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想問他

想問他

晏江何關門進來,張淙已經掃完了地。張淙從廚房拎出塊面板,擱在桌上。

晏江何走過去:“現在就包餃子啊?”

“現在不包,就是先拿出來。”張淙說着,又從廚房捧出一個不鏽鋼小盆,裏頭裝着他做飯時就和好的面,“面要先醒一醒。”

晏江何看着他:“你還真是什麽都會幹。”

張淙把一盆面放下,語焉不詳:“往常過年老頭也總在家包餃子。”

晏江何沉默了片刻,打出個哈欠,眼底浮上水色:“我幫你包吧。”

“你會嗎?”張淙随口問。

“啧。”晏江何不滿意了,“我怎麽就不會了?”

他自吹自擂道:“我雖然餡兒不會調,面不會和,包的形狀不好看,但我會。”

“......哦。”張淙實在沒明白他憑這番陳述,到底算哪門子會。

晏江何突然勾起一邊的嘴角笑:“你怎麽回事?我爸在的時候你裝乖,做飯掃地一句廢話都沒有,我爸走了你開始跟我頂嘴了?”

“......”張淙是服了這人,天曉得他從哪崴來的歪理,“什麽?”

晏江何眯起眼睛,他吃飽喝足,這會兒困得特別難受,卻還是不樂意消停:“你看,你又頂嘴。”

張淙頓了頓,皺起眉瞅了會兒晏江何,忽然低下頭甕聲甕氣道:“我沒有。”

晏江何往張淙身邊走得更近了些,渾身毛病地問:“是沒裝乖還是沒想跟我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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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淙的腦子被作鬧得直嗡嗡。

奈何晏江何繼續捅馬蜂窩:“都沒有?”

張淙:“......”

晏江何彎起眼睛笑開:“那就是真乖。”

然後張淙那腦瓜子徹底霍亂,被一群馬蜂蟄得雞犬不寧。

因為他們離得近,張淙能很清楚地看到晏江何眼中的紅血絲,還有他眼角笑起時輕淺的紋路。

晏江何的笑漸漸淡了。他低不可聞地嘆口氣,又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張淙的肩膀。

晏江何丁點力氣都沒用,張淙卻覺得自己的胳膊沒了。從肩頭到手指尖,似乎毫無知覺,就跟被一顆炸彈呼隆一下轟掉了那樣。

直到晏江何擦着張淙的肩頭走過,張淙這半邊胳膊才又在電光火石之中長回來。

晏江何一屁股坐在張淙靠牆的那張單人床上,琢磨過好幾個回合,最終再次問出來:“張淙,真沒事兒吧?”

張淙胸口倏得提了下,他扭過頭去瞧晏江何,反應過來晏江何在問什麽。于是他又重複回答一遍:“沒什麽事兒。”

晏江何張嘴前再打個哈欠,這回直接給自己困出來一雙熱淚盈眶。他抻着腰,蹬掉腳上的鞋,懶洋洋地仰臉倒下去:“嗯,我知道。”

——我知道,就是不太放心,才最後再你問一遍。

所以張淙懂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永遠不會有人再提。真的真的就此離他八百跟頭遠,扔去天涯海角。就算張漢馬那邊還有後續,也全都與他無關。

晏江何搓一把臉:“你床借我躺躺,天爺,可困死我了。”

張淙的目光開始變化,眼神緩緩地放輕,就像飄在水面上的氧氣,慢慢微溶,慢慢下沉:“你昨晚夜班沒睡覺吧,困成這樣。”

晏江何胳膊橫在眼睛上,沒什麽精神地“嗯”了一聲。周圍的一切好像都随着他的輕聲靜止了。

張淙下意識放低聲音:“你先睡會兒吧。”

晏江何又“嗯”一聲,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嘴裏含糊着說:“面醒好了叫我......”

張淙沒再說話,轉身去廚房弄餃子餡兒。肉和菜先前都已經剁好了,幸好剁好了,不然要吵晏江何。

張淙擱廚房鼓搗了一會兒,沒多少功夫就調好了餃子餡。等他帶着餃子餡和擀面杖一起出來,晏江何早就睡着了。

這人睡着了也不安生,他身上就一件薄毛衣,還不蓋被子,此刻毛衣邊滾上去打卷兒,露出一截腰。他頭歪向牆面,胳膊随意耷下,小臂有半拉都在床外面。

張淙盯着晏江何露在外面的腰,擱原地站了半晌,終于把手裏的東西放下,他走過去,抖起被子給晏江何蓋上。

然後他站在床邊,又站了半天才彎下腰,用掌心托着晏江何的手腕,将他這條散漫胳膊提溜起來,塞進被子裏。

張淙剛準備直起上身,晏江何卻皺起眉,将頭轉了過來。張淙對上他的臉。

張淙:“......”

