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心思

心思

兩人到了Azure,晏江何直接把張淙領進了五樓辦公室。

鐘甯正好在,他看見晏江何以及後面的張淙,起身迎過去:“江何,人帶來了?”

他有些意外,低頭瞅表:“這個時間,他不上學嗎?”

“等會兒跟你說。”晏江何扭頭看張淙,“這是鐘老板,叫人。”

張淙頓了下“鐘老板。”

“哎呦。”鐘甯眼睛彎彎,湊到晏江何耳邊小聲說,“教育的不錯啊,現在這麽聽話呢?”

“他是做壞事心虛了。”晏江何也笑笑小聲道。

可他倆都不算太小聲,張淙還是能聽見:“......”

“行吧。張淙是吧。”鐘甯朝張淙說,“你去四樓吧,老徐在,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帶你熟悉熟悉環境,順便跟你說說你的工作。”他說完,拎起電話打過去。

“去吧。”晏江何擡了擡下巴,示意張淙,“我等會兒也下去。”

張淙沒再說話,他看一眼晏江何,轉身走了。

晏江何瞧見鐘甯那邊挂了電話,又說道:“按照之前說好的啊,亂七八糟看場子的活兒不能給他幹。”

“我知道,二樓迪吧我都不會讓他下去。我是禍害青少年的人麽。”鐘甯拍了下晏江何的肩,“游戲廳也算了。四樓總行吧?那小酒吧環境還不錯,也不亂。讓他端個酒,送個餐什麽的,也不讓他上晚班。”

“嗯。”晏江何點點頭,“反正你多照顧吧。”

“那肯定啊,你塞進來的人,我可得寶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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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江何笑罵:“滾蛋。”

“走吧,樓下說,請你一杯。”鐘甯笑笑。

晏江何跟鐘甯下四樓的時候,張淙正被徐懷帶着熟悉後廚。

“這小子好像挺會做飯的,廚房的活兒除了洗碗,應該也能做些別的。”晏江何突然說。

“那敢情好。”鐘甯走向吧臺,伸手敲兩下臺面,“兩杯......”

他扭臉問晏江何:“你開車了吧?”

“嗯。”

“那兩杯鮮榨橙汁。”鐘甯吩咐完吧臺小哥,拖來椅子坐下,“說吧,什麽情況啊?這倒黴孩子就那麽不給你省心?”

“省心?”晏江何冷哼一聲,“我是燒了八輩子高香才遇到這麽個王八玩意。”

鐘甯樂了:“怨氣這麽大呢。”

這個時間酒吧不算正經營業,沒什麽客,空曠安靜。厚重的落地窗簾隔絕了外面的光明,室內搖晃着暗淡的燈暈,擺動在悠揚輕慢的大提琴旋律裏。

晏江何嘆了口氣,眯起眼睛瞄張淙遠處的背影:“跟人打架。不,是單純的揍人。大課間,當着全校師生的面,風光了一把。”

橙汁上來了。鐘甯推一杯給晏江何,自己拿起另一杯喝:“真厲害。因為什麽事兒啊?當着全校人的面......”

他皺皺臉:“這下鬧挺大吧。”

“能有什麽事兒,一群鼈崽子,全是些雞毛。”晏江何不滿道,“鬧倒是真鬧得太漂亮了。”

晏江何頓了頓:“這幾天他不去學校,就在你這兒吧,你和老徐幫我看着點兒,別讓他到處瞎嘚瑟。”

晏江何:“這倒黴玩意平時在學校就不做好事,這回就算不勸退,估計也要記大過。他這德行,擱六中就是顆釘子,太礙眼了。我琢磨着,研究研究托關系給他轉校。”

“這麽嚴重?”鐘甯意外了,“你不是去學校了麽,賠上一筆人民幣,叫張淙認個錯,雙方好好協調一下,沒這麽誇張吧。”

鐘甯:“都是屁大點兒的孩子。學校肯定也不願意打麻煩,總不至于......”

“沒認錯。”晏江何擰着表情打斷,“估計對方親媽肺快爆炸了。”

鐘甯沒吱聲。他瞪着晏江何看了半晌,才說:“江何,你去學校幹什麽去了?”

