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過年
過年
晏江何從衛生間洗完手出來,非要創造,結果捏出一個直勾勾的沒褶子扁擔,他包的那餃子蹲倒是能蹲穩,可樣貌太過打眼,張淙就沒讓他繼續禍害。
晏江何看張淙三秒捏一個,出活兒又快又好看,罕見得服氣,誇上一嘴:“你手真巧啊。”
張淙那巧手便一頓。他掌心托着面皮抖了抖,餡兒差點怼掉。
幾個餃子沒一陣工夫就包好了。晏江何晚上過來也吃不下太多,張淙沒再包多少。
晏江何看了眼表,擱心裏估摸時間。
張淙看他:“你現在走嗎?”
“嗯,走。我得先去趟醫院。”晏江何說。有幾個病人他得去瞅瞅。
晏江何:“我大概晚上八/九點鐘過來。”
張淙沒說話,視線從晏江何眼底的黑眼圈上“嗖”一下略過去。
“過年”這玩意挺有趣,氣氛渲染在那兒,四處卻照舊是各懷心思或難能消停的人。
類似警察局裏的張漢馬,審訊室的值班警察。或者醫院裏的人。還有張淙自己,以及忙到倒不開身的晏江何……
這社會上的人種,多數奇形怪狀,不分佳節良辰地在辛苦,越是這樣,佳節良辰才越發珍貴。
晏江何端了杯水去屋裏喂馮老,給老東西灌下後就先走了。
張淙在外面收拾桌子,又給自己糊了滿手面粉。
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聲,張淙擦幹淨手薅出來看,是湯福星的消息:“有空沒?我現在攜生日禮物去你家樓下,你下來一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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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淙沒太意外,這陀螺每年都會給他買些亂七八糟的玩意,最磕碜的一次直接送了張淙一沓棉襪子......
張淙給湯福星回完消息,揣上手機進了裏屋。馮老坐在床上,他擰着脖頸上的幹皮,在往窗外看。
其實外面沒什麽可看的,這破樓周圍半點風景談不上,只有蒼勁的老樹杈條,只有冬日天空中大片煞白的蒼茫。
“我下樓一趟,馬上回來。”張淙朝馮老說。
“去吧。”馮老轉過頭看他,牽起嘴角笑笑,“生日快樂。”
張淙笑了下:“嗯。”
馮老的眼光輕輕溜到張淙身上,突然發覺眼前的少年長大不少,比起那年貓在樓道裏畫畫的時候挺拔太多了。
馮老依舊笑着,虛聲虛氣道:“往常還能給你打個荷包蛋,今年不行了。”
張淙感覺心頭被什麽東西杵了一下,杵他的玩意挺像窗外正扛冷風的老樹杈子:“我自己弄就行。”
“好。”馮老樂出一聲,笑聲滾出粘連的喉嚨,含糊不清。
張淙心裏不太對味兒,趕緊關上門走了,将步子放得稍微快了些。他腦子晃過一些不太好的念頭,比如——這個年要過完了。
張淙下樓時湯福星還沒到,他便裹緊衣服,繞着樓走了一圈。路過關門的小超市,張淙腳步停下。他在這家超市給晏美瞳買過酸奶,然後酸奶被用來為那畜生保養臉毛了。
時間過得快,又特別不可思議。誰能想到那個瞎眼的完犢子貨,現在能轱蛹在晏江何家的地板上翻肚皮?
也不知道晏美瞳長胖了沒。張淙是長胖了。
張淙的手掏進兜裏,摸過手機殼的一對狗耳朵,又摸見了張漢馬托警察轉交給他的銀行卡。
親媽長什麽樣,張淙已經忘了。她離家那時候張淙還小,看她尚得仰着頭,那晚她給張淙塞糖時,也是蹲下塞的,以至于張淙現在連她的身高都不清楚。
這樣虛幻的一個人,八年來還會打些散錢給他。一部分真的用來養活了張淙,另一部分被張漢馬霍霍得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張淙想着,把卡從兜裏拿出來。他掀起眼皮,看見對臉的綠色鐵皮垃圾箱,最上面一層鋪滿了淅瀝着湯汁的菜葉子,不知道馊沒馊。反正張淙沒聞見。
冬天有些好處,類似凍鼻子,嗅覺不靈敏。
張淙兩步走過去,手揚起來,卡在空中劃一道弧線,準确落進那堆冷菜剩湯裏,泡了個結實。
所以說品行這玩意,和周圍環境有關系,也沒太大關系。窮人坑裏照樣能出敗家子。不信可以瞅張淙,撕人民幣,扔銀行卡,都是他的優秀作為。
張淙扔完卡,手機又在兜裏響了一聲,肯定是湯福星到了。張淙沒掏手機,反而摸出一根棒棒糖。
草莓味的。他喜歡的口味。張淙撕開包裝紙,吃糖進嘴。無足輕重的糖紙也被他撇出去,擱風裏兜嗖過半圈,同樣掉進垃圾桶,跟銀行卡作伴,一起泡爛菜湯。
張淙沒回頭,轉身往回走。
等張淙繞回去,湯福星已經在樓下了。這孫子凍得直跺腳,下巴上的肉堆進圍巾裏,手中抱着一個大袋子。
看張淙走過來,湯福星立馬嗷嗷上:“張淙,這兒!”
“我看見了。”張淙嘆了口氣,在湯福星身邊站住。
“生日快樂。”湯福星咧出一嘴笑,“給,禮物。”
張淙伸手接過,有點愣:“這什麽啊,這麽大一包?不會是一包零食吧?”
“當我是你呢,我一過生日你就送我吃的。”湯福星撇嘴。
張淙短暫地笑笑:“吃的對你來說不是最好的禮物嗎?”