晏江何估計是感覺到被打擾,臭脾氣擱夢裏頗有不滿,這一皺眉維持了幾秒才舒展開。他的呼吸悠長平穩,噴薄出溫熱,胸口有規律地上下起伏。

張淙現在似乎不太妙,有什麽刁鑽作祟的玩意,已經開始踩他心坎逛游。

張淙斂下目光,手松開被角,掌心緩緩按在晏江何腦袋底下的枕頭上。軟綿的枕頭被他壓了個坑,一點一點深陷,每一毫米都凹下得極慢,最後壓結實。

張淙離晏江何特別近,近到他用鼻尖可以聞到晏江何的氣息,熱乎乎的氣息。

張淙體會到什麽叫做潛意識裏的情景錯亂。他的思維被一些無關緊要的片段打劫了。

這些于他此刻身邊的一切全沒關系。有尚未暗透的天,黑色裏摻雜了削微的淺灰,虛設着定格下路燈,秘密生長于牆壁上延展,伸開枝蔓捆綁住一個不尋常的吻。

張淙的頭越來越低,等到他的鼻尖跟晏江何的鼻尖輕輕碰上,張淙才猛地停下。他閉上眼睛,切斷呼吸。同時搞清楚了一件事——他想吻晏江何。

張淙維持着這個姿勢沒動。大概能有一兩分鐘,他才把手從枕頭上收回,緩緩直起上身。他用手掩着嘴,側過頭壓低聲音咳了一下,肺都跟着悶震。剛才他好懸沒把自己給憋死。

當一個人心裏開始出現另一個人的時候,任何渺小的思念都會被無限放大,更何況是張淙呢。他本來是蕩然無存的荒土,一旦牽扯起絲絲縷縷,定要凸顯細膩到令人恐慌。

他渾渾噩噩,只一剎那心動,便完全亂了分寸。

張淙悄悄坐在床邊,胳膊搭在膝蓋上,他弓下脊梁,将頭埋進手臂中藏好。他在心裏戰戰兢兢地小聲想:“我是真瘋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晏江何翻了個身,臉朝牆壁,背對張淙。聽到身後細細碎碎的聲音,張淙才回神。他站起來,從兜裏摸出一根煙,躲去衛生間抽幹淨。

晏江何這一覺睡得舒坦,直接到下午四點多才醒。他醒來時張淙正杵在對面桌邊捏餃子,裏屋間或傳來馮老幾聲咳嗽。

晏江何有些睡懵了,他慢慢坐起來,揉揉太陽穴:“幾點了?”

因為北方的冬天比較燥,室內暖氣又烘着,晏江何剛睡醒,嗓子不免有些幹啞。

“四點多了。”張淙拍掉手上的面,揪過旁邊的濕毛巾擦了擦。

他猶豫了一下,拎起一旁的水壺,給晏江何倒了杯溫水拿過去。

晏江何接過水一口灌下。他沒覺得怎麽樣,或是意外。他知道,張淙其實非常細致,不過是性子扭着勁兒罷了,扳一扳能長過來。這他早就知道了。

晏江何看見桌子上碼了四排餃子。大小相近,個個都跟古靈精怪的白肚皮小元寶似的,張淙包得還挺漂亮。——張淙真是手巧。

晏江何:“你怎麽不叫我啊?不是說包的時候叫我嗎?”

張淙瞄一眼晏江何的臉,又快速錯開視線。他接過空杯子放到一邊。晏江何睡成這樣,眼底的血絲卻還沒退幹淨。

張淙淡淡地說:“也沒多少,我自己捏兩下就完事了。”

“哦。”晏江何想想也是,就三個人吃。不,準确說應該就兩個人吃。馮老的嗓子眼如今太淺,根本塞不下物什,用不着算數。

晏江何眯眼睛數着:“再包幾個吧,這才幾個啊,也就夠兩盤子的貨。”

“這些都多了,我吃不下那麽多。”張淙準備收拾了。剩的面明早薅兩碗疙瘩湯,餡兒倒了得了。

“還有我呢。”晏江何趕緊接上。

張淙愣了下,收拾東西的手停下,他擡頭看晏江何:“你晚上不回家吃飯?”

“回啊。”晏江何笑笑,腳丫子開始扒拉鞋,穿好後從床上站起來,“我晚上還過來。”

張淙沒太意外他過來,只是按照晏江何的意思,他是打算吃兩頓。于是張淙問:“你還吃得下嗎?”

“吃得下。我提前給胃裏留塊兒地方。”晏江何抻一個懶腰,往廁所走。他路過張淙身側時正好一個懶腰完成,胳膊放下,順道痞了爪子,拍上張淙的後背。

張淙擱心裏嘆了口氣。

他年紀輕輕,又向來六親不認,當下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拾掇那點冒尖的完蛋心思。張淙對付晏江何,兵敗如山倒,從始至今,他一提這人就無能為力,只好默不作聲,悄悄地埋怨晏江何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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