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瘋狗很慫

瘋狗很慫

外邊的晏江何搓索完晏美瞳,脾氣就抖擻得差不多了。他這人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對方是吧嗒眼淚的寧杭杭,更抻不上幾分鐘。

晏江何将晏美瞳放回窩裏。小畜生的公主窩改頭換面,入夏就換了個新的,這回是竹藤編的簍子,裏頭鋪好一個軟乎乎的小粉墊兒。

晏江何還是不放心,又悄摸悄走過去,做賊一樣湊到張淙那屋門邊。他輕輕轉動門把手,抻脖頸往門縫裏望。

裏頭很靜,沒什麽聲音,晏江何就見張淙坐在一邊,而寧杭杭卻出奇的老實,手裏拿着一根鉛筆慢騰騰在寫字。

晏江何眨眨眼,聽見張淙說:“有轉筆刀嗎?我給你鉛筆削一下,你這筆尖都磨沒了。”

寧杭杭立刻點點頭,晃蕩羊角辮去掏書包,将轉筆刀和鉛筆一起遞給張淙。

張淙接過來一下一下轉着削,削好以後重新遞給寧杭杭,手指着卷子:“這裏聲母韻母填錯了,語文書拿出來,自己對着看看。”

寧杭杭癟一下嘴,倒還聽話,低下頭去掏語文書。

晏江何在外頭看得津津有味。這時張淙的視線倏得擡起,跟晏江何對上了眼。

“......”晏江何只能将門縫推開。

張淙問:“怎麽了?”

寧杭杭聽聲,立刻低下頭,瞧樣子是打死也不樂意擡頭看晏江何。

晏江何覺得,他還需要跟寧杭杭再鬧一會兒別扭,遂伸手随意指着桌子:“拿蘋果。”

他先前啃過兩口的蘋果,現在就放在桌邊。聽他這麽說,寧杭杭嘴癟得更厲害了。

張淙根本應付不來這種家長裏短,他拿過蘋果,走到門口遞給晏江何:“你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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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進。”晏江何眼中帶笑,小聲說,“就晾着她。你去教她改卷子去。”

張淙:“......”

張淙又盯着晏江何眼裏的笑意看了會兒,才轉身走回去。

晏江何叼蘋果走人,嘴裏啃得嘎嘣脆甜。張淙跟寧杭杭繼續在屋裏悶了二十分鐘,終于将那張四十八分的破爛卷子改完了。

寧杭杭年紀小,兜不住事兒,改完卷子就跑出去撲晏江何,扒着晏江何的胸口一通瞎蹭。晏江何于是眉開眼笑,舅甥倆就這麽化幹戈為玉帛了。

寧杭杭奶聲奶氣地哎呦:“小舅舅說,我哭你就不喜歡我。”

“喜歡喜歡,你怎麽我都喜歡。”晏江何哄孩子,扭臉去瞅張淙,張淙正往茶幾上擱一盤剛切好的水果,同時也将晏江何的話聽進耳朵裏。

張淙知道自己完蛋,可他沒料到能完蛋得如此有出息。晏江何對寧杭杭寵溺的哄法,竟叫他有些酸。

張淙從盤子裏摸一瓣橙子塞進嘴,弄了一舌頭酸甜。他古裏古怪地去想:“我要變成什麽樣晏江何才會喜歡?”

反正他現在這副兩面派的混賬樣,晏江何肯定不能喜歡。

“我去做飯。”張淙說,轉身往廚房走。他得剁幾刀菜板子撒毛病。

張淙拐進廚房,寧杭杭用手指尖怼晏江何:“小舅舅好厲害啊,什麽都會。”

小人精有話沒敢明說——小舅舅講題比舅舅清楚多了,還不發脾氣。

晏江何掃小閨女一眼,笑了,拿一顆提子往寧杭杭嘴裏扔:“是吧。那你就多跟小舅舅學。”

