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變壞點

變壞點

張淙沒有告訴晏江何要去醫院接他。他甚至做了點功夫,給自己找了個合适的理由。

張淙專門去大醫臨街的一家糕點店,提前買好一提溜核桃酥。

這人要是動上歪歪心思,智商活動起來能比平常快兩倍,摳搜借口基本無所不用其極。張淙記起湯福星那肉陀螺嗜甜,特別喜歡大醫附近這家店的核桃酥,全市再無分號。遂決定扯來用一用。

于是張淙拿着核桃酥進醫院,來到胸外科,順着筆直的走廊往裏走。

醫院這地方總是不讨喜。不論忙碌或是淡寂,都讓人不怎麽舒暢。

這個時間來往的人不太多,走廊裏略有些空蕩,稀疏晃過幾個人。張淙斂垂眼睫,盯着自己腳尖落下的白色燈光,擱晏江何的診室門口站住。

門是虛掩的。張淙靠在門邊,從門縫裏輕輕往裏篩視線。他能看到晏江何的半張臉。

晏江何眼睛盯着面前的電腦,似乎是在看什麽東西。

張淙沒敲門,也沒出聲,就站在原地靜靜看着。因為距離原因,他看不清晏江何的表情,但那張臉模糊在他眼中,吊起他的魂兒,晃丢他的神智。

——偷窺狂應該就是他這樣的。

“你好,你找晏醫生?”張淙身後突然有人說話。

張淙猛地回神,扭頭看去,是個小護士。

小護士愣了愣:“怎麽不進去啊?晏醫生就在裏面呢。”

張淙:“......”

“誰?進來。”晏江何聽見外面的聲音,在裏頭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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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淙只能結束偷窺。他朝小護士點點頭,轉身推開了門。

張淙帶上門進屋時,晏江何明顯愣了下:“張淙?”

晏江何問張淙:“你怎麽過來了?出什麽事兒了?”

“沒有。”張淙很自然地走到晏江何身邊站住,開始所謂的“解釋”,“湯福星之前有套英語習題冊在我這兒,他着急要,我就出來給他送一趟。”

張淙往上提一下手裏的核桃酥:“他說想吃核桃酥要去買,那家店在大醫臨街,正好距離折中,就約在糕點店給他練習冊。”

張淙:“我來都來了,又趕上下雨,想着順路上來看看你下班沒有。”

“趕得還挺巧。”晏江何笑了下,憑他那粗線腦子根本不會懷疑。

晏江何把視線轉回電腦屏幕上:“你坐着等會兒吧,我這看一個胸腔鏡的手術錄像,馬上看完了就走。”

“嗯。吃一個嗎?挺好吃的,我也跟着湯福星買了點。”張淙指核桃酥。

“看完再吃。”晏江何說,眼睛照舊盯着屏幕不動。

張淙沒再說什麽。他擱一邊坐下,掏出一塊核桃酥悄悄吃着。晏江何全神貫注看手術錄像,張淙便偷偷摸摸看晏江何。

晏江何活該遭人這般惦記。他對張淙不設防,更沒什麽覺悟,不然哪怕晏江何能多丁點心思,現在扭臉瞅張淙一下就會明白。

——張淙冤完了湯福星,薅核桃酥擋槍,心機耍成還不算,這會兒能湊近,他盯晏江何的眼神簡直是邪魔外道。一對目光缱绻幽黑,裏面飽含的東西太露骨,拎出來直瘆人。

一無所有的人一旦想要點什麽,那執念很吓人。就像一顆魚雷,光擺那兒,就叫人害怕。

晏江何沒多久便看完了錄像,他揉了下眼睛,将電腦關上。

張淙把剩下的小半個核桃酥全部塞進嘴裏,飛快垂下眼皮。

“行了,走吧。”晏江何站起身,抻了抻腰。

張淙從袋子裏又掏一個核桃酥遞過去。晏江何在整理桌上的病例,無暇分手,直接歪過頭叼走了張淙手上的核桃酥。

張淙:“......”

他能扭成根兒九針麻花。剛才面不改色為自己編理由來找晏江何,跟只鬼一樣盯着人恨不得把人吃了,這當兒不過是晏江何就他的手啃一口核桃酥,他竟又純情的像個天真無辜的少女。

那沒見過世面食指和拇指猛地一痙攣。張淙看不慣這兩根哆嗦貨,趕緊對上指腹,快速搓兩下,擱心裏埋怨晏江何:“要人命的混蛋。”

混蛋還給出了評價:“嗯,甜,酥。好吃。”

“......”張淙閉了閉眼,确認自己完了。

“走吧。”晏江何拎起一邊的外套套上。他那手毫無自知之明,賤痞子一雙,又去扯張淙的外衣捏一下,“下雨了也沒換件厚的,扣子扣上。”

“......”張淙一邊扣扣子,一邊悶嗓子說,“雨不大,不冷。”

晏江何沒再跟他說什麽,兩人一起走出醫院。

雨真的不大,淅淅瀝瀝,疏楞楞的。從醫院門口到晏江何停車的地方,傘都沒等撐潮乎。張淙也知道自己過來接人是多此一舉,不然他也不用胡編亂造了。

可他就是立刻想見晏江何,就是想來。鬼迷心竅不過如此。

晏江何上車又揉了揉眼睛。他嘆口氣,皺眉啧一聲。

“累了?”張淙問。

“嗯,有點累。”晏江何說,“沒事,我開慢點。”

