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想要......
想要......
雲蕾這件事算是給了張淙一個教訓。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對于他,晏江何較好拿捏,比如張淙拿一碗芝麻糊坑蒙拐騙,撕一塊傷疤出去便能哄好這人。但也總是膽戰心驚。
這個對于張淙來說不尋常的寒冬慢慢過去。整個冬天,他得到又失去,失去再得到,不斷地受傷不斷地結痂,整個人撕扯着成長。如今季節消弭,風稍稍柔軟起來,張淙從那邊角的料峭裏摸一摸,居然摸出了從未有過的淩亂。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顫顫巍巍。說到底不過是他那狗雜碎心思立不住。晏江何待他百般,他呢?說一聲恩将仇報都是擡舉。
他的感情是什麽龌龊玩意?晏江何要是知道了又怎麽辦?按照脾氣,估計能把他皮扒了拖地用。
張淙轉念想過,晏江何想要他的皮并沒什麽,要腦袋當球踢也無所謂。可是他怕晏江何遠離他。張淙就算有八百個腦袋,也不敢冒險。
轉學的事終于辦妥了。張淙轉去了二中。不算什麽重點,但整體成績要比先前的六中好上兩折,學習風氣也要周正一些。
張淙沒再把腦瓜瓢剃成板寸,也沒再留殺馬特,他修了個晏江何看着不太想揍的立正發型。
少年長高了,肩胛舒展得更加寬闊有力,換上一套新校服,披上外衣,腰背挺起來,眼瞅特別像個東西。
開學這天,晏江何恰好在家閑着,他肩膀上扒一只晏美瞳,脖頸被孽畜的頭毛蹭得直癢。
晏江何站張淙對面打量片刻,從沙發上拎起張淙的書包扔過去,樂呵呵地評價:“行,挺像個人。”
張淙伸手抱住書包,扯過書包帶背到身上:“鍋裏有粥,菜在桌子上用保鮮膜蓋着,中午吃之前放微波爐......”
“哎。”晏江何突然樂了,“你是高中生,還是保姆?”
他這話埋汰得太沒自知之明。若不是他成日四體不勤,甩手掌櫃作為,奴役張淙上瘾,張淙何至于淪落至此?
張淙沒說下去,心裏悶聲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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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說啊。”晏江何擡手将晏美瞳撸下來,放胳膊上挂着,“有可能,二中會有一些傳聞。類似說你不是好東西,或者是個關系戶什麽的。”
晏江何:“但這都是事實。”
罵張淙不是好東西就罵了。這個社會,還真是少見有人把“關系戶”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明目張膽。
晏江何:“不過二中的學生大部分都好好學習,應該也不至于。如果有,你把你那狗脾性給我收了,不準惹亂子。聽見沒?不然就拿鞋拔子抽你。”
“......哦。”張淙盯晏江何的臉看了會兒,轉身出門上學。
他擱門口蹲下換鞋,下意識瞄一眼櫃子上挂的鞋拔子。張淙心想:“至不至于沒關系,有沒有我都不惹事。因為你,我就不會。”
張淙背書包往外走。今天陽光不錯,早上空氣又好,張淙索性跑了起來,當是活動一下筋骨。
二中離晏江何家不遠不近,張淙跑步腳程不慢,沒多久就到了。他看眼手機,時間還早。
學校對面隔一條寬闊的大馬路,有一個小公園,裏頭有長椅,還有些花裏胡哨的健身器材。公園中央有個大噴泉,地面是大理石,入夏了能噴出花來。
張淙趁綠燈走過馬路,在公園的長椅坐下。陽光從頭頂張牙舞爪的大樹枝中間擠下來,斑駁着掉到他身上。
張淙眯起眼睛,打量起周圍。
他的視線裏有不少東西。
公園裏佝偻着散步的老太太,打太極舞劍晨練的老頭。紅着兩坨臉蛋兒跳繩的熊小子,齁兒樂的小姑娘,她滿地跑,鞋尖還是亮晶晶的……
除了肮髒醜陋的東西和事與願違,人世間還可以長成這種樣子。這些張淙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但現在他看見了。或許他和晏美瞳一樣瞎過眼,又睜開。
遇到晏江何了,眼睛才治好了睜開,看到了人間的好。
周圍安靜和諧,張淙卻聽見自己心裏轟隆一聲炸開。晏江何走過來,像劈開蒼天大地的一道光。他進來,閘門關上,從此就鎖死了。張淙那歪歪心腸這一瞬間通了——他只要能待在晏江何身邊,就足夠了。
其他的無所謂,他可以忍耐,幹受着,守着。他可以努力自欺欺人。
沒有什麽比在晏江何身邊更重要。只有待在他身邊,張淙才能不瞎,才能看到光亮,像個正常人一樣過日子。
“暗戀”這玩意,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不過是守着一個人,冷暖自知,悄悄地偷點甜頭。
張淙閉了閉眼,眼皮被陽光照得微疼。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直奔學校大門。
。
晏江何在家就是吃飽喝足,悶頭大睡。他是被晏美瞳一巴掌拍醒的。貓爪子的肉墊扇在他鼻梁上。
于是晏江何喉嚨眼啧聲,薅晏美瞳下床,追着貓屁股數落它進窩,終于睡意全無。
他看了下時間,張淙還有倆小時該放學了。
晏江何閑得五脊六獸,洗一把臉拽上大衣便出門。他想去接張淙放學,奈何出門早又沒什麽事做。
晏江何開着車滿地轉悠,燒油污染環境。在他路過張淙學畫的畫室時,突然起了心思。
他一直沒關注張淙學畫這個事,晏江何或許走了心也正經不起來,他給人家找完老師就不聞不問,單扔張淙自己進去自生自滅。
這會兒晏江何杵在畫室門口恍然間摸出顆心。可惜摸的還不是良心,是顆好奇心。
晏江何找地方停車,朝畫室走了進去。
今天學校開學,畫室裏沒多少學生,單有幾個閑着來玩玩的社會人士。也是巧,趕上張淙的老師當班,晏江何一進去沒等說幾句話,就被對方認了出來。
張淙的老師姓許,是位個子不高的文藝型佛系青年,并沒留長發紮小辮,短發利落,手上戴了一串佛珠,周身氣質随和,還挺順眼的。
許老師:“晏先生吧,之前電話聯系過,總算看到本人了。晏先生過來是有事?張淙今天不來畫室。”
“我知道。”晏江何擺擺手,笑笑,“我是接張淙放學,出門早了,正好路過,就進來轉轉。”
“這樣啊。”許老師也笑起來,“那想不想看看張淙最近的作品?”