寧杭杭立馬嘿嘿直樂。

晏江何靠在沙發背上,仰着頭琢磨——張淙真是長大了。

受苦受難的孩子轉瞬就成熟。張淙不再是窩在他車裏胃疼擺臉色的臭小子;不再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只會跟他頂着來的王八蛋;也不再是病歪在他床上,擎等着挨揍的潑皮孬種。

少年的成長軌跡彎曲延展,他跌跌撞撞地走,和晏江何越來越近。張淙成了一個“乖順”的大男孩,在慢慢成為一個可靠又踏實的男人。

——當初破樓梯口裏擠巴着的紅玫瑰,現在怒放在陽光和風露中,勃勃生機。

可惜“人”這玩意一般不經尋摸。尤其是張淙這類王八羔子出身,更是禁不住誇。

晏江何才覺得張淙長大了,成熟了,不再鼓搗花哨狗屁了,張淙就趕緊給他薅來一只大幺蛾子。

其實幺蛾子還是晏江何叫張淙薅的,只是他沒想到,張淙能薅那麽用力。

這天醫院出了個事兒。倒也不算太稀罕。常人無病無災的都會急赤白臉,更甭提醫院這種災禍橫生的破地方。

晏江何下午巡房時,不巧碰上了一起醫鬧糾紛。沒什麽驚天動地的橋段,這事要賴一個小護士。

小護士年紀不大,今年剛畢業,新來的。她在給病人換吊瓶的時候,一不小心拿錯了瓶子,差點将兩位患者的吊針打竄了。雖然沒真打錯,但藥瓶的名字對不上是病人家屬發現的,這就必須不讓嗆了。

其中一方是個七十多的老太太,她女兒年近五十,性格彪悍潑辣,非揪那小護士不撒手,怎麽都白搭,也不肯去院長辦公室細說。

小護士不經事,沒什麽經驗,當場吓得哭出來。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陣抽抽嗒嗒,說個“對不起”都和擠牙膏一樣磨蹭。

老太太的女兒便更看不上,掄着皮包就往她臉上怼,病房裏頃刻間烏煙瘴氣。

晏江何離得近,趕緊跑過去拉一把,對方拉不過他,越來越氣,他還沒等講理,腿上先挨了一腳高跟鞋。

晏江何不能跟病人家屬動手,推推搡搡間勸不明白,小護士倒哭得更厲害了。

不過兩分鐘的功夫,老太太的女兒竟拽着點滴架打過來。晏江何護小護士躲開,腳下一不小心絆了一跤,碰倒了牆邊的暖壺。他打個趔趄差點坐地上,點兒太寸,手杵進了暖壺膽的碎片裏。

晏江何的手心立時往外冒血,白大褂袖口快速被染紅。他厲聲道:“能不能都安靜點?吵吵鬧鬧的有什麽用嗎?病人再出問題怎麽辦?”

直打直上的女人被三個铿锵問號頂了頭,她看一眼床上捂胸口的親媽,登時啞巴了。

見了血大家也都冷靜了些,最後院長親自出面,帶着幾個人去了辦公室。

這件事後續怎麽操作是醫院和患者家屬之間的問題,都跟晏江何無關,他一個拉架的,自然不需操心。但晏江何手傷了,包好了也不太方便開車回家,就給張淙發了個消息,叫張淙放學來醫院接他。

晏江何是讓張淙放學來,卻沒想張淙接到消息後不過半個小時就到了。

晏江何瞪着門口的張淙。張淙因為跑樓梯,胸口在無規律地起伏。

“不是讓你放學來接我嗎?”晏江何皺眉,“你怎麽現在過來了?你翹課了?”

張淙沒說話,他陰沉着一張臉,走過來一眨不眨瞪晏江何的手,幸好,看着不是很嚴重:“到底怎麽回事?誰弄的?”

