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一通電話

一通電話

在大道上截獲了跟蹤自己的親媽。這種狗血噴頭的橋段,張淙不可能和晏江何說。

随着時間的增長,張淙裝模作樣的本事格外成熟。他比以前更擅長僞裝了,無論心裏怎麽暗潮湧動,表面都能崩得波瀾不驚。

而晏江何粗心大意慣了,他只知道一塊一塊吃菠蘿蜜,尋摸不到什麽端倪。

只是當夜黑沉沉的時候,張淙自己躺在床上瞪天花板,總歸要睡不着覺。

窗簾沒拉好,漏了一條小縫,不知道是月光還是路燈擠進來半寸清輝。趁着這抹微弱的薄光,張淙看清棚上吸頂燈的圓形。他控制不住地想:“她為什麽來找我?”

難道陶靜儀想帶他走?

張淙想到這兒翻了個身,他閉上眼睛,周遭立刻半點光明都不見,黑咕隆咚。

其實他能躺在當下這張床上,能湊在晏江何身邊,抛開雜七雜八的不講,根本原因是他無依無傍,無處可去。一切都是他偷來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因為陶靜儀的突然出現,一切都變得搖搖欲墜,讓人恐慌。

可他不會跟陶靜儀走的。絕對不走。死也不走。

張淙牢牢記得,晏江何對他說過,只要叫一聲“哥”,家裏鑰匙就是他的。

罵他貪得無厭不要臉吧。他就是這麽卑劣的人。

張淙深深吸一口氣,在床上又趴了半晌,直到保持一個姿勢時間太久麻掉一條腿,他才一骨碌爬起來。

張淙抹黑拎過書包,在包裏一通翻騰,将書本全給扔了出去,終于在包底摳搜到兩根棒棒糖——最後兩根了,其他的都扔了。

張淙撇一根去桌上,又撕開一根吃進嘴裏。他看不清口味,憑舌頭确定這顆是橘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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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淙坐在黢黑的床邊撒癔症,愣了半天神兒,最後竟被一根糖棍子齁得嗓子冒煙。

張淙手裏捏着糖,忍不住壓低聲咳嗽,咳完了嗓子眼兒疼,只能站起身去廚房灌水。

他咕咚了一大缸子涼水下去,這才重新叼上棒棒糖準備回屋,過客廳的時候,張淙正巧碰上了迷迷糊糊起夜去廁所的晏江何。

晏江何睡眼惺忪,碰到張淙吓了一跳,嗔怪道:“你起夜怎麽不開燈啊?晃來晃去跟個鬼似的。”

他說着把客廳的小壁燈打開了。這燈光暖橙色,比較柔和,特別适合晚上起夜照明,不會紮眼睛。

燈打開了晏江何又瞅了眼張淙,這一下給他瞅愣了。晏江何就跟瞧笑話一樣樂呵上:“你深更半夜起來吃糖啊?”

張淙:“......”

小壁燈的光除了起夜照明,還有一處作用,在有心人眼裏格外別有意味,那就是營造氣氛。

這燈光軟絨絨地摸在晏江何臉上,将他嘴角那笑意捏得輕軟,叫張淙想湊過去碰一下。更要命的是,晏江何的眼睛被映得朦胧,洩露出大片的疲憊和懶散……

張淙飛快垂落眼睛沒敢再看,下意識嘬了下嘴裏的糖球,甕聲甕氣地說:“我喝水。”

晏江何盯着他嘴裏的糖棍子,覺得張淙偷吃糖被抓包的樣子非常好玩。

不管“喝水”這理由多像欲蓋彌彰,張淙這會兒簡直不能更好看。

他左側頭發睡翹了兩撮,微微耷拉着腦袋,叼白糖棍兒板白臉皮兒,又輕悠撲扇兩下睫毛。明明張淙比晏江何要高出一些,卻鬧得一副嬌裏嬌氣的模樣。

晏江何憋着沒笑,他怕把自己困意笑沒了等下回去不好接瞌睡。他轉身往廁所走,最終沒忍住貧了句嘴:“你小心長蟲牙,牙醫老可怕了。”

張淙:“......”

