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雨夜

雨夜

張淙眼尖，他還沒等出校門就發現了晏江何的車。

很明顯，晏江何這是開車來接他放學的。張淙那心尖子舔上蜜，他走到車旁，打開車門。

張淙的視線往裏探，瞧見晏江何的臉：“哥，你......”

“站着幹什麽，趕緊上車。”晏江何朝他笑笑。

張淙指腹飛快搓兩下車把手，跨上車關門。

學生放學的時間，人來人往，還有各種車輛夾在中間，路面挺擁擠，道不怎麽好走，晏江何也不着急，幹脆停去一邊等。

晏江何扭過頭，垂眼去瞅張淙那一雙手。心裏尋思：“就是這雙手。”

張淙順着晏江何的目光，發覺對方正盯自己的手一眨不眨地打量，登時有些頭皮發軟。張淙默不作聲地将手揣進兜裏，悄悄呼出一口氣：“怎麽了？”

晏江何偷看，不，光明正大地看，不在乎被抓包。他主動招供：“看看通靈的巧手長什麽樣。”

“......啊？”張淙愣了愣，弄不清晏江何葫蘆裏賣什麽藥。

晏江何說：“我在家待着悶，剛才去了趟你們畫室。”

張淙又看他一眼，“哦”了聲。他心頭最嫩的那塊皮膚被細針頭輕輕挑破，不得不開始期待什麽。比如，晏江何接下來要誇他。

晏江何果然不辜負張淙，張嘴開始誇：“我看見你新畫的那幅畫了，也太好看了吧，你怎麽這麽牛啊？”

張淙抿了抿唇，怎麽也沒能把嘴角的笑給壓下去。晏江何明顯瞅見他嘴邊一對梨渦凹陷，趕緊快馬加鞭，繼續哄人：“你可太棒了。”

張淙側過頭，下意識清了清嗓子。他的确畫的好，老師和同學早已對他稱贊頗多，可張淙從沒當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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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給了他困苦，給了他卑劣陰暗的性格，也給了他美妙的藝術靈感。這世間浮浮沉沉，良莠不齊，張淙不認為有什麽稀罕。

但晏江何此時毫不掩飾的誇贊，竟非常讨他歡喜。他這會兒就像偷了蛋糕的寧杭杭，鬧虧心事卻樂不思蜀。他甚至更糟，竟有些喜不自勝。

要說張淙唯一懂得了何為“感恩戴德”，那是看見了晏江何。茫茫人海，上天給他看見了晏江何，倒是待他極好。

晏江何的手指敲兩下方向盤，給人誇舒服哄開心了，就開始臭不要臉。他這人不要臉時從不知迂回婉轉，遂開門見山道：“給我也畫一個呗？”

張淙頓住，眼睛輕悠悠晃到晏江何臉上：“......你想要？”

晏江何眨眨眼，轉動腦子，挑出個張淙無法拒絕的理由：“你放暑假的時候，我差不多過生日。我提前跟你預定一幅，當生日禮物。”

他厚顏無恥為典範，要就要了，還裝出一套道貌岸然，專程為張淙着想：“你一小屁孩子沒什麽錢，送不起禮物該過意不去了，就給我畫幅畫吧。”

張淙：“......”

他真服這人。

晏江何要他什麽他沒給過？算上兩人起初針尖對麥芒那陣子，張淙也總是就範。晏江何就是來治他的。

張淙心裏嘆氣，轉開視線，對這人拿擺不來：“好。”

他可是專門有一個素描本，裏頭全是晏江何。張淙偷着畫了多少張沒細數過。這回，是能明目張膽地畫了？說起來有些誇張，非常沒出息，這感覺還真挺像天上掉餡餅，砸了後腦勺。

晏江何讨到畫，心情美上，連同耳邊瞎叫喚的汽車鳴笛都覺得動聽不少。

張淙倒可憐，完全不能看旁邊人那張愉快的臉。不為別的，張淙認為，他道行欠佳，尚需修煉，這當兒若是扭臉歪過去一眼，保準要得意忘形，開始抽風。

。

自從跟張淙要了畫以後，晏江何發現一個事兒，就是張淙這小狗崽子，成日閑着無聊就會端他打量。

比如現在。他倆面對面吃早餐，張淙就吃得極不認真，眼珠子全程抓在晏江何臉上。

晏江何硌愣眼：“你看我幹什麽？”

張淙心裏穩了穩，一本正經地說：“最近開始給你畫生日禮物了，就多觀察觀察，想畫得像一些。”

此話純屬脫褲子放屁。晏江何長什麽樣，張淙閉着眼睛都知道。他就是瞎了也能摸上筆吭哧出來，還用這般盯着瞅？他不過是趁了明目張膽的好處，想多看看罷了。

聽張淙這麽一說，晏江何的興趣被吊起來：“現在就開始畫？這才四月份。”

