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生日

生日

一頓飯吃得熱鬧,晏江何記得自己答應過張淙,留點胃口去吃餃子,就只吃了五六分飽,是全家第一個撂筷子的。

寧杭杭拍拍他的腿:“舅舅你不吃了嗎?”

“嗯。”晏江何笑笑。

“等會兒還去馮老那兒吃一頓吧?”晏濤說。

“是。”晏江何看一眼表,“時間差不多了,我馬上就走。家裏今年放鞭嗎?”

“不放了。”晏濤扭臉瞧冰箱,示意道,“蛋糕在冰箱裏。”

“嗯。”晏江何站起身,順手捏了下寧杭杭軟乎乎的小臉蛋。

看他站起來去翻冰箱,寧杭杭也跟着站起來。

“哎,杭杭,你站起來幹什麽?沒吃完趕緊坐下吃,把你碗裏那半拉餃子吃了。”周平楠啧一聲,也不知這丫頭怎麽就那麽黏糊晏江何。

可這回寧杭杭沒想當晏江何的跟屁蟲,就見她那對水靈眼珠溜一圈,兩步蹦到周平楠身後,藏着腦袋躲了起來。

“哎?”周平楠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這時候,就聽晏江何突然佯怒着呼嚎一嗓子:“寧杭杭!”

寧杭杭一哆嗦,下意識舔一下嘴角,把下巴颏趴在周平楠後背上。

周平楠挑起眉梢:“晏江何你喊什麽呢?吓着杭杭了。”

晏江何手裏提着蛋糕盒走過來,伸手朝自己親媽背後指指點點:“你還躲呢,你自己說,你是不是偷吃蛋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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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楠轉過頭去瞅寧杭杭的小臉,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冰箱那麽高你怎麽偷的?”

“那誰知道。”晏江何哼一聲。

他打開冰箱就見到蛋糕的包裝盒大敞大開,再往裏頭瞅一眼更不得了。晏濤買的是個水果蛋糕,本來樣貌姣好,現在卻毀了容,被明晃晃掏去一個大洞。

掏得非常不甚美好,一看就是拿爪子胡亂抓的。尋思都不用尋思,全家就寧杭杭和晏來財能幹出這等孬事。晏來財蠢狗一只,尚未成精,寧杭杭倒靈氣得很,罪魁禍首便不由分說,指定是這瓜丫頭蛋子。

周倩的臉板下來:“寧杭杭,你過來。”

寧杭杭沒敢擡眼,耷拉腦袋走到親媽跟前。

周倩立馬拉過她開始教育。寧杭杭孤立無援,用眼神求助了一圈兒也沒人搭理她。晏江何一家子都很疼孩子,但若是熊玩意犯了孬,訓起來也毫不含糊。

周平楠自然是絕不姑息,可憐的寧杭杭找錯了靠山,周平楠這會兒正跟周倩和晏江何舅媽一起,三個女人一臺戲,加腔帶棒圍攻她。

晏江何也板着臉:“還拿手抓,你多大了?髒不髒?”

大過年的,就幾口蛋糕,晏江何沒想多說什麽,再說他也不必要,有三個女人已經夠受了,瞧着小丫頭委屈得都快哭了。

周倩:“跟舅舅道歉。”

“舅舅......”寧杭杭挪到晏江何腿邊,癟嘴哼唧。

晏江何蹲下:“你不用跟我道歉,這不是我的。”

他沒給寧杭杭好臉色:“這是一個小舅舅的。等他哪天來了,你再跟他道歉。”

寧杭杭瞅見晏江何嘴角沒半點笑,慌了爪。她湊過去在晏江何懷裏主動蹭着,奶聲奶氣地撒嬌:“好。我錯了,舅舅別生氣。”

晏江何到底沒忍住,撥弄一下她的羊角辮:“本來想給你一條巧克力的,現在不給了,補給小舅舅,好不好?”