湯福星瞪了他一眼,樂了:“行吧,你說的對。”
湯福星視線移到禮物上,期待地說:“我跟你說,我今年可是下了血本兒,你肯定喜歡。”
“真的假的。”張淙伸手把東西從袋子裏拿出來,看到包裝他懵住了。
是個數位板。畫板繪用的。這玩意一般不便宜。張淙看了眼牌子型號,湯福星買的這個基本上算最便宜的好貨,幾百塊錢,性價比高,不專業,但畫着玩沒什麽問題。
“我今年攢了些零用錢,怎麽樣,是不是特別喜歡?”湯福星頂着一張讨誇的大臉看張淙。
張淙經常在網吧看視頻學東西,包括畫畫。湯福星早見過很多次了,張淙會翻一些板繪的視頻看,擱網吧打工看夜場,他甚至能看一通宵。
反正就是那種湯福星多長八顆頭也看不懂,最後只能膛目結舌地誇一句:“這他媽是神仙。”
湯福星不是大手大腳舍得花錢,他媽對他算比較摳的那類,他攢點錢挺困難。但張淙......湯福星下意識擡頭往樓上望——上面還窩着個老病秧子。好不容易一年一個生日,能開心一點是一點。
只是湯福星不知道張漢馬的事,不然現在能原地蹿起來。
“你買這東西......”張淙有些不知道怎麽措辭。
“這東西不好嗎?”湯福星立馬緊張了,“我看網上評論說這個牌子不錯啊,我還好一頓做功課呢。”
“沒。”張淙手捏着數位板,摳心挖膽也抓不出話,最後只能輕輕說了聲,“謝謝。”
湯福星愣了愣,嘿嘿樂起來,又重複一遍:“生日快樂。”
。
晏江何從馮老家出去,周平楠就打電話催他回家吃飯了,他不想多耽擱,但進醫院前他還是找了個開門的大超市,進去買上兩大袋子點心巧克力什麽的。
晏江何把這些東西分給了科裏的醫生和小護士,還有病房裏一些患者家屬。
很多人,很多家,過年都是在醫院過的。醫院食堂的餃子非常一般,咂摸不出幾分滋味。而一年到頭,不論艱難困苦,總該有點甜味,才好笑着迎接新的日子。
晏江何把一包水果糖塞給病床旁的小姑娘,她就笑得很開心,惹得她床上的媽媽也跟着笑了。
你看,甜味不一定是吃到嘴裏,也可以看到眼裏,聽到耳朵裏。
巡過一圈病房,晏江何打好招呼,終于打道回府,回家吃飯去。
周平楠那一桌子菜早就預備上,晏江何打開家門,迎面卷熱氣撲來兩個潑皮——一個是晏來財,一個是寧杭杭。
晏來財圍晏江何腳邊汪汪,站立跳蹄子,伸爪撓他褲腿。而寧杭杭作為靈長類,自然道高一籌,她直接一腦袋撞過來,抱住晏江何另一條大腿。
晏江何脫下鞋,穿拖鞋之前用腳趾捋順晏來財的狗頭,以示安撫。然後他兜過寧杭杭的腋下,一口氣将這丫頭片子提起來,扛到肩上。
寧杭杭立時滋哇亂叫,笑出齁兒來喊舅舅。
“哎,江何,你別摔着她。”表姐周倩簡直服了他們。
“沒事。你別管,閨女野着呢。”表姐夫說道。
周倩:“......”
晏江何笑笑,發號施令:“寧杭杭,大頭朝下,磕房梁上我可不管,你這輩子就成白癡了。”
寧杭杭歪脖子問:“成白癡舅舅該不喜歡我了吧?”
“對。我會特別煩你。”晏江何故意繃着臉說。
寧杭杭大眼珠子一轉,下一秒閉上嘴,乖乖耷拉下小腦瓜子。
晏江何于是開懷大笑。
周倩:“......”
“你特別煩誰?我特別煩你。”周平楠從廚房出來,拎個鏟子沒好氣兒道,“晏江何,洗手進來端菜。”
“來了。”晏江何趕緊把寧杭杭撇給姐夫,轉身去洗手。
晏濤和舅舅在廳裏坐着喝茶,舅媽在一邊削水果。晏江何臭不要臉,撇“尊老”一邊兒去,眼尖地從舅媽手底下搶來一個剛禿嚕好皮的蘋果啃進嘴:“謝謝舅媽。”
舅媽伸手點了點他,笑了。
周平楠又擱裏頭吼:“晏江何你趕緊進來!”
“來了。”晏江何快速走進廚房,把蘋果轉了一圈兒,将沒咬過的那一半遞到周平楠嘴底下,“媽,吃蘋果。”
周平楠白他一眼,張嘴咬一口。
晏江何突然明白了。他是真的命好,他家過年,家裏總是熱乎乎暖洋洋的。
晏江何心思鬥轉,他把蘋果放旁邊,扭頭跟周平楠說:“媽,我爸跟你提張淙了吧?”
“提了。”周平楠斜眼瞄他,“就你這種不要臉的玩意,才能讓人家一個孩子做飯給你吃。過年了也不知道積德。”
果然。
晏江何眼皮一抽,生怕周平楠批評他沒完,趕快說道:“我過完年想領他回家。”
“領呗。你不領我也叫你領。”周平楠說,“我給做糖醋排骨。”
“嗯。”晏江何笑笑,又想給周平楠塞一口蘋果吃。
周平楠沒吃,揍他後背一巴掌,搶過蘋果:“你趕緊端菜出去。”
“得嘞。”晏江何挨上揍,左手魚右手肉,彎腰走出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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