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嫉妒

嫉妒

江城常年幹燥冰冷,這座城市有鋼鐵心髒,重工業組成它的骨架,然而不知從何時起,江城就被密密麻麻的陰雨包裹。

宋京綻推開窗。

冷淡的松柏根根聳立,這裏已經是城市邊緣,宋京綻卻并沒有看出他與江城市中的任何不同。這麽多年來,他依舊愛不上這座城市。

戚容的影子化作一團煙霧,被吐出的呼吸消散。

但宋京綻還是覺得冷。

觸目驚心的陰冷。

于是他披上衣服——是時柏随手丢在床腳的西裝。

他身上的冷香都帶着硝石的刺鼻味道,纏繞在宋京綻身上,讓他手臂都升起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宋京綻聳了聳肩,爬到飄窗上,看着遠方流動的陰雲,耷拉着眼皮擡不起。

另一邊

時柏同各位商業游子祭拜完戚容,他溫柔的眉眼永遠镌刻在冷硬的墓碑上,在一衆的渾黑西裝中,最後走進公墓的,是身着白大褂的一個男人。

刺目

另類

一眼生動

在一衆單調的白菊中,他手裏拎着的白色玫瑰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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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家人最先察覺,只礙于他的身份,默默為他讓開了一條路。

男人鼻梁架着金絲眼鏡,掩在鏡片下的眸光看不真切。他在越過時柏的時候輕飄飄掃了一眼,後者則當即察覺。

時柏認得他。

百年書香的岑家幼子,後來棄文從醫,跑去當了戚容的心理醫生。

他很輕的笑了笑,說:“戚容,真沒想到過你會是這個死法。”

他很有指摘性地問:“甘心嗎?”

所有人都想裝不知道的時候,岑樓将身子轉過來,狹長眼睛微眯,正對時柏:“戚容的東西,用着還舒坦嗎?”

死寂

樹木風聲都靜止的死寂。

圈子裏公認的事情,誰也沒想到岑樓做了這個出頭鳥。

他說話難聽,在場不想摻和的人都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

兩個身量相仿的高大男人,維持着世家宗族的體面,但劍拔弩張的氛圍,簡直讓人窒息。

就在這時——

時柏突然就挑起唇角,他沉沉地笑了起來:“小岑公子,你說話可真夠逗樂的。”

他上前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了。

時柏挑起眉眼,鋒利又逼人:“不知道小岑公子今天是什麽意思?時某哪裏開罪了您?”

啞亮的皮鞋抵到岑樓的靴尖,岑樓亦半步不讓。

風暴中心的戚家人正準備出面調停,時柏卻在這時微微傾身。

在場衆人屏住了呼吸。

雖說時柏今時今日風頭無兩,可要是打了這岑家的小公子,對方也不一定就能善罷甘休。

戚家族長正準備開口,卻見時柏在此時伸手——大家心下一緊!

他卻只是拂去了岑樓肩上的落葉。

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時柏啞聲:“岑公子何必跟我過不去呢?”

似是躲避,又似嫌惡,岑樓退後半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時先生還是管好自己,陰私手段到底上不來臺面。”

他嗤笑:“人在你那兒,你猜猜心呢?”

岑樓的目光落在墓碑前的一束白玫瑰上,被細雨打濕,顯露出幾分含苞欲綻的美。

不是岑樓的手筆。

時柏回香山時雨已經停。

他推開靠近樓梯口的那間屋子,靜谧的好像無人居住。

樓下修剪枝葉的園丁彎着腰拾撿掃不起來的落葉,別墅靜的落針可聞。

時柏是在卧室的飄窗上發現他的。

他光着兩根伶仃的小腿,腳踝骨頭突出,黛青色的血管蜿蜒在腳背上□□——他睡熟了。

宋京綻身上搭着的西裝尤其眼熟,但當然不是阿姨的手筆,因着這個,時柏心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泛起漣漪。