“還上學，也不常去畫室。”張淙面不改色地胡扯，頭頭是道，“早點畫能畫得細一點。”

“那敢情好。”晏江何站起身，毫不客氣，“你得給我好好畫着。”

“嗯。”張淙低頭看碗。

“我先走了。”晏江何看一眼表，“今天科裏有個大手術，我要早點去準備。”

晏江何說這話時聲音明顯低了些。張淙注意到，便擡起頭來，發現晏江何的眉頭也皺着。

張淙猶豫了一下，問道：“手術不好做？”

“挺難的。”晏江何沒避諱，嘆口氣，“患者狀況太差，成功率很低。”

張淙沒說話。他伸胳膊薅起在自己腳背上滾跟頭的晏美瞳，放腿上捋毛，晏美瞳立馬舒服得軟嗓子嗷嗷。

“等下你自己上學吧，我今天就不送你了。”晏江何說着，走到門口換鞋，風風火火出了門。

張淙低頭去看晏美瞳，小玩意用爪子捧起張淙的手指尖舔，嘬得□□無比陶醉，眼招子都眯了起來。

張淙後背靠在椅背上，心裏黑壓壓一片。

他從前對時間麻木，無欲無求。可自從他将心思拱晏江何身上，便巴不得時間飛一樣過。張淙第一次這麽想長大，改變現下無能為力的自己。

搬進來以後張淙更加體會到了晏江何的辛苦。他到底有多忙，不眼睜睜看着，真的不舍得去想。

現在的張淙，只能扒着晏江何不放，他不過在仰仗晏江何。可他想長大。嬌生慣養的玩意喜歡溺着撒嬌，張淙不是。他荒廢多年才開出一朵花，如今望眼欲穿地想要某一天，能夠照顧晏江何，讓晏江何反過來靠他。

只可惜晏江何不會過來。張淙的念想，永遠無處落腳。

。

天氣漸漸轉熱，冬季的尾巴跑丢了。

這天張淙放學給晏江何打了個電話，沒人接。他猜晏江何還在忙，便自己去菜市場挑了塊新鮮冬瓜，準備回家炖個湯。

換季最礙身子，晏江何道理都懂，教訓別人能耐，自己卻粗心大意，有空就要犯懶，四五六不挨。張淙琢磨着，預備給他弄點有營養的吃食打牙祭。

張淙将一鍋冬瓜湯擱小火炖上，然後貓去屋裏寫作業。他作業寫完了湯炖好了，卻還不見晏江何回來，手機上甚至都沒有晏江何回的消息。

張淙皺起眉頭，扭臉望向窗外。天已經放黑，打開窗能聞到一股潮濕的味道，淅淅瀝瀝的小雨開始往下砸。

張淙翻開手機天氣預報，看到上頭寫着晚上有陣雨。

——晏江何早上出去沒帶傘。

張淙的指尖撥弄一下手機殼上的狗耳朵，又給晏江何打去個電話。這回沒響幾聲，晏江何就接了。

“怎麽了？”晏江何在電話那頭問張淙。

張淙：“你還沒下班？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晏江何那邊傳來細細簌簌的動靜，“沒事，雨不大，我開車淋不到。我今天要晚點回去，沒告訴你嗎？”

張淙斜着倚在窗框上，眼睛看進雨夜。外面光影削薄，雨水拉成細線，像纖弱的煙，無足輕重，在他眼中斷掉：“沒。你沒接我電話，也沒回我。”

晏江何：“沒顧上。沒看見你的未接來電。你先吃飯寫作業吧，別管我了，給我留一口就行。挂了。”

晏江何說完就挂了電話。張淙把手機扔窗臺上，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烏七八糟。

——插不上手當小孩兒的感覺真叫人想變壞。

晏美瞳邁貓步婀娜進張淙屋裏，擡頭看着他喵腔調。

光色鑽進它那雙精美的眼珠，霎時五光十轉，似是什麽珍貴的寶石由內而外炸開了那般。

張淙蹲下/身，伸手揉搓幾下貓頭，又用手指肚輕輕掃過晏美瞳的眼睛，被小畜生的眼睫毛撩癢了皮。

“你在家看門，我去接人。”張淙朝晏美瞳說。

晏美瞳拖長音“咪”一嗓子，用潮濕的小鼻子拱了拱張淙的手心。

張淙去廚房把竈上溫湯的火給關了。他又在家裏翻騰半天，最後終于從鞋櫃裏薅出一把傘來。張淙蹬上鞋出門，直奔醫院。

心裏的東西見不得光。但哪怕一星半點，張淙想着，要是能把他那些念想悄無聲息地，移花接木般滲透進晏江何的生活裏，該多好。

就再靠近一點點。

怪只怪張淙的為人，貪得無厭。

他有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