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就範
就範
張淙第二天去學校,專門到三班找了趟劉恩鳴。可惜劉恩鳴不在。他班學生說劉恩鳴感冒,請假回家了。
冤家請假都連串兒請,也是有意思。張淙哼笑一聲,覺得冬季流感也算個好事,畢竟為劉恩鳴那孫子推後了一場血光之災。今年他湊不上不礙事,張淙準備來年一開門兒就送他份紅紅火火。
趕上元旦放假,學生們全撒了歡騰,往家走時書包都颠得格外奮力。
張淙雙手抄兜,慢慢從六中下面的斜坡走下來。他打個哈欠,無意間竟瞥見了晏江何的車。
那絕對是晏江何的車,就停在坡底下。張淙的腳步頓了頓。晏江何來六中做什麽?
這時候他兜裏的手機震了,張淙摸出來看,是晏江何電話。
張淙:“......”
張淙接通電話,還沒等吱聲,就聽晏江何在那頭說:“你站那兒幹什麽?看見我車了吧,過來上車。”
張淙邁步往下走:“你來幹什麽?”
晏江何啧一聲:“來接你。趕緊的。”
晏江何說完直接挂了電話,張淙沉默着看了看手機,只能走向晏江何的車,拉開副駕駛坐上去。
車裏暖風打得很足,溫暖撲面而來,融化掉張淙身上的寒氣。
張淙的體檢報告出來了,沒什麽太大問題,就是營養不良。晏江何仔細瞅了眼張淙的臉,臉色比前幾天好看了不少,起碼沒白得像抹了層白/粉,嘴唇也見了血色。
晏江何發動車子:“你等會兒沒什麽事吧?”
“沒事,準備直接回去。”張淙說,“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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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江何:“不是找你,說了接你。我正好下班,也準備去老頭那兒,順道把你捎上。”
晏江何:“咱倆吃了飯再回去吧,楊大姐在家,剛跟我說只給老頭弄了鍋粥,沒我們倆口糧。”
“哦。”張淙靠在車座上,歪過頭看晏江何。
“後座上有個袋子,你拎過來。”晏江何又說,手上打了個轉向。
張淙不清楚晏江何葫蘆裏賣什麽藥,只能探出身夠後座的袋子。這袋子挺大一個,裏面都是衣服。
張淙拿到腿上放着:“這什麽?”
“衣服。”晏江何說,“你看看大小,我目測,你都能穿。”
張淙:“......”
衣服都帶着包裝,還能瞅見吊牌,全是新的。
張淙沒打開袋子看,而是繼續盯着晏江何的側臉。
晏江何開車,沒聽見動靜,這才快速扭頭去瞄張淙:“打開看啊,不行還得去換。”
他轉過來,張淙立刻移開了視線。張淙頭低得飛快,以至于晏江何根本沒發現張淙剛剛在看他。
張淙開始掏袋子,塑料袋嘩嘩發出聲響。衣服不太多,就兩件毛衣,兩條保暖褲,一條牛仔褲,外加一件羽絨外套,袋子底下還窩着雙高幫皮靴。
“衣服沒什麽大問題,主要看看鞋,感覺咱倆腳差不多,我就按照我的號買了,不行就去換。”晏江何腦子裏正琢磨着帶張淙去吃什麽。
張淙看了眼鞋號,正好能穿。
“換不換啊?前面不遠就是商場。你現在不說,過了地兒再說換,你就給我用頭頂着鞋,從大馬路上爬過去。”大冷天的,晏江何想去吃頓火鍋,讓張淙吃清湯的就行,張淙病好差不多了,也該補補。
“......不用換。”張淙把東西收好,重新塞進袋子裏。
張淙靠回椅背,抱着個袋子,閉嘴一聲不吭,開始愣神兒。晏江何安靜開車,也不打擾他。
晏江何認為張淙蠢,卻從沒蠢對地方。這兔崽子被都不會蓋,比不上幼兒園大班的寧杭杭,可上來陣兒又成了千絲萬縷,誰也捋不順當,純粹是個麻煩。
直到晏江何把車停在他很喜歡的一家火鍋店門口,他才突然問張淙:“是不是特別感動?”
“......”張淙被晏江何膈應回神兒,但他明顯不是個會感恩戴德的好胚子。
張淙壓低聲線,聲音幹得擰不出半滴水來:“你花了多少錢?從一開始算。燒烤攤賠的,還有我生病,以及......”
“張淙,你怎麽那麽欠揍呢?”晏江何打斷他。
他真心覺得,再不開口打斷,張淙的骨頭就要被他打斷了。
晏江何沒好氣兒道:“你爺爺給我錢了,你不用琢磨怎麽還我。不過,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
晏江何的目光掃過張淙的臉:“那就說聲謝謝吧。”
張淙被晏江何一招一招拆得落花流水。馮老他是一輩子都還不上了,那晏江何呢?張淙最煩的就是人情債。他就不該有“人情”這東西。可晏江何又這般朝他掀風作浪。
晏江何側過身,胳膊搭在方向盤上。他太會讨賤,嘴角帶着笑,說話語氣好像哄騙:“張淙,說不說?”