他眼皮一抽,搓了把臉,壓低聲音道:“我算是明白了。你是去護犢子了。”

晏江何擎起橙汁喝,沒答應。

鐘甯看晏江何這模樣就上火,他嘬牙,伸手空點了點晏江何:“你能不能知道點輕重啊?你可真行,你這土匪性子我真是服了。”

晏江何煩得厲害:“你少說些沒用的。”

“行吧。”鐘甯也懶得廢話。他太了解晏江何這混賬貨。看來定然是這裏頭有什麽彎繞,讓張淙吃到虧了。

別看晏江何表面長得像個物件,實際大可不必以貌取人,他比誰都會橫行霸道。總而言之就一句話——欺負別人可以,被別人欺負不行。

且晏江何最擅長蠻不講理,他做事有時不太招呼前因後果,斷章取義一把好手,尤其對自己人,若是護起來,偏心得活像睜眼瞎。

鐘甯也轉頭看了看張淙,燈光不好他瞅不太清。張淙貌似正在跟徐懷說着什麽。少年肩寬背直,站姿挺拔。

——是了,晏江何是心疼這孩子了。

“那你準備怎麽辦啊?”鐘甯又問。

晏江何的手握着杯子,指腹摩挲杯壁:“我尋思着,不行......找一下雲蕾。”

“找誰?”鐘甯把杯子往吧臺上一磕,差點站起來。

“你叫喚什麽?吓死我了。”晏江何皺眉。

鐘甯喝口橙汁給自己壓驚,想明白了:“這事的确找雲蕾最靠譜。教育局局長的千金,怎麽也能辦好。”

晏江何啧了聲:“主要是我周圍也沒交什麽能幫得上的人。”

鐘甯嘴一咧,擱腦子裏回憶半天,最終放棄:“你看Azure這環境,我也難交。你要說警察局的,我和老徐都有熟人。教育方面的......我這兒就算來也是客人,還真沒那交情。”

“嗯,知道。”晏江何嘆氣,“所以我才想着要不要找雲蕾。其實就我本人來說,倒也沒什麽。”

“但雲蕾那邊不好說吧。”鐘甯接話道,“雲蕾對你絕對還有心思,你一向撇得清,這回找她辦事,得扯一起了。”

“倒也不至于。”晏江何笑笑,“我會跟她說清楚,要打點的地方我來,送禮還是給錢都行。欠她的人情也好辦,改天我從你這兒順兩瓶好酒,送她得了。”

鐘甯聽得頭疼:“這麽公事公辦?”

他不禁朝晏江何豎起一個大拇指:“狠還是你狠。傷人心的高手,辜負起人來天下無敵。誰他媽要是喜歡上你,真是活該受罪。”

晏江何立馬指着他:“你閉嘴啊。”

鐘甯嘴巴飛快一抿,笑了起來。

鐘甯心思轉了轉,腦子裏蹿出個想法。他想再瞄眼張淙,卻找不見影了,不知道張淙又被徐懷拎哪兒去了。

鐘甯問道:“江何,他就這麽招你心疼?”

他指得自然是張淙。

晏江何眉頭又皺上,沒直接答話茬,只是說:“那小兔崽子看着真難受。”

“天吶。”鐘甯呼出一口氣,看來被他想對了,“這小子是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

鐘甯:“看來老頭走了以後,你真的準備管他了?”

“那不然呢?老東西都跟我托孤了,銀行卡還在我兜裏呢。”晏江何樂了。

“你少擱這兒栽贓嫁禍,人老頭絕對不是那意思,人家估計就是想叫你拿着錢,關鍵時候關照關照。讓你撿回去養了?”鐘甯端起杯子,在晏江何杯上碰一下,“現在擡養個半大孩子多費錢,先不說老頭那卡夠不夠厚,我就問你,老頭那錢,你能動?”

鐘甯:“那錢你準備怎麽辦啊?留給張淙?”

晏江何擺擺手:“留給他,他能哭。老頭不是總愛東捐一下西捐一下麽,也捐了呗,我往南北捐。”

鐘甯:“......”

