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48.歸途

歸途

宋京綻在柔軟羽絨被裏醒來。

彼時時柏正坐在床頭看書，他沐浴在徐徐微風裏，在難得的好天氣中捧着本書在讀。宋京綻看清硬金封皮上的字，是: 《月亮與六便士》。

時柏用那種朗讀話劇般的嗓音開口: “直到後來，我才意識到一個人的個性是個複雜體，卑劣和偉大，邪惡與善良，仇恨和熱愛是可以共存的。”

宋京綻剛醒，腦袋都是懵的，他只能聽出時柏說話的嗓音是十分好聽的。

點點頭，似懂非懂地。

時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發，修長手指穿梭在烏黑發絲中，宋京綻的頭發又長長了。

時柏遞給他一部拆封開的手機。

不管從外觀上，還是其他方面，都比宋京綻之前用的二手機要好太多了。

直到時柏說起想和他用一樣的情侶機時，宋京綻都沒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機丢了。

直到他摸了摸褲兜，又四顧周圍，沒有找到，才問出: “我的手機呢”

時柏“欸”一聲，很驚訝的樣子: “沒注意呢，是不是掉在甲板上了”他又補充一句: “不過現在應該早就被打掃出來了，不是被扔了就是被誰拿走了吧。”

時柏說: “不過沒關系，又沒有什麽重要信息，丢了就丢了吧。”他的語氣輕松，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宋京綻卻不這麽認為。

他如數家珍，用很鄭重的語氣說: “我的電話卡，泡泡號，還有一個手機殼，可不可以麻煩他們再幫忙找一下”

很多人可以通過電話號找到他，還有岑樓肖珊他們，總會給他發泡泡信息，手機殼是用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貝殼片粘起來的，他很珍惜。

對宋京綻而言，那不只是一個可以被随意丢棄的舊手機。

時柏強塞給他: “手機號塞進去了，聯系人裏有我的號碼，直接用就可以了。”末了，好像察覺自己語氣太過強硬，時柏梗聲說: “我會讓人再找找的。”

宋京綻還能再說些什麽呢。

他垂下腦袋，露出嶙峋過白的後脖頸，那裏支起來一塊小小的骨頭，顯得他伶仃又瘦弱。

宋京綻小聲說謝謝。

過後幾天，兩個人像普通情侶一樣度過。

只不過時柏的行蹤好像有些奇怪。

他拒絕宋京綻出去透透風的願望，一連幾天都和他黏在酒店，宋京綻難得的空閑時間就是時柏點燃香煙的時候，他會捧着宋京綻的小臉說愛他，也會緊箍他的脖頸好像要讓他死去。

宋京綻讀不懂他眼中的深意，他只知道男人恐怖的體力叫他招架不來。

這天時柏大發慈悲地讓他從沉浮中獲得片刻喘息清醒，宋京綻猛不丁就要爬起來往外跑，卻被捉過腰肢重新攬回來。

“做什麽”時柏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脊骨線條，漫不經心問。

宋京綻說，你睡覺好了，我出去轉轉，不然要長草了。

時柏一臉自得地攬過他，親親他的小臉蛋: “有你我才睡得着。”

宋京綻擡頭，順着男人流暢的肌肉線條往上，是一張絕對優越的臉蛋，他沉沉地阖上眼睛，手臂卻沒有移開分毫。

時柏最近好像格外黏人些，這樣想着，尖尖下巴被一下捏住， “bb”，時柏頓了一瞬，才講: “London很想念你。”

宋京綻腦袋空白了一瞬，才從記憶深處将名字和人臉對上號。

——是那個相當可愛的異國小男孩。

宋京綻不想明白他的意思，試圖裝傻帶過。

時柏卻不允許。

他長長地睫毛下是一雙用來看人很深情的眼珠，這樣直勾勾盯着時有令人深陷旋渦的魔力，以至于給人以溫柔錯覺。

“跟我回江城吧。”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宋京綻的呼吸都錯亂了。他幾乎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些在江城的曾經，以至于肩膀都抖索了。

時柏定定注視着他，無聲征求答案。

不，他是硬要宋京綻給他一個答案。

在與時柏重歸于好的一瞬，宋京綻潛意識裏就想過有這一天，可他沒有想過這一天會這麽快到來。

時柏不屬于這裏，他也要宋京綻圍繞他轉，早晚有一天要把他帶回江城。

适應了海島的氣候人群，宋京綻難以再次沖回那個曾經讓他頭破血流的鋼鐵森林，他抿抿唇，很難為地構建出一些看似合理的回答: “我還要在這邊工作，你忘了嗎，我的假期快要結束了。”

“我在這裏還有許多流浪貓要喂，不然它們不知道怎麽辦了。”

“我的房子很久不打掃的話房梁就會發黴，需要每天開窗通風。”

……

時柏聽他說完，注視着的溫柔神情始終未變。

等宋京綻将那些理由全部說完，最後咬着下唇，一臉難為情地低頭絞着自己的手指。

他甚至不敢去看時柏現在的眼神。

宋京綻少得可憐的對抗勇氣在時柏面前永遠都等同于零。

他高高在上到好像宋京綻在他面前說出一個“不”字都是錯誤。

“說完了”時柏問。

宋京綻老實地點點頭。

時柏語氣很平和地說: “好。”