張淙斂着呼吸,手捏了個拳頭。這一拳捏得過于結實,手上的創可貼居然崩了起來。
晏江何垂眼瞅了下,索性擡手把那張完蛋創可貼給撕了,他又瞧瞧傷口:“傷口不深,不用再包着了,但還是小心防水。”
兩人靠得挺近,晏江何從額頭到鼻尖的這一條輪廓線延展在張淙眼裏。
張淙深深提上口氣,不知攢了一腔什麽玩意,肺都跟着發熱:“謝謝。”
晏江何立時就彎上眼睛笑了,他心情很好,打開車門吆喝:“下車,吃好吃的去。”
張淙跟着晏江何走下車,跟着他進了火鍋店。張淙擱桌邊坐下,忽然就有些認命。
張淙從來不認這潑皮,他要是認,那早該重新投胎。他滾在時間裏,與所有好賴抗争,長到這麽大。
他孤立無物,對這人間六親不認。但從始至終,如果晏江何想跟他摳搜點什麽,似乎從不費力,只需守株待兔,定然會等到。晏江何就像命裏安排來克他的。
說到底是張淙自己心虛,可晏江何怎麽就成了他的特例?
莫名其妙。
他為什麽......那麽向往晏江何的溫暖?
晏江何懶得做體貼,他壓根沒問張淙喜好,就點好了一桌菜。很簡單,吃人嘴軟,還給他拎什麽鬼架子。
菜不一會兒就上來了,晏江何點了個鴛鴦鍋,把肉扔進鍋的時候,他說:“你的範圍,只限于清湯。辣的一口不準動,聽見沒?”
晏江何涮着肥牛,口不留德:“肉也吃點,病好了也該補一補,你看看你,扔山頂上肯定招不來狼,塞牙縫都嫌硌得慌。”
張淙:“......”
這頓火鍋吃得熱香四溢,晏江何非常不樂意做人,全程指使張淙涮菜撈肉,張淙心思沉底兒,沒腦子沒反應好,就這麽稀裏糊塗被擺布着“聽話”了一把。
吃完東西,兩人沾染一身火鍋味,開車往回走。
。
周末加元旦,張淙沒什麽事一直窩在馮老那兒,楊大姐就得了空,回老家過節去了。
馮老的狀況越來越差了,體重更輕了,腿腳腫了起來,像咣當水的老舊膠皮袋,套褲子都費勁,簡直惹人煩氣。
張淙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裏屋看看那老囊揣涼沒涼,看了兩天終于給馮老看煩了,馮老便瞅着他:“你慌什麽?我怎麽也得等你過完生日,十八歲成人。”
張淙大年三十生日。馮老說完,張淙腦子裏就響起晏江何之前說的:“我個人覺得,他起碼能陪我們過個年。”
張淙呸了一聲,連着咬碎了五根棒棒糖,擱心裏硬邦邦地罵:“過他媽個屁的年。”
過他媽個屁的生日。
張漢馬一直沒有回家,他這麽久不回來并不常見,但張淙不屑為他算日子,只知道自己最近一次見張漢馬,還是在燒烤店揍了他一頭血。
張漢馬沒影兒,張淙覺得很好。張漢馬要是就此消失,張淙會覺得更好。他甚至巴不得自己那幾下子能把張漢馬給打死,那他也算功德圓滿了。
晏江何這幾天挺忙,但基本也是天天來,今兒個好容易趕上晏江何調休,他過來陪馮老,張淙就抽空去寵天下瞥了眼湯福星。
湯福星皮厚扛糙,腿已經大好,目前可以下地同薩摩耶賽跑。張淙看他又蠢了一個檔次,翻個白眼走人。
張淙知道這死胖子還在琢磨劉恩鳴那事兒,他估計是挺怕提,和張淙說的時候拐彎抹角,生怕張淙卸了廁所的水管去祥雲華景。張淙也不正面應他,反正這件事,跟湯福星從此無關,但在他張淙這兒,俨然算好了一筆硬仗,早晚要敲。
張淙回去時順手在菜市場拎了一袋小米,老頭這幾天大米粥灌不下去,張淙琢磨着換顆粒更小的,或許還能溜一點兒。
他上樓,剛拿鑰匙打開門,就聽見晏江何在啐唾沫:“純屬放屁!”
張淙:“......”
馮老也不甘示弱,擱裏頭吊嗓子嚎:“我疼死也不打!”
“那你就疼死吧!”晏江何摔上門,轉頭和張淙對上眼。
張淙把手裏的小米放下,看晏江何捂着臉揉,便走過去問:“怎麽了?”
晏江何:“老東西欠罵。”
“......我聽見你罵了。”張淙看了眼緊關着的門,“我問你臉怎麽了。”
“......”晏江何放下手,張淙看見他一邊的臉頰腫起來一塊。
晏江何冒火,語氣不善:“撞門框了。”
“啊?”張淙愣了。
“撞門框了。”晏江何又重複了一遍,腳尖夠着凳子腿兒,把凳子戗出個颠簸。
他坐下,嘆了口氣。
張淙:“......”
張淙走進廚房,晏江何聽見他開了火,也不知道這大下午的他要弄什麽幺蛾子。
張淙沒一會兒就出來了。晏江何又豎耳朵,隐約聽到廚房裏小鍋咕嚕水的聲音。
張淙倒了杯水喝,喝完才說:“你怎麽惹老頭了?”
晏江何臭着脾氣哼一聲,沒解釋。
張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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