晏江何說完自顧自蒙着眼睛去放水,張淙沒敢擱原地杵,趕緊逃跑。他後槽牙咔嚓兩下嚼碎了糖球,扭臉把棍子吐進垃圾桶。

再加托一次晏江何的福,張淙這一晚上更不用睡覺了。他閉着眼睛壓胳膊腿,直到天亮,麻了半拉身子,一動喚就酥酥得疼。

這之後一周,張淙都睡眠不足。不過他沒再遇到陶靜儀,也沒再發現陶靜儀跟着他。

其實陶靜儀跟蹤的水平非常差。前幾次張淙懷疑的時候都是礙着街上人多,他無法确認是誰,但他一走偏僻小路,陶靜儀就藏不住了。

張淙依舊理不清楚陶靜儀到底要幹什麽,或許只是想看看他。張淙對陶靜儀的了解似乎不少,又似乎可憐得單薄。畢竟過了八年,太多東西埋了沒了,就尋不來了。

但無論如何,張淙清楚,陶靜儀就像他身邊的一顆雷,早晚要炸他。只是他沒想到,爆炸的時候還能牽連上晏江何。

周末張淙跟晏江何在家吃午飯時,晏江何的手機響了。

是個不認識的電話號碼。

晏江何接起電話:“喂,您好,請問哪位?”

張淙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麽,他只看見晏江何驚得夠嗆,連筷子上夾的土豆絲都掉桌上了。

然後晏江何飛快擡起頭瞪向張淙,張淙眉頭一緊,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于是張淙立馬問道:“怎麽了?”

晏江何的驚訝也就幾秒,他很快便穩下來,朝電話說,“麻煩等一下。”

晏江何用掌心捂着話筒,深深看過張淙一眼。他站起身:“我去接個電話。”說完便走進廚房,順帶關上了門。

晏江何平時從不防備張淙,他也沒什麽可防備的,從未出現過特意背着張淙接電話的情況。

張淙此時一腦子懵,心裏很不舒服,就像橫着什麽重物硌硌楞楞的。

張淙唰得一下站起身,晏美瞳湊過來撓他的腳他都沒感覺,直勾勾走向廚房。

張淙趴在門邊,将門輕輕打開一條縫,他能看見晏江何的背影。晏江何臉對窗,背對門站着,手裏擎着電話。

要說晏江何此時的心情,幾乎可以比拟晴天霹靂。他擎着手機都不知道怎麽開口。剛才在飯桌上,對方上來一句“我是張淙的媽媽”,就叫晏江何差點踢翻桌子。

晏江何将窗戶打開,小涼風立馬嗖嗖鑽進來。

陶靜儀在那頭說:“我知道給你打電話很不應該,但我真的沒別的辦法了。”

陶靜儀:“我想求你幫我跟張淙說說,讓他再見我一面。”

晏江何的臉皮被風吹涼:“再見你一面?......你和張淙已經見過了?”

門外的張淙心髒猛地一蹦。他知道打電話的是誰了。

張淙一把推開廚房門,邁大步朝晏江何走過去。

晏江何聽見動靜扭頭瞪張淙,又聽到陶靜儀繼續說:“小淙他恨我。我們之前見面的時候,他不肯認我,也不願意和我說話......”

晏江何看張淙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看得頭疼欲裂。這麽大的事,這小兔崽子怎麽能裝沒事人一樣一句都不提?

但他剎那就駁了自己——這麽大的事,要是提了,就不是張淙了。

晏江何還沒等反應過來,張淙竟一把搶過他的手機。晏江何杵在原地,手裏空了,只聽張淙在旁邊硬邦邦地質問:“你是怎麽知道這個電話的?”

晏江何:“......”

對面的陶靜儀沉默了一陣,才小心出聲:“小淙......”

“我再問你一遍。”張淙盯着晏江何,“你是怎麽知道晏江何的電話的?”

晏江何眼皮一抽,想伸手搶手機,卻被張淙強硬地躲開了。張淙甚至伸手輕輕推了他一下。

這一下給晏江何推得眼皮直抽抽——電話是打給他的,這王八蛋出來截了算怎麽回事?

陶靜儀回話了:“你爸出事以後,警察找過我,晏先生當時留過聯系方式......”

張淙閉了閉眼。他知道晏江何九成九摻和了張漢馬的事,不然他後來怎麽能那麽輕松自在?——這是晏江何為他做過的。不僅是明面兒上,他看不見的地方,晏江何也做了這麽多。

陶靜儀緊接着急促地說:“你爸出事以後我就想立刻去找你的!但是你姥姥那陣子情況非常不好,她快不行了,我真的不能......”

