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60章
三月的頭一天,莊亦白和齊蔚正式宣布在一起了。
大清早,第一個得知此事的岑樾滿頭黑線:“怎麽還要為了這事搞個聚會,我以為你倆都老夫老妻了呢。”
莊亦白叫了幾個關系好的朋友,晚上在“19”小聚一下,估計是知道此事會被大家集體批鬥,幹脆自覺安排上了。
“我感覺場面會很混亂,但是也不能一直瞞着大家……寶貝我有點緊張,你能不能早點來?”莊亦白支支吾吾。
岑樾心說能不混亂嗎,我當時差點沒被你倆吓死。
“行啊,我收拾一下就過去陪你。”
他剛睜眼就來琴房了,現在還穿着睡衣,确認曲子的最終版。莊亦白嘀嘀咕咕跟他說了一堆,他嗯嗯啊啊地答應着,轉手把曲譜和demo鏈接發給周為川,合上琴蓋,準備出門。
一小時後,岑樾抵達酒吧,點了一杯“乘客”,拿出手機查看消息。
周為川沒理他。
好吧,意料之中。
雖然岑樾已經想清楚了自己這邊的問題,可畢竟周為川還沒有給他任何肯定的答複,目前又處在不能随時聯系的階段,一顆心總是懸着,他還是會不安。
工作日白天,酒吧裏通常沒有客人,如果有,那大概率不是普通人。
除了像自己這樣的自由職業者、沒有排練就可以到處亂跑的莊亦白,岑樾還遇到過許多不同的人,他們都在定義着何為“自由”。
比如出來跑業務的上班族,業務完成後來酒吧喝上一杯,再踩着點跑回公司。
像在玩一出臨時大冒險,襯衫和工牌都變成了游戲道具,而不是束縛和封印。
“喂,你倆好像看不見我。”
岑樾單手托着下巴,看向吧臺另一邊正在拟定菜單的兩人。
“沒有沒有,看得到呢!”莊亦白連忙轉過頭表示關心,瞪着一雙狗狗眼:“寶貝你晚上想吃什麽?”
岑樾不理他,偏過頭朝齊蔚挑眉:“Vivi,比起做朋友,還是跟這個家夥談戀愛比較好吧?”
齊蔚淡淡一笑,擡手摟住莊亦白的腰,答案已經明了。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都默契地選擇了裝傻,以為不邁入新的關系就可以一直維持親密的現狀,只要不開始,就不用付出開始的代價。哪怕在戀情上張揚随性如岑樾,起初對此也是持保留态度的。
直到那晚,岑樾給齊蔚打電話,問他想不想再對莊亦白告白一次。
他們幾乎談了一整夜。
莊亦白并不是天生膽小,而是學生時代留下了心理陰影。其他方面倒還好,初中畢業之後,他漸漸被岑樾帶得開朗愛笑,唯獨不願意談戀愛這點一直沒變。
“Vivi,我比你早認識莊亦白六年,他對我來說就像家人一樣重要,像另一個我自己,我陪着他,保護他,都可以沒有期限。”
“你們這樣不清不楚挺久了,我不是想摻和,只是覺得需要有個機會,讓你們好好選一下,到底是做朋友還是做戀人。”
“而且……仔細想了很久,我好像只放心你來愛他。”
說到底,在齊蔚和莊亦白之間,他還是更偏袒莊亦白的,之所以沒有在最開始就撮合兩人,也是更擔心莊亦白受傷。
齊蔚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他一向是這樣,表面陰郁,內心卻溫暖,莊亦白覺得他像天使,岑樾也百分之百信任他。
氣氛有點太嚴肅了,岑樾清了清嗓子,笑道:“我說天使,我都站在你這邊了,你真的可以大膽上了。”
感情沒有那麽多大道理可供參考,就算戀愛圖鑒滿滿當當,在下一個具體的人身上,還是可能歸零成空白。
膽小的人要從哪一刻鼓起勇氣,邁開大步,勇敢的人又是否需要停下來想一想,勇敢的方向。
齊蔚帶莊亦白回了初中,在他曾經因性取向而受到傷害的地方,送給他一頁同學錄。
因為岑樾給他講過,初中畢業前,大家都在互相填寫同學錄,雖然時隔一年多,莊亦白的處境已經比霸淩剛發生時好了許多,學校也處罰了散布謠言的源頭,但長久以來的孤立和疏遠是沒辦法被輕易打破的。
很少有同學讓他填同學錄,他送出去的,也經常收不回來。
齊蔚心疼他那麽小的年紀就要獨自面對惡意,但莊亦白卻搖頭:“也沒有,因為那時候我在琴房遇到了很好的……不對,最好的朋友。”
“他是我的寶藏。”
他接過同學錄,笑得眼睛彎彎,淚光都被那份明媚蓋過:“所以如果你要當我男朋友的話,只能排第二位了。”
……
岑樾當然不知道莊亦白說過這樣的話,看着眼前剛剛陷入熱戀的兩個人,眼神仿佛都黏在一起,他笑了一聲:“完了,我發現你倆都是戀愛腦,別太般配了。”
說完,他不再看兩位好友,拿出随身攜帶的勾線筆,記錄點靈感,給自己找事做。
他在酒吧的餐巾紙上畫了一艘飛船和一只導彈,都是卡通版。
起因是周為川給他講過的一則行業笑話。
有很多外行人搞不清A和B兩個研究院之間的區別與聯系,他們分別研究運載火箭和防禦導彈,雖然都屬于航天領域,但研究的內容卻相差甚遠。
如果不是去過周為川的單位,看過走廊兩側貼的照片,岑樾可能也會搞混。
周為川說:“據說聽過這個笑話的人再也不會說A和B是一家了,因為他們一個是負責送人上天,一個人是負責送人上西天。”
也沒多好笑,但可能因為是周為川講的,岑樾當時還是趴在他胸前笑了很久。
畫完放下筆,對上莊亦白和齊蔚疑惑的眼神,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甚至因為想起了這個笑話,他畫的時候一直在傻笑。