“可以嗎?”晏江何趕緊說。他就是想看,才進來的。
“當然可以了。張淙是你弟弟,有什麽不能看的。”許老師帶着晏江何進旁邊另一間小畫室,“張淙的畫很多學生都會看,我也經常拿出來給其他學生作為示範。”
晏江何愣了下:“有這麽厲害?”
張淙以前沒正經接受過專業指導,來畫室也沒學多久,這還真是挺意外的。
而許老師誇起張淙來毫不吝啬:“他是我這幾年帶過的學生裏最優秀的。他非常有天分,性子也很穩。”
許老師:“他的畫細膩又大膽,筆觸上讓人覺得很小心,顏色卻用得很放肆,沖突強烈,非常紮人眼睛。”
晏江何挑起眉梢。他第一次見到紅玫瑰的時候,的确被紮了眼睛。
晏江何見過的多是張淙的素描,只有玫瑰是紅的,許老師說顏色,他就更好奇了。可盡管晏江何的期待已經被擡高,當他看到畫時,還是怔住了。那感覺就像五髒六腑一個接一個打起突。
“比如這幅。”許老師站在一個畫架前,指了指上面的畫,“他上周剛完成的,人物是我給他找的相片。”
許老師又指向牆上訂着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有一個帶草帽的小女孩,身後的背景是一張藍色幕布。
而那幅畫不一樣。畫上的背景沒有那麽單調,藍色變得更加低沉灰敗,盤雜着纖細或粗犷的裂紋,像天空受了傷,被高高摔破,七零八碎。晏江何走近去看,竟發現有幾道裂痕裏點綴着翩飛的輕小的白色蝴蝶,這脆弱的生命,仿佛是從天空中掙出來的,具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力量。
畫上的女孩也比照片中耀眼很多。她全身都是高飽和的鮮亮色彩,臉上的笑意活潑天真,身上裙擺開花,草帽從頭頂剛剛飛起,兩只麻花辮自由擺動,似乎剛跳完一支舞。
晏江何伸手指過去,簡直不敢信:“這是他畫的?”
“是。”許老師又笑起來,“很優秀是不是?我讓他加一點想象,不用照着照片臨。他的素描功底其實已經很好了,但顏料接觸的少,我真沒想到他能把這幅畫做成這樣,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真的出人意料。”
“說一句不負責任的,有些東西和努力沒有太大關系,就是這麽不公平,比如說這種才華。”許老師想了想,對晏江何說,“張淙以後準備走美術這條路嗎?作為他的老師我還是很有私心的。”
晏江何瞪着對面的畫又看了一會兒才應聲:“我也不知道。看他自己吧,到時候讓他自己選。”
晏江何跟許老師又聊了些,全程聽對方誇張淙,誇到最後晏江何都覺得有些飄。
等時間差不多,晏江何離開畫室,開車往學校走。他把車停在校門口等張淙,等得無聊腦子裏又想起張淙的畫。
這狗崽子得是長了一雙什麽手,怎麽就巧成這模樣?真是蒼天瞎眼的巧。
晏江何咂嘴,咂兩下又琢磨:“可真好啊。那幅畫可真好看。”
放學了,開始有學生陸陸續續往外走,晏江何扭頭,恰好瞅見張淙遠遠走過來。
那是張淙,身上的外套是晏江何買的。磚紅色大衣,非常顯臉兒。當初晏江何進商場,擱模特身上一眼就相中了,配張淙那張冷白皮最合适。
看張淙越走越近,晏江何胳膊肘撐着方向盤,小聲嘀咕:“我也想要。”
——他得從張淙手裏騙幅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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