張淙沒說話。一些東西比想象得更清楚。就像分水嶺,溝壑一樣橫在他們中間。不單是性別以及張淙的幼稚,還有他們相差的十一歲。

就像此刻,面對工作後疲憊的晏江何,張淙連如何接話茬都不知道。

張淙不止想快速長大,他還想早生十一年。

晏江何永遠都有他觸及不到的地方。他活該停在這。

晏江何将車開出去,車窗外雨霧朦胧,雨刷子緩慢且有規則地擺動。

等紅燈的時候,晏江何忽然扭頭對張淙說:“你去考個駕照吧。”

張淙愣了下,對上晏江何的視線,把袋子裏一塊核桃酥捏碎了:“考駕照?”

“嗯,學車,去考個本。”

綠燈了,晏江何踩下油門,他使勁眨了眨酸澀的眼睛:“醫院忙,我工作挺累,有時候還上夜班什麽的,出來眼睛疼,腦子也不太清醒。”

晏江何:“反正早晚都要學,你趕緊學了,有空還能開車接我。”

張淙怔怔地瞪着晏江何,沒應聲。

要不怎麽說晏江何造孽。他們之間的距離,張淙觸及不到的地方,總有晏江何遞梯子。

張淙明白自己年少,明白自己只能瞎裹亂子犯神經病。晏江何卻專門給他指了條明路。

“後天正好周末,你去Azure跟鐘老板說一聲,兼職時間少一點,學學車。但去畫室的時間不能少。”晏江何慣性不講理,不跟張淙商量,直接敲了板兒。

“好。”張淙後背靠在椅背上,用力抿住嘴唇,不讓嘴角翹起來。

晏江何如此逼他,他是不是可以悄悄多偷一些?

一些不堪狂妄的東西冒出來。張淙想:“還有什麽是我能做的?我要全都做到。越做越多,慢慢變成晏江何的習慣。”

——最後,他要在晏江何的生活裏定位。

若能徐徐圖之......讓晏江何離不開他,那他是不是還可以......

張淙到底是王八蛋,活脫脫的大尾巴狼,裝不成好玩意,求不來清心寡欲安分守己。潛心修煉于他是笑話,自欺欺人也不夠格。他這一套溫水煮青蛙的思想感情,無非是澆上一身失心瘋,玷污了“暗戀”兩個字。

到了家晏江何也沒打起精神,他的确是累了,脫下外套就栽沙發上。晏江何揚起頭,後腦勺抵着沙發靠背,又開始揉眼睛。

“你眼睛怎麽了?別總揉。”張淙走過去,推了下晏江何的手。

晏江何仰頭倒着看他一眼:“有點酸。估計是看手術錄像時間長了。”

張淙低頭去瞅,瞧見晏江何眼底的紅血絲。他轉身去廚房把竈火重新打開,又去衛生間洗了一條熱毛巾擰幹。

張淙拎着毛巾出來時,晏江何已經在閉目養神,他膝蓋上趴着晏美瞳,正張貓嘴打哈欠,粉紅色的舌尖打出個卷兒。

張淙眼底黯黑,走到晏江何身後:“哥,你困了?”

“沒,就休息會兒。”晏江何應聲。

張淙的目光從晏江何的額頭掠過去,落在他唇上。然後張淙垂下眼,低頭在手裏的熱毛巾上落下一個輕悄悄的吻。

晏江何閉着眼睛沒看見,晏美瞳倒是踩着晏江何的大腿轉了屁股,漂亮大眼睛直勾勾瞪向張淙。

張淙不在乎被一只貓識破,有本事叫它說人話告密。

張淙的唇離開熱毛巾。他又往前走一步,将自己剛剛吻過的毛巾貼到晏江何眼睛上:“用熱毛巾敷一下吧。”

“哎,舒坦。”晏江何立時嘆一口氣,頗有滿足。

晏美瞳歪過腦瓜,一對兒招子瞅瞅晏江何,又瞅張淙。不知是不是張淙虧心有鬼的緣故,他莫名覺得晏美瞳的眼珠仿佛瞪得更大了。但張淙全當它現在是個美瞎子,擺浪用的。

張淙的混賬招數可真是不少,他成日靠這些小動作為非作歹,自我滿足,活脫脫一個變态。

“什麽東西這麽香?你在廚房弄什麽呢?”晏江何聞到了香味兒,頂着張淙吻過的熱毛巾問道。

“冬瓜湯。”張淙說,“等會兒喝點吧,我再去炒個菜。”

“家裏有個張淙淙可真省心。”晏江何掌心按在毛巾上,手掌感覺到了濕漉漉的熱度。

張淙:“......”

這種舒适的感覺很令晏江何放松。他肺裏運上一口氣,說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今天那個手術,沒成。病人還是個小學生,就在手術臺上沒了。”

張淙和晏美瞳對上視線,他胳膊肘輕輕撐在沙發靠背上,手臂擦過晏江何耳邊,伸一根食指去撓晏美瞳的頭。

晏美瞳被撓舒服,又嗲聲作态,嬌嗔造作地喵咪。

張淙的聲音輕緩又低沉:“哥,你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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