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47.心動

心動

時柏沒有說話。

門在下一秒被敲響，廚傭推着餐車過來，錾銀餐蓋盤反射光亮，宋京綻空空的胃袋被喚醒，發出一聲不合時宜地“咕咕”聲。

他窘迫不已，并緊雙腿将自己往椅背上靠了靠。

時柏恍若未聞，他敲敲餐盤邊緣: “過來吃飯。”

食材新鮮現捕，端上來的生食筋膜還在微微鼓動，時柏拿叉子夾起一塊，沾了料汁喂給宋京綻。

後者一邊被投喂，一邊忙不疊說謝謝。

“芝士焗龍蝦，嘗嘗這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他面冷卻會照顧人，做起這樣伺候人的活竟然也是得心應手的。

宋京綻懷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在思考時柏讓他吃完這頓飽飯會不會就将他丢進海裏喂鯊魚。

時柏一邊剝蝦一邊講: “以前父母在時，都是他們幫我剝。”

宋京綻安靜聽他講話，時柏手指修長好看，剝蝦也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蝦子落進宋京綻盤子裏。時柏抽紙巾擦拭手指關節，垂眸看他: “後來雙親過世，我就不再吃蝦了。”

宋京綻剛送進嘴巴裏的食物頓時變得難以下咽起來。

宋京綻的心軟的不可遏制地變作一片汪洋，他忙不疊吃進嘴巴裏，戴上一次性手套，将那盤蝦子端到自己面前。在聽時柏說話的時候就給他剝出來滿滿一碗，放到對方面前。

時柏輕輕颔首，禮貌說了聲謝謝。

這是什麽怪癖，別人不剝就不吃，宋京綻看着他小口往嘴巴裏送，在心裏默默腹诽，簡直比公主還要嬌貴。

不過

他竟然不知，原來時柏的雙親早已過世了麽。

原來這麽多年，他都是一個人獨自打拼。

時柏吃飯的時候不說話，也不發出任何聲音，一定是從小就被教導養成的良好家教，不像宋京綻，才來江城時連餐桌禮儀都不懂，甚至牛排都要戚容給他分好。

想起這些，他好像又跟時柏沒什麽分別了。

“宋京綻。”時柏默默放下刀叉，指尖輕輕叩響面前桌案，喚回宋京綻的神志。

他說， “看外面。”

在他說這話的一瞬，那寂靜如深夜的海岸線陡然綻放出無盡華彩。

先是一朵，再是數朵，最後漫天齊綻。

宋京綻的臉蛋被絢爛煙花映亮，時柏沒有錯過他眼中驚豔。

宋京綻推開窗，輪渡在海面上滑行，他能聞到海水腥鹹的氣味，和輕輕緩緩送過來的海風。

煙花經久不散，時柏卻無心欣賞，他的目光落在窗邊的宋京綻身上，緊緊膠着，寸步不離。

這是一場獨屬于宋京綻的煙花秀。

這場海上煙花持續了二十分鐘的時間，最後末尾，時柏來到他的身邊，同那煙花最後綻放的文字一齊，對他念出: “宋京綻，你要天天快樂。”

這幸虧是在遠無人煙的海島，若是在江城，明日的新聞頭條必然就是尋找這位不知男女的“宋京綻”。

二十分鐘的煙花秀，到底是江城的哪個人物為自己的心上人如此一擲千金。

底下評論區留言一定又是一片豔羨。

他将一把金燦燦的鑰匙塞到宋京綻手心，對着這樣一個無措的宋京綻講: “這是你的輪船，它叫珍珠號。”

時柏擅長用一切不限于恐吓或是威脅的方式來換取自己應該得到的利益，但卻是第一次，給了宋京綻這樣堪稱自由的權利。

“你不想見人的時候，就登船去一個遠離人群的地方，我保證，在珍珠號的航行範圍內，沒有任何人會找到你，包括我自己。”他薄唇輕啓，熱燙呼吸噴灑在宋京綻頸間，瞬間掀起一片漣漪。

粉白膚肉像盛開芙蓉，叫人恨不得啃咬舔舐，細細撫弄。

宋京綻沒有注意到時柏的眼神變化。

海上煙花是為了慶祝珍珠號的誕生，陣仗搞得連海島都能看見。

時無錯渾身都是點燃煙花的硝石味，張秘也不例外，幾個人灰頭土臉，為了全時總給未來時夫人的這份浪漫情調。

時無錯更是叫苦不疊。

被拉來賣苦力的張秘還沒說什麽，時無錯就先不滿開口: “真是悶葫蘆開竅。”

張秘: “……”

時無錯似笑非笑: “說的好聽，人真走了就恨不得拿鏈子栓褲腰帶上，僞君子一個。”

遠在珍珠號上的宋京綻聽不見兩個人的插科打诨，他慌促不安地捧着手裏珍珠號的鑰匙，沒有注意到時柏的距離已經很近了。

那是一個暧昧至極接近擁抱的姿勢。

時柏嗓音輕啞，華麗如大提琴拉響，更顯得蠱惑了， “你不喜歡麽”