老頭讓晏江何取了一萬給張淙買電腦和手機,還剩下七萬,晏江何尋思着,南北各三萬五正好。

鐘甯的手托着下巴,故意放松語調:“看來我得給張淙漲點工資了。”

“那敢情好。”晏江何馬上說,“多漲點。”

他也拿起杯子,在鐘甯杯上磕了一下。

兩人都樂了,喝着橙汁,沒再說什麽。

沒什麽可說的了。

從那天以後,張淙天天都會去Azure打工,時間就按照上下學的來。有活幹活,沒活學着幹活,一個禮拜過去,張淙甚至已經會調幾種雞尾酒了。

那十個有脾氣的紅糖餅,馮老就笑眯眯地強塞進半拉,晏江何不愛吃那玩意,于是九個半都進了張淙肚子。

劉恩鳴的事情應該已經被晏江何處理完畢。張淙沒問過晏江何,晏江何也沒跟他說過,只是晏江何依舊沒讓張淙上學。張淙也無所謂,反正對他來說,這學上不上從來就不重要。

這件事無聲平息下來,沒了蹤跡,他們都不會再提。一些東西悄悄埋進張淙心裏,部分灰飛煙滅,部分根深蒂固。

今年過年早,沒幾天就是小年。臘月二十三下了年底最後一場雪,雪很大,很冷。街上包裹好厚厚一層純白,卷起的寒風裏也帶着潮濕的銀屑。

馮老瘦得更脫相,從皮包骨頭變成了更皮包骨頭。

他這幾天特別消停,成日躺在床不怎動彈,連吸管也嘬不動,偶爾還會允許楊大姐把飯喂進嘴裏。

只是今天不知又抽了哪根神經,早上楊大姐在廚房盛粥,他非要自己下地上廁所,結果一雙腿軟綿打圈兒,左腳右腳成對斜歪,一腦袋栽上了水泥地。

他給所有人都吓得心驚肉跳,但好賴沒什麽大事,只是左半邊老臉上摔出了一大塊青紫。

真賴不到別人。尿罐子就在床邊擺着,楊大姐就在外頭站着,馮老不用尿罐也不叫人,活該磕臉,純屬窮作禍。

對此晏江何扯起一邊的嘴角,陰陽怪氣出滿嘴洋相:“嘚瑟,使勁兒嘚瑟。看看你那腿,都要腫成充水袋子了,一按一個癟,還下地撒尿呢,你能不能不扯淡啊?”

馮老呼嚎不出氣兒,只能瞪他。可惜老頭眼裏暗淡無光,也瞪不出什麽威懾來。

晏江何看馮老無力還嘴,占上理沒完沒了。

他瞅老頭那半張花臉,又叨叨上:“這大冬天的,你那老骨頭本來就脆,你再摔出什麽好歹來,你想怎麽着啊?”

張淙眼見馮老開始齁兒喘,便只能把晏江何從屋裏推出去。

這一推晏江何不樂意了。晏江何胳膊一伸,手扒在門框邊,問張淙:“你推我幹什麽?”

張淙後背靠在門板上,一側被晏江何擋着,半圈在中間。他擡頭看晏江何那張臉,發現自己的一只手掌還按在對方胸口上。晏江何擱屋裏橫,仗着暖氣作威作福,上身只單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

于是張淙按了滿掌心溫熱,還能感覺到晏江何呼吸的起伏。他飛快收回手,登時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張淙短促地皺了下眉,聲音低沉地說:“少說兩句吧。”

他說完低下頭,側過身子從另一邊走人。

晏江何神經粗慣了,這會兒被馮老吓出一肚子脾氣,也沒在意張淙這點情緒變化,他哼一聲:“不多說他兩句他能繼續犯倔,就不知道自己多讓人/操心。”

張淙沒說話。他倒了杯水剛準備喝,晏江何就走了過來,他罵渴了,一把搶過去,理所應當道:“你再倒一杯。”

張淙:“哦。”

張淙把指尖攥進拳頭心兒裏。剛才晏江何碰到了那兒。

張淙認為自己得了怪毛病。天底下的毛病五花八門,他這病總結起來,學名大概叫“晏江何過敏神經症”。目前看應該藥石無醫,并且史無前例。至于病因——張淙不知道,或者說......他知道得還不敢算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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