院天天忙。”

鐘甯:“你上次跟我說你家老頭進去了,我還忘問了,現在情況怎麽樣?”

“別提他,快出院了,治不明白了。”晏江何說,他嘆了口氣,“這人啊,真不扛活。”

鐘甯沒接茬,他安靜地拎起杯子,把雪碧喝光了。生老病死這種事兒,也就那樣,沒什麽可讨論的,更沒什麽可感慨的。

“不過老東西也是,臨了也要折騰我一下。”晏江何也喝了一口雪碧潤嗓,潤了一嗓子眼兒齁甜,“甩給我個倒黴孩子,可把我煩死了。”

“倒黴孩子?”

“嗯。他認了個孫子。小兔崽子特別刁。”晏江何突然想起來了,“還記得那天晚上在Azure打架的那群王八蛋嗎?就有他一個。”

鐘甯瞪着眼睛愣了一會兒,觀察到晏江何是真的不待見那崽子,瞧他這模樣,現在應該是想掀桌:“這什麽孽緣啊?”

“成天還得給他來點愛的教育,禍害一個,揍一頓算了。個皮癢的完蛋貨,還指望我給他按摩呢。”晏江何擺擺手,大有一種心累的姿态在。

“那不說這個。”鐘甯吃着羊肉串,也遞給晏江何一個,“你和雲蕾,怎麽回事?”

晏江何吃肉:“嗯?雲蕾去找你了?她說什麽了?”

“這倒沒有,人家什麽都沒說。就是她生日的時候,來Azure樓上喝酒,我送了她一杯新加坡司令。”

鐘甯突然笑了:“你爽人家約了吧。”

“聰明。”晏江何又給他倒了杯雪碧。

“至于嗎?人家生日,放下面子喊你。”鐘甯說,“你真一點都不念舊情?當年對人家那麽好,快寵上天了,現在專門傷人。你怎麽想的?就那麽怨她?”

晏江何拿起一串芸豆慢慢吃着:“我可以對她好,也可以對很多人好。只要我長了腦子,想對別人好,那就可以,也知道怎麽做。雲蕾喜歡體貼,我就給她體貼。這太容易了。”

晏江何:“我也沒怨她,那件事不過是我們看法不同而已。但當年我不能為她讓步,她也不能為我考慮,這就證明我們倆不合适。”

晏江何:“主要是我對她還不夠。其實現在跳出來客觀地看,她熬夜坐飛機回來,就是想跟我在一起。她當時承擔了很多,我只知道問她表面的冷熱,卻從沒留意過那些東西,說到底,我當初對她,就不夠深刻,現在更不能瞎禍害。”

鐘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這世界上哪有那麽多深刻的。”

“是啊,的确不是誰都能有。”晏江何說,“但沒有就沒有呗,又不會怎麽樣。”

晏江何:“雲蕾心高氣傲的,也快到極限了。”

“以後也就這麽一幹二淨了。”鐘甯不知道在想什麽,略有些恍惚地小聲說了一句。

晏江何端詳過鐘甯一陣兒,好像突然明白了點兒,他說:“十幾歲的感情單純又沖動。可能就是因為她今天穿的很漂亮,老師留作業的時候我沒聽清,她悄悄在我耳邊說了句話,對我笑了一下,這些,都可能心跳加速,導致喜歡一個人。”

晏江何:“人和人不一樣,有的人就這麽紮進去一發不可收拾了,有的人呢,就是三分鐘熱度。很不才,我就是夭折的那一類。”

晏江何懶得拐彎,直接說:“你就不一定了。”

“管好你的初戀白月光,別琢磨我。”晏江何這一句話把鐘甯說成了啞巴。

“我看你就是個感情潔癖。”鐘甯咂嘴道,“成天追求什麽‘深刻’,有一點兒不對,你就快刀斬亂麻。”

“斬呗。”晏江何說,“自己過又不會怎麽樣。工作都忙不過來。”

“小心你媽催死你。”鐘甯埋汰他。

晏江何笑着沒說話。

鐘甯這下算是明白過來,雲蕾徹底沒戲了。晏江何這人實在是狠,他拒絕雲蕾,這些年身邊也沒留人,都是因為他只想找那種“深刻”的東西。他最深情也最薄情,找不到大不了算了。畢竟并非上帝抽了誰的肋骨都會給變成愛人,保不準就扔荒山野嶺喂了狗肚子。

就在他倆各懷心思,沉迷“初戀”這種混賬玩意兒的時候,外面突然接二連三傳來“咣當”幾聲,乍一聽是桌子被踹倒,打了起來,緊接着又聽見了老板娘的驚呼。

兩人的表情立刻變了,他倆對了下眼,一齊站了起來。鐘甯說:“出去看看。”

晏江何擡手還沒等把布簾子掀開,外頭又嚎進來一嗓子:“你他媽給我滾!”

這聲音幾乎是撕裂開的,帶着沉重的沙啞,又卯足了憤怒,一股腦的玉石俱焚。但還是被晏江何給聽出來了。

晏江何立時眼皮一蹦,嘴裏低低罵出一句:“小兔崽子,吃個肉串兒都不能讓你哥吃安生,我真該一鐵簽子戳死你。”

鐘甯一臉見了鬼地瞪晏江何:“啊?你胡咧咧什麽呢?”

晏江何冷哼一聲,古裏古怪吊着腔調,咬字道:“愛的教育。”

鐘甯愣了一下。

晏江何這時候已經把布簾子扯下來了,挂釘子的繩兒被他扯斷了,布簾子像極了風雨飄零,孤苦伶仃地被他擲在地上,還很委屈地被踩了一腳,落下個大鞋印子。

“......”鐘甯看出來晏江何有些動氣,他沒再多問,跟着一起出去了。

果然就是張淙。晏江何一拐腳就看見張淙站在他對面。這鼈犢子手裏拎了個圓木凳子,然後“咣”得一下甩了出去,砸上一個男人的肩膀,凳子腿兒都砸劈了。

張淙氣沖山河撕出一個咆哮:“滾!”

那男人頭上的帽子或許是被張淙薅下來的,這會兒泡在一地啤酒裏。他從地上蛆一樣磨蹭起來,腦袋上有血淌下來,邊往外走邊破口大罵:“小王八蛋,有種你就別回家,不然看我揍不死你!”

周圍吃飯的人本就不多,現在基本全跑了,也不知道給沒給錢,就有崩星兒膽大的躲一邊看熱鬧。那兩個服務生全是小姑娘,無疑不麻了爪兒,老板娘大概更沒見過此等潑皮,這會兒連往外走的客人都不知道攔一下。

桌子被弄翻了兩桌,一地的燒烤和酒水飲料。大廳裏花裏胡哨,要是能把張淙那王八東西剁巴兩下切碎了拌進去,應該就可以媲美下水溝。

直到那一腦袋血的男人走沒影了,晏江何才突然想了起來,那男的不就是張漢馬嗎?那晚摔在他車前的......張淙的親爹。

晏江何倒了一口氣,沖着張淙的背影走了過去,一路踩踏了一腳底板燒烤串。他心道自己可真是開了眼了,兒子揍老子這種反了天的橋段,竟能被他給親眼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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