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拿捏

拿捏

他們沒再就鐘甯的問題進行什麽對話。

張淙心服口服。他這會兒憋得想跳車,又不能跳。晏江何作孽作在他命裏,他是欠的,左右都逃不開折磨。

大概過了五分鐘,張淙看見小區大門走出來一個女人。

遠看就知道氣質不俗。這女人高挑纖細,身上穿了一件深綠色長款大衣。她越走越近,是奔着晏江何的車來的。張淙又看見她齊胸的卷發輕松垂下,模糊瞥見她有一張精致漂亮的臉。這就是晏江何的前女友——雲蕾。

晏江何自然也看見了。他先是側過身,抻胳膊拎起後座的紅酒,然後打開車門,對張淙說:“你在車上等我會兒。”

晏江何下車,在他關車門的瞬間,張淙聽見雲蕾的聲音傳進來:“江何。”

車門“咣當”一聲磕上,張淙的脊椎抵上靠背,扭過頭盯窗外。

雲蕾出門前定是花了心思,尚且不論她的妝容,她耳垂上還墜着一對精巧的深綠色耳環,和身上的衣服很搭襯。

雲蕾從晏江何手中接過紅酒,抱在懷裏:“江何,你跟我不用這麽客氣的。”

晏江何笑笑:“拿着吧,也沒少讓你費心。”

雲蕾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大大方方道:“你知道的,比起紅酒,我更希望你請我吃飯。”

她這暗示已經很明顯,奈何晏江何是個不解風情的聾子,他笑道:“會不會算賬啊,一盒子紅酒多少錢,一頓飯又多少錢,我就算帶你去五星級飯店吃,咱倆也吃不了這麽貴的。”

雲蕾輕輕看了晏江何一眼,她沉默片刻,居然又問出一遍:“真不請我吃飯?”

“......”晏江何擱心裏嘆氣,“哪天叫上我們高中玩的好的那幾個,一起好好吃一頓。”

雲蕾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她将懷裏的酒抱得更緊些,再看晏江何時心裏難過,張不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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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江何一直都是這樣的。他是個撇得清的人。這點雲蕾早就清楚。是她自己放不下,怪不得晏江何。晏江何已經很體貼地在給她留面子了。

雲蕾更明白,如果不是不得已,晏江何也不會找她。就像這次托關系辦事,晏江何只是借她張個口,其餘都是他自己去打點。

不知道是不是誰的青春都有些什麽,沒法随年歲打馬掠過。反正雲蕾有。她有個大男孩,夏天最熱時會偷偷翹課,翻牆出去為她買冰激淩,冬日若下雪了,他會帶着她去操場,他會轉過身,面朝她倒着走,一步一個腳印,同時搓熱一雙手,牽起笑來,捂她的耳朵……

這麽多年,她始終不能忘記這個大男孩。不論什麽樣的男人朝她獻殷勤,她就是很難忘掉晏江何。

“快進去吧,齁兒冷的。”晏江何往後退了兩步,這是他要走的信號。

雲蕾不好攔他,只能點點頭:“回頭再聯系。”

晏江何給她回了一句:“有事聯系。”

雲蕾:“......”

晏江何沒留戀,他頭也不回跨上車,打着火掉頭就走。張淙從後視鏡看,看見雲蕾往前走了幾步,站在路邊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沒動。

張淙心底一黯。尤其他處于某種理虧的立場,一些東西會看得格外明白——這個雲蕾,對晏江何肯定還有念想。

那晏江何呢?

張淙把視線轉回晏江何臉上,說話時挺想抽自己個嘴巴子:“那是你前女友?”

“......”晏江何沒想到他能這麽快又被張淙弄愣,啧一聲,“你怎麽又知道?”

張淙吸一口氣進肺底壓住:“能看出來。”

“哎呦。”晏江何挺意外。張淙不跟他頂嘴以後,最多的就是閉嘴,笑話都掰扯不出半拉,還會說這個?

晏江何樂了:“行啊你,開始挖你哥的感情史了?”