張淙不愧是混賬,捅人刀子向來專挑要害,一戳一個痛楚。他幾乎是瞬間聽懂了這話裏最陰冷的深意,便張嘴道:“所以,你現在死了親媽,只剩下自己,就又想到生過一個兒子了?”

電話裏的陶靜儀果然呼吸一滞。

晏江何在旁邊聽得更是難受。他直覺得自己腳底下不是拖鞋,是釘板,光站着都疼。晏江何無意識之間就已經伸出手,捏上了張淙的肩頭。

按照晏江何的脾氣,張淙的狗嘴如此禿嚕屁,他本應奔着将張淙肩膀掐碎的目标使勁兒,但實際操作起來,晏江何手指間的力度卻很輕。

晏江何緩緩捏着張淙肩頭的骨肉,太陽穴在突突崩槍子兒。

他瞪着張淙年輕的側臉,發覺這張臉的輪廓線條異常鋒利。像看着就能傷人一般。

張淙倒被晏江何這兩下捏得有些失語。很多惡毒的東西好像被掐得去頭爛尾,就剩下殘破的軀段,在他心頭轱蛹着往外冒膿水。

張淙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便準備挂電話。而他的耳朵剛要離開手機,陶靜儀又說話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沒有辦法。”

陶靜儀:“過完年那陣子,我從鄉下來過一趟,我知道你搬出了新東街,你會過的很好,晏先生對你也很好......媽媽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聲音提高了些:“媽給你打的錢你收到了嗎?你爸把卡......”

“我扔了。”張淙的嗓子開始疼,舌苔上隐約能回憶起棒棒糖的味道,那是一種很廉價的甜味,“那張卡,我扔了,別再打錢。”

他說完,飛快挂斷電話,沒再去管陶靜儀什麽反應。

晏江何的手頓了半天,終于從張淙的肩頭收回來。一時間四周無比安靜。可憐晏江何一張巧嘴,竟完全不知道跟張淙說什麽。

兩人就這麽對着窗口站立吹風,誰都沒動彈。

當初張漢馬的事,晏江何後續又去過一次警局,托徐懷的朋友了解了很多。

他的重點自然不在張漢馬怎麽判的,而是張淙。

當時警察跟晏江何說,事情查清楚了,跟張淙沒什麽關系。警察也告訴晏江何,張漢馬給張淙留了一張卡,說是他媽媽偶爾會往卡裏打錢。而當時警察問過張淙需不需要幫他找親媽。張淙的回答是:“不需要,我有爺爺。”

晏江何聽完心裏齁兒不是滋味。他只說了一句:“張淙還有我這個哥,再有什麽事不用找他,先找我。”

雖然張淙拒絕聯系自己的親媽,晏江何又接了茬,但出于慣例,警察還是打通了陶靜儀的電話,把詳情說了一遭。最後經過晏江何的允許,又将晏江何的電話號碼留給了陶靜儀。

晏江何起初還琢磨陶靜儀會不會給他打電話,但她始終沒打過。晏江何久而久之也就忘了這碼事,權當張淙這完犢子媽不存在。

晏江何也從來沒問過張淙關于那張銀行卡的問題。而現在時隔這麽久,他不僅接到了陶靜儀的電話,也聽見了銀行卡的去向——張淙說扔了。

晏江何認為,按照張淙的性子,他說扔了,就是真的扔了。他絕對幹的出來。

為什麽人間骨肉相連的溫情臨到張淙頭上,就都要變成儈子手的鍘刀?張淙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被放過,徹底走出那片黑暗?

晏江何正五味陳雜,張淙突然伸手關上了兩人面前的窗戶。

張淙将手機塞回晏江何手裏,看晏江何瞪着他,張淙說:“開窗冷。”

晏江何:“......”

這時候晏美瞳邁着貓步悄悄踱進來,湊過來蹦高,扒拉晏江何的腿。

張淙低頭看過晏美瞳一眼,跟被鬼神附身了一般說道:“菜涼了,我去熱熱。”

“......”晏江何沒說話,彎腰揪起晏美瞳,将它撥弄仰殼,圈懷裏撓肚皮。他一邊撓貓肚子一邊神經兮兮地輕聲暗怼張淙那鬼話,“還熱個屁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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