這九位數的貴重大家夥，是時柏向宋京綻袒露的真心和誠意。

時柏并沒有意識到，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無限趨近于當時的戚容。

或許他真正意識到了也不會在乎什麽，他在以戚容曾經用過的方式和手段，來讨宋京綻的歡心。只要是能夠重獲宋京綻的歡心，哪怕是變成一個替代品，又有什麽的呢。

他的競争對手早已變成冰冷墳墓裏的一捧枯骨，他能夠摟着宋京綻，與他負距離歡好，死人就只能長眠底下了。

戚容送他名貴裙子，送他能給予他的所有，甚至連死前都為宋京綻謀劃好後路，将自己這麽多年打下來的戚氏江山拱手相讓，只是他唯一不能給予宋京綻的，恰恰是他最最想要的自由。

而今這份自由，被時柏以僞命題的方式，贈予了宋京綻。

換句話說，他允許宋京綻可以想象，過沒有時柏的日子。

當然，是否真的能夠得以實踐，那就是後話了。

任誰都想不到，宋京綻這個渺小如泥沙的人物，卻能憑一己之力，掀動江城數一數二的人物為他一擲千金。而真正見到宋京綻的人卻會奇異于他的天真稚氣，雖然從富貴堆裏出來，卻連半點銅臭味都未曾沾染，柔柔一笑，叫人恨不得連命都輸給他。

時柏消失的這段日子，卻沒有斷掉與宋京綻的消息來源。

他能夠看到他一臉嫌棄地給貓咪鏟屎，在早晨七點鐘準時出門倒貓砂。雖然文化不高，但是很愛讀書，他什麽書都讀，桌子上有剛剛看完的《小王子》，下面就壓着一本《養殖業的發展與變革》，看上去的确是涉獵廣泛了。

宋京綻不上班時的生活軌跡單調而統一，時柏早就已經能夠将他的活動範疇如數家珍，只不過最近的宋京綻好像常懷心事，他總是在晚間偷偷拉開窗簾一角，看外面還有沒有窺探守望的一個人影。

時柏就在離他家不遠處的房子裏，望遠鏡能夠清晰窺見木屋裏的宋京綻，除非他拉上窗簾，只留給時柏一個開着小夜燈才能看見的朦胧影子。

連鑽進被子裏縮成蠶繭的樣子都很可愛。

時柏總是怕吓到他。

那天晚上他的沖動叫他懊惱不已。他本應該更加放慢速度的。宋京綻的心太軟，同時又具備小動物的天性警覺，可能這樣一下子，就會讓宋京綻本來要探出一點的心又很快縮回去。

那天早晨，他接着穿衣服的理由用餘光看他。

他很不安。

時柏決定消失一段時間。

他不能再吓到他了。

與日劇增的思念最終噴薄爆發，可是時柏卻只能在宋京綻感到安全的範圍內換上溫柔皮囊蟄伏，給呆瓜一樣的人做出無害假象，以重獲自由的鑰匙來引誘他朝向自己再多走一步。

時柏的主意打的海岸線對面的岑樓都聽見了，可是宋京綻卻不知道。

時柏用金錢來實現小女孩天真的美夢，而宋京綻卻在漫長時間中學會冷漠和自愈。

時柏微微佝偻下腰肢，沒有梳上去的碎發松松垂落下來，遮擋淩厲眉眼。

他的聲音寂靜而溫柔，就如這同樣寂靜溫柔的海夜一般，他說: “宋京綻，你有多久才能允許我靠近一點點。”他的聲音裏甚至帶了幾分委屈音色，倒顯得宋京綻冷漠無情鐵血心腸了。

聽到這句話後，宋京綻十分不應該地顫了顫眼睫。

海風溫柔

海豚打着滾躍出水面。

月亮在低空懸挂，映亮時柏的半張側臉，輪廓都柔和下來。

氛圍太好了。

沒有再比這更能讓宋京綻放松下來的時機了。

他的心髒砰砰，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為眼前這個男人狂跳起來。

沒有人會不為時柏心動。

宋京綻也不例外。

返程的路上，船上的無關人員都懂事地沒有出現，甲板上只有時柏和宋京綻兩個人。他們駛過月亮，那黯淡月光在這麽近的距離下亮的都晃眼。

宋京綻驚奇地看月亮，高聲說: “我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月亮。”

時柏沉默聽着，一邊用指甲在他長長的頭發上打着旋。可能男孩子都比較喜歡玩。弄長長的頭發，因為自己沒有或者說能從這樣的動作裏找到同伴侶親昵的佐證時柏不知道。

他就默默聽着宋京綻講那些往事，喋喋不休，小嘴向百靈鳥一樣，好像少說一句話都虧了。

時柏又不會跑。

不光不會跑，自這之後的日日夜夜，他們都會在一起，直到死亡将他們分開。

不對。

他們死後也會并骨合葬，宋京綻就會一直屬于他了。

可能前半夜太累了，等船快要行駛到岸邊時，宋京綻也睡過去了。

手機終于有了信號，先響的卻不是大忙人時柏。

時柏一臉理所當然地從宋京綻的褲兜裏夾出手機，又義正言辭捉過宋京綻的手來指紋解鎖。

最上面的消息只有兩句話，時柏點進去:

【明天有時間麽】

【我明天八點的飛機飛海島，老地方見】

備注是岑樓。

時柏關掉手機，一臉無所謂地揮手一丢。

手機掉進海裏，多大水花都沒有濺起。

誰都不能阻擋他與宋京綻在一起，誰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