張淙皺起眉,看晏江何嘴角的笑就煩。他幹脆把頭轉向窗外,眼不見為淨,嘴卻管不住,頗為陰陽怪氣地說:“藕斷絲連。”

晏江何耳朵一抖。他已經很久沒聽張淙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了。挺沖的,裏頭明顯能摸到各種不樂意以及不待見。

正好趕上紅燈,晏江何一腳剎車踩下去:“你這什麽語氣?”

張淙嘴唇張了張,半天也沒從五髒六腑裏摳出個字,只能又選擇閉嘴。他額角貼車窗,狠狠閉了閉眼,以求冷靜。

張淙到底是年輕,他再怎麽被老天爺耍出慣性,也不過才十八歲,心尖子上總是嫩,破天荒長出點熱來,颠簸一下他就端不穩了。

晏江何簡直被張淙氣笑了,他沒好氣兒道:“張淙,你今天是不是有病啊?”

張淙還是應不上聲,窩那塊一動不動。這在晏江何眼裏就太有挑戰性了。這直接等于——張淙不搭理他,不願意搭理他。

叛逆期?什麽混賬玩意,欠揍的倒黴王八。

晏江何擱心裏将張淙罵了滿臉。藕斷絲連?這小詞兒拽得可真标致。他藕斷絲連,他他媽的是為了誰?

張淙轉學這個事,脖子沒斷的都知道要托關系,張淙肯定也明白。但晏江何覺得不必說清楚,托了誰,花了多少錢,不用跟張淙透露,他剛才也沒讓張淙下車。

小孩兒就是小孩兒,不然要他這個“哥”幹什麽?

可現在小鼈羔起恙子,這是養出毛病了。

晏江何火滾上來,指張淙腦瓜子連點幾下:“行。”

他餘光都沒再賞張淙,瞅一眼前面變了綠燈,腳丫子蹬上油門開車。張淙被他晃着,額頭颠在玻璃上磕一下。

這一下給他磕清醒了。他猛地去看晏江何,單瞧見一張放下來的冷臉。張淙心一慌,好懸沒伸手去扳晏江何的下巴,要這男人轉頭跟他對上視線。

晏江何從來不是慣病那類,他一路上都沒管張淙,權當張淙是空氣,到家樓下更是停車立馬走人,要不是張淙下車速度快,能直接被他鎖車裏。

晏江何進了家門,直奔自己屋,幾步路也要谇晏美瞳兩聲:“滾蛋,別擋着,離我遠點。”

晏美瞳一雙美目采光,或許看出他心情不佳,輕蹄子蹿去張淙腳邊,扒張淙喵嗚,誓不撒爪,張淙腳上的棉襪子都被它用指甲勾起線了。

張淙:“......”

張淙慢慢蹲下來,掌心托着晏美瞳的肚皮一兜,将它圈懷裏,又搓了兩下晏美瞳的毛頭皮。

張淙走到電視旁邊,把晏美瞳扔進公主窩。然後,他從櫃子上拎起一盒魚罐頭,彎腰喂畜生。

晏美瞳有了好吃的,心裏得到寬慰,只顧埋頭苦吃。

張淙瞪着它翹起的尾巴跑了會兒神。他嘆口氣,轉身走進廚房。

晏江何那頭已經氣得冒煙。他這人氣性本來就大,惹他的還是張淙,這就更不行。

晏江何不是想居功,要張淙對他感恩戴德,他就是覺得,張淙到現在,不能朝他犯神經病。

晏江何孬人一枚,張淙一男人,他沒法體貼入微關懷備至。可他是真的疼張淙,從一開始就疼他。

所以晏江何現在的感覺,像極了心肝喂給狗。

——張淙,一只馴不熟的狗崽子。

晏江何坐在床邊,拽一本醫學書上手,眼珠翻來覆去撒癔症,毛病沒抖擻掉半分,狗崽子倒輕輕踢門了。

“幹什麽?”晏江何瞪一眼門。

張淙在外頭頓兩秒,才悶着聲音說:“哥,你開下門,我兩只手都占着。”

晏江何冷哼一聲,把書扣床上,走到門邊。他剛給門薅開,就聞見了一股暖呼呼的香味。

張淙左手一小碗黑芝麻糊,右手拿着一杯水。

晏江何也不客氣,他拿過水杯就往嘴裏灌,氣了半晌早被氣渴了。

一口喝下去帶點甜味,晏江何愣了愣,注意到這是一杯溫度适宜的蜂蜜水。

張淙進屋,把黑芝麻糊放到桌上。不知道他擱了什麽,甜香一股腦從碗裏往外冒,晏江何胃空,一瞬間就餓得頭疼。

張淙擡頭看晏江何,走過去,尋思來尋思去,選擇先喚一聲:“哥。”

晏江何皮笑肉不笑,張嘴要罵:“小狗崽子......”