寧杭杭又癟嘴,委屈半天終于點了頭。晏來財狗眼抓色,過來舔寧杭杭的褲腿以示安撫。

“你過來,我還沒說完呢。用手抓,我是怎麽跟你說的?吃東西用什麽?”周倩還不依不饒。

“......勺子。”寧杭杭只能垮着小臉再過去領訓。桌上其他人都一副看熱鬧的樣,尤其是寧杭杭的親爹,還邊吃邊看,津津有味。

晏江何八風不動地憋笑,提起那不堪入目的水果蛋糕先走了。

張淙還真給自己打了碗荷包蛋。他愧有一雙巧手,竟突然沒了數,一不小心抖大發,灑進去一大勺糖,直接導致這一碗荷包蛋過分齁甜。然後他得出一個結論——荷包蛋還是老頭做的好吃。

齁完了張淙灌下一大杯水,去把餃子扔進鍋裏,撒一小撮細鹽煮熟,煮好端進裏屋跟馮老一起吃。

張淙緊盯着數,馮老吃了五個。其實已經非常不錯了,但張淙還是忍不住要皺眉。

馮老見他這表情就笑:“中午那碗米糊糊吃多了,肚子脹。”

“嗯。”張淙沒說什麽,自己低頭吃了一大盤餃子,然後去廚房洗碗。

他收拾好了從廚房出來,被馮老叫進去放收音機。屋裏沒有電視,老頭用那種巴掌大的收音機收臺,他想聽春晚。

據說那玩意叫“老頭樂”。聽相聲聽小品什麽的都行,張淙還曾經拿去網吧給他下載過幾首老年歌曲。

挺有意思的。破老頭兒的意思。

張淙沒在屋裏久待,他去廳裏坐着。廚房還熱着鍋,火沒關。他是給晏江何熱着呢。

張淙從兜裏摸出手機,手指頓了頓,打字搜索一個詞——“同性戀”。

詞條寫的都很學術化,寫和不寫沒什麽區別,張淙當然知道“同性戀”指什麽,顧名思義就很清楚。

張淙垂着眼,翻開圖片,打眼第一張是兩個男人在接吻。

他被一張圖片洞穿心思,飛快将手機按成黑屏,然後開始瞪手機殼上的狗耳朵愣神,直到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張淙才猛地驚醒。

張淙快速地想:“鐘甯是同性戀。鐘甯和晏江何是朋友。那晏江何呢?晏江何知不知道?晏江何可不可能也是......”

“外面可真冷。”晏江何說話了。他走進屋,将蛋糕放在桌子上,搓了搓手。

張淙的思緒被打斷,眼中忽然闖進晏江何這個人,一時差點将手機摔去水泥地。

他深吸口氣,把手機揣進兜裏,起身去廚房:“你先坐會兒吧,餃子給你熱一下。”

那一鍋餃子湯還在滾小熱泡,張淙直接盛了一碗出來遞給晏江何。

“哎呦。”晏江何趕緊接過餃子湯,邊呼嚕氣兒喝邊往裏屋走,招呼上,“老頭,你在屋裏聽什麽呢?”

張淙看了看晏江何的背影,回廚房給這人熱餃子。

晏江何出屋時帶上了馮老的屋門。那屋已經沒有小收音機的聲音了。估計是聽累了,老東西想休息會兒。

“吃吧,剛熱好。”張淙把餃子推給晏江何,還給他弄了一只醬碟。

“這些是全部的了?”晏江何眼珠子撒摸着,問出一句。

“嗯。”張淙頓了頓,“不夠吃?”

“夠了。”晏江何說,“我就是沒找見。”

他問張淙:“我包的那個扁擔呢?”

“......”張淙轉過頭,瞥見晏江何放在一邊的蛋糕,“被我吃了。”

“哦。”晏江何也看過去,他笑起來,“那是你的生日蛋糕。”

張淙感覺脖頸好像被忽然掄了一刀,還是一把飛快的大鐮刀。他扭回頭看晏江何,大腦沒什麽知覺:“什麽?”

“你的蛋糕。”晏江何吃餃子,含糊說,“可惜中間出了點插曲。”

“什麽?”張淙還在發懵,“你怎麽知道我今天生日?”

“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張淙的時候,老頭跟我念叨過。”晏江何用下巴點向蛋糕,“你去打開看看,等會兒拎過來吃了。”

晏江何:“不好意思,我表外甥女太調皮了,又貪嘴,給你偷去一爪子。”

張淙:“......”