細條條的宋京綻縮在他的西裝裏,發絲和挺括的料子交纏,時柏放輕腳步,無端不想将他叫醒。

好在依山的別墅涼爽,時柏碰到他時宋京綻的膚肉還泛着幹燥的涼意。

剛才在陵園淋了雨,時柏身上的潮氣熏染到了離得近的宋京綻,他感到不舒服,微微換了個姿勢。

“啪嗒”——

有什麽東西,從他身上掉出來,又骨碌碌滾到地板上。

時柏眼尾一掃——是一只漆黑的商務圓珠筆。

時柏辦公常用,想來他是在床頭或者其他地方的抽屜裏找到的,沒什麽尋常。

這個念頭在時柏轉而要将他抱起的下一秒被推翻。

宋京綻抱着的手筆裏,貼在胸膛上,有張皺皺巴巴的A4紙。

就是這麽平平無奇的紙張,用藍色的圓珠筆勾勒出細膩的線條。

枝葉舒展,花瓣嬌豔,寫實逼真。

充作畫板的A4紙上,躍然出現一支玫瑰。

不用想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時柏頓了兩秒,企圖将他懷裏的A4紙抽出來。

窸窣響動,有人拽住了紙張的一角。

宋京綻醒了。

推門的時候他不醒,要抱他的時候也不醒,偏偏就是拽這麽一張破紙,他醒了。

時柏皮笑肉不笑,覺得真是有意思。

“時先生回來了?”宋京綻從飄窗上爬起,嘴裏還有小小聲的抽氣。

飄窗上連個墊子都沒有,他又實在瘦,骨頭硌在硬邦邦的瓷磚上,醒來才覺得鈍痛。

時柏不說話。

宋京綻後知後覺感到一絲不對來,擡頭,正對上他陰鸷的一雙眼。

“轟隆——!”

園丁的雨靴踩在草坪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他在咒罵鬼天氣,看上去就将迎來的一場暴雨,把他剛才辛勤勞動的成果又要搞毀。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能控制老天爺的喜怒呢。

他只能祈禱驟雨少些将落葉打下來,他的工作還稍微輕松一些。

收拾完器具,他偏偏擡眼,見別墅從來不拉窗簾的玻璃被厚布窗簾蓋的死死,還有一閃而逝的白。

主人家的事,園丁才不關心,他快快的躲雨,少頃就跑不見蹤影。

香山別墅的主人少見魯莽,宋京綻的腰被箍的生疼。

他張着嘴,哆哆嗦嗦的眼淚粘在睫毛上,又随着撲簌簌落下的眼皮而掉下。

燙的人皮膚好像被灼燒。

“今天見到了岑樓。”

時柏的手指從宋京綻的發縫穿過,青緞一樣的漂亮,時柏能看見他白白的背,和凸起的脊梁。他壓低了眼,貼在宋京綻耳邊:“不想說點兒什麽嗎?”

宋京綻無可招架他突然而來的發瘋,眼睛濕潤紅腫,他逃避的,想把臉埋進被子裏。

“岑樓給戚容檢查的時候,有沒有也查查你?”

他驀然拽起宋京綻的頭發,拎着他的腰将他翻轉過來,使他的臉朝向飄窗。

時柏挑起窗簾的一條縫。

陰陰沉沉的天,透進來微弱的光亮,照在宋京綻身上,白的晃眼。

“他是不是把你放在診室的病床上,告訴你要躺下。”

宋京綻隐隐的抽泣。

時柏問:“你有沒有向他張開腿,讓他好好檢查?”

宋京綻原來覺得,時柏和戚容是不一樣的人。

戚容是藏在皮囊下的怪物

而時柏,是理性的冷漠。

他的眼睛掃在宋京綻身上,毫無感情,評估的是宋京綻的價值。

于是宋京綻在一幹人裏選擇了他,他見解獨到的認為,時柏這樣的人,一定冷靜又克制。不管是出于新鮮感或者憐憫心,抑或是随便什麽,反正停留在他身上的時間一定不會太長。

是的,一定不會太長。他在這樣僥幸的理解中,被突兀的推翻。

在精神恍惚間,時柏從身後捏起他涕泗橫流的一張臉。

冷的手指捏起他尖尖的下巴嗎,嗓音裏的陰冷仿佛與死去的戚容重合:“你招過那麽多人,有沒有想過今天會翻船?”

他不講道理的給宋京綻扣上帽子,甚至連辯駁的時間都不留給他。

宋京綻不知該怎麽說,更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被欺負的相當慘。

飄窗上都是宋京綻斑白的眼淚,而他能做的,只有狼藉的拽住窗簾,不叫別人看到他此刻的凄慘。

時柏又在點煙。

宋京綻覺得自己的肺都被煙泡了一遍,變成電視機上醫療頻道上的黑色肺。

他最讨厭。

但面對時柏,仍舊敢怒不敢言。

要憋死自己一樣的屏住呼吸,臉蛋通紅。

宋京綻覺得現在的自己一定可憐又可笑。

他支起的小腿上有一塊一塊青紫的掐痕,宋京綻将自己縮在床腳,僞裝成能夠不被發現的木頭人。

而他的視線,落在那副玫瑰圖上。

宋京綻有收藏的癖好,戚容又是獨占欲很強的瘋子,他的畫都被寶貝一樣供在戚宅裏,連随手勾勒的線條都不放過。

宋京綻一時興起拿圓珠筆勾勒的玫瑰圖,就那麽皺皺巴巴掉在床腳的地板上。

他想撿起來。

抱在懷裏。

像是什麽奇特的歸屬感,只有他畫出的東西是屬于自己的。

他剛想去夠,殊不知一對眼睛已經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今日的一切起因都是這幅該死的玫瑰圖,他實在無辜,又實在可恨。

不會察言觀色的宋京綻,在身子往前的一瞬,被掐着後脖頸扽起來。

“宋京綻。”與不可抗力的動作相悖的,是他落在耳邊的輕輕細語:“你不知道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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