好吧,他根本沒資格說別人戀愛腦,因為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周為川。
不知不覺,岑樾在酒吧待了一整天。
傍晚,酒吧提前歇業,布置晚上的聚會。
旁邊卡座的幾個客人起身離開,路過吧臺時,岑樾聽到他們在讨論一場自由行攝影活動。
他過去攔住一問,目的地是貴州,後天就出發。
深山,苗寨,神秘的霧和風。
岑樾想去很久了。
他最近在嘗試将一些獨特的民族元素加入到作品中,只是還在考慮切入點,剛好,一條思路擺在了眼前。
留下活動負責人的聯系方式後,岑樾回到吧臺旁,問齊蔚有沒有興趣一道去,齊蔚立即轉頭問莊亦白。
莊亦白眨了眨眼:“不行啊,下周有演出,還要排練呢。”
齊蔚又轉頭看向岑樾,意思已經很明了。
岑樾喝完最後一口酒,往桌子上一趴,說:“也好,我不想給你們倆當電燈泡。”
說起來,還真是今時不同往日啊。
加入攝影團隊後,岑樾提議退掉機票,坐硬卧火車去,這樣能看到沿路的景色變化,但領隊認為沒必要。主要是到了以後要住在村寨裏,不會缺少體驗感,也就不必急于這路途中的一時,岑樾最終也表示贊同。
出發當天,北京天氣晴朗,上一個冬日的痕跡仿佛已被春光覆蓋。
等待跑道需要一段時間,岑樾百無聊賴地刷着手機,走神算了一下,那天醉酒打電話過後,自己和周為川又有整整四天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還是覺得像在冷戰。
岑樾關注了研究院的公衆號,從去年年底開始,公衆號每天都有新推送,介紹研究團隊,取得的成果等等。
因為想知道會不會有周為川,他一期不落地關注着,然而一直沒等到。沒想到在起飛前,他随手點開最新一期,竟在開頭的團隊合照上找到了周為川。
照片是夏天拍的,周為川站在最中間,身板挺拔,穿着岑樾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件深藍色短袖,和手表、眼鏡一起,組成一點也不普通的普通人周為川。
推送的文字內容,岑樾沒來得及讀完,也因為專業的內容他看不太懂,最後只記得幾個在“科普課”中聽到過的字眼。
但整篇文章的風格不枯燥,很讓人印象深刻。
它把這個團隊比喻成了交響樂團,領隊是指揮,軟件工程師是譜曲師,諸如此類。
最後一段強調了團隊正在收尾一個重點項目,将以必勝之心攻堅克難,結尾用一句詩概括:“不破樓蘭終不還。”
不破樓蘭終不還。
和聽到“引爆戰鬥部”那一刻如出一轍的震顫,再次擊中了岑樾。
他想起去年冬天的某個周末,和周為川吃完晚餐,并排坐在沙發上看新聞,他試着徒手剝一顆橙子,剛剝了個小口,就被周為川接過去。
央視新聞頻道在報導某地月衛星發射升空,已按計劃進入軌道,預計完成某某探測任務。
他歪在周為川肩上,随便聽了一耳朵,主要注意力還是放在周為川剝橙子的手上。
擡頭看了眼屏幕,鏡頭剛好給到衛星控制中心,那些穿工作服的技術人員和周為川工作時很像,他便随口問道:“周為川,你什麽時候會出現在電視裏啊?”
他是在半開玩笑,沒想到周為川斬釘截鐵:“永遠不會。”
“為什麽?”岑樾坐直了身體,“你們做的東西那麽了不起,和這個衛星……應該差不多吧?”
“只有宇航型號能上電視,武器型號不可能。”
聞言,岑樾又追問:“那你們豈不是只能做無名英雄了?打了勝仗都沒人知道。”
周為川笑了,把剝好的橙子遞給他,說:“我們可算不上什麽英雄。”
飛機即将起飛,空乘走過來,提醒岑樾開啓飛行模式。
岑樾回過神來,退出文章,給周為川發了一張照片和一句話,而後匆匆點開了飛行模式。
他不知道這條消息發送成功了沒有,落地時能不能收到回複。
飛機穿過雲層,擡升高度,舷窗外,龐大的城市漸漸變成地圖中的點面線。
時隔僅僅七天,岑樾又一次踏上旅途。
他很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要飛往西南,而周為川正身處西北。
不同于上一趟旅途,他不是去追周為川的腳步,不是為了他改變行程和刻意停留,可奇妙的是,他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感受到他們的心在靠近。
他愛的還是那個,只是那個和自己擁有太多不同的周為川,成長環境、生活狀态、理想追求……
現在也一樣,他們在奔赴各自的理想,各自的人生。
這之間固然存在距離和沖突,彼此吸引和墜入愛河只是第一步,曾經的他也只想停在這一步。
而如今,他選擇繼續偏航的飛行,季風過後的城市也已經重新布局。他寫好了答案,無論還需要往後考慮幾步,都不會猶豫。
最重要的是,恐懼和逃避心理不再如影随形,因為他知道,相愛不會讓他們失去自我,現在、以後,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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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