晏江何會跟張淙如此真誠地說上一句“不好意思”,還挺新奇的。

張淙伸手提過蛋糕,推到桌子中央,打開了包裝盒。他看上一眼就愣住。

的确跟晏江何說的一模一樣,一點都沒歪曲事實,就是“偷去一爪子”。

張淙慢慢坐下:“她用手抓着吃的啊?”

“嗯。”晏江何皺鼻子,“也不知道一個小姑娘怎麽就這麽埋汰,能被直接罵到明年。”

晏江何:“我也沒給她好臉子。你要是還不樂意,下次見她自己抽。不過不能打疼了,下手輕點,只準打屁股。”

張淙有些琢磨不明白。晏江何這說的是什麽話?問題不是出在怎麽揍孩子。而是......他要怎麽才能見到晏江何的表外甥女?簡直無稽之談。

可張淙沒工夫琢磨了,因為晏江何又撒毛病:“哦,對了,我搶了她的巧克力給你,先補償你一下。”

他說完,從兜裏摸出一條絲滑牛奶口味的德芙,扔去張淙眼皮下。

張淙:“......”

神經病才搶小孩的巧克力。而張淙意識到自己病的不淺。因為他真的伸過手,把那條DOVE裝進了口袋,巧克力正好碰上手機,手機黑屏裏藏着“同性戀”。他這一兜,實在要命。

晏江何樂了,朝張淙囑咐說:“她抓的那一半別吃了,吃另一半,幹淨。屋裏的老頭吃不下,咱倆吃也夠了。”

張淙低聲“哦”了一下,去廚房拿出一雙筷子。家裏沒有切蛋糕用的刀,他幹脆用筷子劃拉。

可筷子頭還沒等碰上蛋糕,晏江何突然伸出一只手擋上:“你幹嘛?等會兒。”

所以筷子頭就杵到了晏江何手背上。

張淙:“嗯?”

晏江何說:“蠟燭。”

“......不用了吧?”

“啧。”晏江何不滿意,“沒蠟燭叫什麽生日蛋糕。蛋糕天天都能吃,生日這天怎麽才能不一樣?不就是個儀式感嗎?”

張淙拗不過他,其實也不想拗他,便取過蠟燭點上。是數字“1”和“8”,正好,十八歲。

在張淙用打火機點蠟燭的時候,晏江何又不幹正經事。他笑意盈盈地提溜出紙殼做的生日王冠,在張淙擡頭的瞬間給他加了個冕。

“你......”張淙嗓子癢癢,突然很想咳嗽。

晏江何看張淙頂着王冠,感覺到一種不可言狀的喜感。他立馬樂出來,同時走到開關下,把燈關掉。屋裏立時漆黑一片,只有蠟燭暖洋洋的光。

晏江何五音不是很全,沒那閑情逸致唱生日歌給張淙逗玩意,于是從手機裏扒出一首生日快樂歌,放動靜聽。

張淙全程一動不動,直到一首歌結束,也沒晃一根手指頭,他眼睛盯着蠟燭,小火苗在瞳孔晃出虛影,鼻腔能聞到蠟油溫熱的味道。

晏江何說:“許個願。”

張淙垂下眼沒再看蠟燭。晏江何叫他許願,他只在心裏輕輕喊了一遍“晏江何”。

蠟燭吹滅,燈又亮了起來。張淙重新拎起筷子劃拉蛋糕。

這蛋糕胚子軟乎,張淙下手又快,還劃拉得算規整,沒怎麽呲歪。

他推去一塊給晏江何,晏江何彎起眼角笑:“張淙,生日快樂。”

張淙不自覺抿起唇,也跟着笑了下,露出一對梨渦來。

晏江何這一聲“生日快樂”,是不一樣的。不像湯福星的,也不像馮老的。不太一樣。可天下也沒誰說的話能和別人一樣。湯福星和馮老說的也不一樣。張淙并形容不清。

只是,他是徹底認明白——大年三十,十八歲生日,成年。他為晏江何,生長出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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