可不嚴重又怎麽了?晏江何受傷了。他受傷了。

“啊?”晏江何愣了下。本來按他的性子,此刻該懶得搭理張淙的刨根問底。

但張淙這會兒站在他面前,眉宇間被碎發遮擋出一片殘破的陰鸷。晏江何下意識地開始解釋:“病人家屬和護士鬧了點矛盾,我攔一下,不小心摔的。”

“摔哪兒了?”張淙又問。

“暖壺。暖壺碎了,手磕上了。”

張淙的王八邏輯打通:“所以,是病人家屬和護士鬧事,你才受傷的。”

“我就是一不小心......”晏江何頓了頓,沒說下去。他發現張淙的語氣不對勁兒。

晏江何眯起眼睛瞧張淙:“張淙,你用這一副小王八蛋的口氣說話,想幹什麽啊?”

張淙沒應,他從兜裏掏出一顆棒棒糖扒開吃了,嘴裏冒甜味:“我去個廁所。”

他說完立刻轉身往外走。晏江何心頭猛地打個突,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第一次見張淙那天晚上。張淙跨在Azure的樓梯上,一臉的不耐煩跟狠勁兒。

隔着時間,一些久違的東西在晏江何眼裏重影了。

“小兔崽子。”晏江何低罵,他用另一只沒受傷的手薅住張淙的衣領往裏揪,腳丫子一蹬關上了診室的門。

張淙被晏江何掼得後退幾步,後背砸在白牆上,他嘴裏叼着的棒棒糖從齒關掉地,摔得崩星碎。

“你想幹什麽?”晏江何指着張淙谇,盡力控制音量,“混賬東西,狗爪子長長了,跑醫院來撒野了?”

他一肚子火,一茬一茬往外噴:“狗改不了吃屎。上廁所?你用得着擺那麽一張欠揍的臉去上廁所?”

晏江何:“還掂不輕自己幾斤幾兩了,想找事兒是不是!”

張淙這一瞬間似乎被從頭砸了一兜硬冰塊,大腦一片冰冷,身體差點打哆嗦。

他在學校上自習,手機突然貼着褲兜震了幾下。張淙拿出來看,竟看到晏江何受傷的消息。

他幾乎是當場丢了魂兒,書包都沒拿直接站起來往外跑。他見了晏江何也沒回魂,瞪那雪白的紗布,只顧錯亂地想:“這裏頭的傷口是什麽樣?疼嗎?流了多少血?會不會留疤?會不會影響他的手?”

晏江何好端端站在他眼前,他知道自己在大驚小怪,也明白自己在小題大做。但誰讓晏江何是他的全部。——對了,晏江何是全部。

無論表面看上去多像個人,惡劣的本性不會變。張淙沒壓住,那些作祟的王八就翻天了。

此時面對晏江何,張淙沒法否認自己剛才的行為——他不是要去廁所,他的确又要幼稚地瞎胡鬧。

張淙最不願意這樣。因為晏江何會生氣。

兩人面對面站着,有一陣沒再出動靜。最後是張淙先繳了械。

張淙的手用力握出一雙拳頭,他這才發現,從晏江何張嘴罵他開始,他的掌心就往外冒汗,現在也是濕漉漉的。

張淙走過去,強迫自己的大腦清醒點。他下意識去拉晏江何受傷的那只手,幹澀地喚一聲:“哥。”

晏江何還在氣頭上,用力将張淙的手甩開:“滾蛋。”

張淙瞪着晏江何手上的白色紗布,飛快掐住晏江何手腕。張淙的手很穩,又很有力,像禁锢的鐵鉗子。

沒等晏江何再做什麽,張淙竟氣急敗壞地吼出一嗓子:“你亂晃什麽!”

晏江何:“......”

晏江何被張淙這一下嚎懵了。張淙從來沒有這麽大聲跟他說過話,就算剛開始他們不對付,張淙也沒這麽吼過他。

張淙吼完了人,嘴唇抖兩下。他從肺底倒一口氣兒上來,聲音壓低,又說:“......你輕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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