“對不起。”張淙突然打斷了晏江何的話。

晏江何:“......”

張淙是真的神奇。一句話不說能把晏江何氣出火,說一句話又能讓晏江何啞火。

晏江何瞪着他,又瞪向桌上的黑芝麻糊。最後他決定善待自己,走到桌邊坐下,扯上勺子吃起來。

張淙呼出一口氣,手垂在身側握拳。他剛才做芝麻糊的時候恨不得把頭掏空,他就在想,他要怎麽跟晏江何解釋自己的抽風行為,才能讓晏江何接受。

實話實說肯定不可能。晏江何是這種性子,張淙礙事兒,根本不敢。一步錯,滿盤皆輸。他得壓着。

他一邊往鍋裏攪和白糖,一邊給自己找借口。找來找去他發現,只能對着晏江何的溫柔去戳。

所以張淙站在晏江何對面,面無表情地說:“我剛才想到張漢馬了。他會給那些女人送東西,送錢,一些畫面......我就是突然想到......”

晏江何果然放下勺子,擡起頭正眼看過來。

張淙飛快錯開視線,覺得自己該立地下十八層地獄。他是夠不要臉,咬碎身上的傷疤,在晏江何面前鮮血淋漓地賣可憐。

晏江何心疼他,舍不得。他知道。他就是要晏江何心疼。越心疼,越好。

一個極度缺愛的人,還沒來得及怙恩生暖,為自己活出人氣兒,卻偏要選擇去愛。難為那心眼子扭曲拐歪,病态得不堪入目,能配上人間最惡劣的貶義詞。

晏江何沉默着,腦子開始轉,脾氣也漸漸轉沒了。

張漢馬這名字消失有陣子了。那籮破事實在惡心。這種爹有多不靠譜,晏江何罵都懶得罵。

就算一切都過去了,張淙心裏的坎兒也還埋在那,誰都踏不平。晏江何永遠忘不了,張淙對他們父子關系以及那龌龊男女關系的形容:“我和他留在那些女人***的東西有什麽區別?”

晏江何站起來,走到張淙跟前。他嘆一口氣,竟有些委屈地說:“可我不是。”

晏江何還是沒有多說:“她之前幫了我點小忙,我送東西是還人情。不還才會不清不楚。”

“我知道。我不是對你。”張淙才扯完謊,不敢再揪這個話題。

他看向桌上的黑芝麻糊,開始遮掩:“你先吃點墊墊,我去煮個面?”

晏江何沒再駁話。他認為張淙可能有什麽心理抵觸。比如看到一種情景,也許會牽扯起某些不好的記憶。

張淙是不小心沖他撒了脾氣。

這種幼稚且脆弱的舉動,與張淙格格不入,又非常說得通。裹渾身的戾氣提防周遭,逞強逞能,不敢向往溫暖。——算是張淙某種惹晏江何心軟的特質。

晏江何摸摸胃,完全不準備給張淙省勁兒,大爺般說:“不吃面,喝粥吧。再炒兩個菜,要一葷一素。哦,再弄個土豆餅吧。”

“好。”張淙終于松懈下來,轉身往外走。

“張淙。”晏江何突然喊了聲。

張淙擱門口站住,看晏江何走過來。晏江何上下打量過張淙,眼睛往上擡,沒看見張淙的發頂。

晏江何彎起眼角:“你是不是長高了?”

十七八的男孩激素裏有豬快長,晏江何發現,張淙甚至已經比他高出個小尖兒。張淙一看就不止停留在此,估計再過段時間,褲子都要短。

“大概吧。”張淙說。

晏江何伸出手。張淙下意識輕輕低下頭。

晏江何的手掌不輕不重兜了下張淙的後腦勺:“乖,炒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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