宋京綻猛地擡頭。

時柏說: “我說過，不會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情。”

他勾住宋京綻細細的小拇指， “永遠算數。”

宋京綻一顆惴惴不安的心終于放回肚子裏，時柏卻沒有錯過他眼神中一閃而逝的竊喜。

時柏摩挲着他的指頭，默默良久。

宋京綻不知道這世上有人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短暫的妥協只是為了下一次能夠更好的達成目的。

而時柏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短暫的相聚，兩個人的軌跡恢複往常。宋京綻照常在游樂園上着他的班，時柏也還是那個日理萬機的boss。

不過盡管江城的工作繁重，兩個人還是能在每天晚上達到時間線的重合。

時柏總是會在午夜時分抵達宋京綻的小屋，又在披星戴月的黎明前夕離去。

日日往返，從未間斷。

六個小時交通的距離只為了能夠短暫見到宋京綻的那幾個小時，甚至來不及好好睡一覺就要離開。

他眼下的烏青一天比一天重，本就蒼白的膚色更像紙張，宋京綻看得見的擔憂映在時柏眼底。

宋京綻許多次要張嘴說些什麽，到底沒有開口。

直到某一天，宋京綻在睡夢中被喚醒，他叫住穿好外套的時柏，語氣嗫嚅，還帶着剛醒的鼻音: “最近很忙的話，不用每天都回來。”

他小聲加上一句: “太遠了。”

距離不能讓心變遠，卻讓宋京綻心中壓力和愧疚一天重過一天。

輕輕的吻落在宋京綻的額頭，時柏給他蓋上被子，聲音淡淡的， “睡吧。”

他轉身往外走，還沒有推開房門，就直挺挺地倒去。

宋京綻腦袋“嗡”地一下，他沖上去，只能聽到自己尖銳的呼救聲。

——時柏暈倒了。

等在門外的助理迅速察覺到聲音，他擰開門，入目是面如紙色倒在宋京綻懷裏的時柏。

兩個人迅速地将時柏送去了醫院。

醫生診斷過後是疲勞過度引起的異常暈厥，話說的很委婉，也是讓保證充足睡眠。

醫生走後，助理推了推眼睛，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開始自己那套偉大說辭: “boss每天只能睡四個小時。”

他沒有說因為誰，語氣淡淡，陳述事實: “長時間這樣下去，猝死離他也不遠了。”

那怯怯像個小老鼠一樣的宋京綻在聽到這句話後連“吱”聲都沒有，就被吓得肩膀一抖。

屬于NPC的任務達成，助理也不拖延，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瞥了宋京綻一眼: “好好照顧他。”

時柏完全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推掉有些對他這個位置而言無關緊要的一些應酬工作，可是仍舊選擇日日往返海島，對于宋京綻這個絲毫不懂的小白而言，就成了時柏每天都有繁重工作，忙到連喘息時間都沒有就趕來見他。

臨走的時候，助理掃到宋京綻在給時柏測體溫，擔憂都要透過眼神溢出來。

助理嘆了口氣。

他真是單純好騙地讓人心疼，僅僅做個苦肉計就咬鈎，往後還指不定被怎麽欺負。

不過那都不是他應該操心的事了。

*

時柏發燒了。

過勞導致的身體免疫系統受損，一場高熱來的洶湧。宋京綻拿浸了涼毛巾的手摸他，冰冰的，時柏一下子就有了些意識。

宋京綻穿了件白衣服，頭發順滑散在背後，乖乖地，看不出有二十歲的樣子。

誰都會為這樣的宋京綻感到心軟。

唯獨時柏不會。

瞧見他醒了，宋京綻緊張湊過來，紅紅的唇瓣張合，密密麻麻吐出關切。

時柏說，沒事。

宋京綻就緊張地摸摸他的額頭，好像要哭出來，還用故作堅強地語氣平靜說: “我也想見見London了，那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不是嗎”

他終于肯為時柏妥協，哪怕是換做自己以身入局，重新回到那對于他而言滿是陰影的鋼鐵森林。

誰都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時柏用沒挂針的那只手掌輕輕撫了撫他的脊背， “乖孩子。”

“我們還會回這裏嗎”坐在離開海島的輪渡上，宋京綻往海島方向看去的眼睛布滿憂傷。

他的行囊裏裝滿了從海島帶走的東西，其中還包括知道消息後特地給他送面包的胖女人。

她用有大大胸脯的身體将宋京綻緊緊攬住，并祝福他能夠與自己的男朋友天長地久。

珍珠雖蒙塵，卻也絕不屬于一個小小的海島，這是從宋京綻來到這裏的那天，小鎮居民就已經知道的事實。

時柏給他一天的時間跟這裏的一切告別。

還有已經成為海島标志的珍珠港游樂園，永遠流傳着一個浪漫的故事。

面對宋京綻那雙像水洗過的珠寶一樣透亮美麗的眼睛，時柏并不違心地給出回答: “會的吧，等有空了，我們随時可以回來。”

宋京綻的眼中重新亮起光彩。

不過這個有空的時間，宋京綻說了不算。

只是面對一個這麽一雙充斥希翼的眼睛，時柏到底沒有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