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番外之《近在咫尺》

番外之《近在咫尺》

剛剛抽出嫩芽的柳枝在迎風擺動，林近搖下車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街對面看，生怕眨了一下眼，就會錯過他想見的人。

放學時間到了，緊閉的大門緩緩開啓，兩個俊朗帥氣的少年并肩走出校門，有說有笑，完全無視無數女生癡戀的目光，還有很多男生因為嫉妒而有色的眼光。

其中一個少年随手把書包丢給對方，跨上丢棄在門邊一整天都沒有人偷的破自行車，箭一般地沖向自行車道。

他的朋友抱着書包喊：“琛哥，別忘了6點的球賽……”

“忘不了，你去館裏等我吧！”

“把你漂亮媳婦帶來吧，給兄弟們鼓鼓勁兒吧？”

“私人物品，概不外借！”

“又用不壞……”

少年置若罔聞，騎着自行車一路飛馳，迎風飛舞的短發張揚着他無人可以羁絆的個性。

少年叫鄭偉琛，雖然他不是姓林，但卻是林近的親生兒子，他血脈的延續。

林近也說不清那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總之他就希望可以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一點點成長，不管鄭偉琛将來會變成什麽樣子，只要他過的是他想過的生活，那就夠了……

眼看着鄭偉琛沖出他的視線，林近趕緊啓動車子，一路随行。

看見鄭偉琛被汗水濕透的後背，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二十幾年前，他每天都會這樣騎着自行車往返二十公裏去上學，汗水會濕透他縫縫補補的破舊上衣，風吹過潮濕，留下一陣冰涼。

可他依然騎得飛快，想要快點回家給病重的父親做飯，然後再去農田裏給人打零工賺錢。那時候，生活對他瘦弱的肩膀來說，仿佛是千斤重擔，唯一支撐他的力量，就是他要好好讀書，他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後來，他考上了重點大學，父親也因為沒有錢治病而離世，他一個人背着行李踏上去B市的路，悲傷的同時，他也在憧憬着自己輝煌的前程。

然而，大學四年結束了，他徹底明白，他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優秀，盡管他不懈地努力，他也不過是無垠世界的一顆浮塵，沒有一寸領土屬於他。盡管有些人一無是處，他只要有個好爹，就可以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這就是現實，讓人不甘，卻不得不低頭。

當他被豪車濺了一身的泥濘，當他被那些趾高氣揚的嘴臉鄙視，似乎把他當成比泥濘更髒的東西，他勸自己說，他現在一無所有，甚至連最起碼的尊嚴也被人踩在腳下，可是沒關系，終有一天，他會成功，他會讓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在他面前低頭！

感慨中，鄭偉琛騎着自行車轉了個彎，停在了另一個學校的門口，目光突然變得熱切，林近也急忙剎車，将車停在百米以外的路邊。

他順着鄭偉琛視線的方向看過去，一個很可愛的長發女孩兒走出大門，林近特意觀察了一下那個女孩兒，她很漂亮，白皙的皮膚晶瑩剔透，黑色的長發柔順地垂在臉側，卻遮不住她臉頰嬌羞的紅暈……

女孩兒無視停在她不遠處一輛國內少見的名車，坐上了鄭偉琛那輛殘破的自行車。

鄭偉琛的嘴角彎着，掩不住內心的狂喜，蹬着自行車的雙腿更加有力，仿佛想把全世界都丢在身後。

這樣的畫面太美了，以至於林近看得失了神，等他回過神，飛馳的自行車已經載着兩顆蠢蠢欲動的心消失了……

從那天後，只要林近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都會來看他們。

有一天，天下着小雨，鄭偉琛特意拿了傘過來接女孩兒，他在雨裏足足站了半小時，女孩兒才撐着粉紅色的傘走出來。

鄭偉琛毫不猶豫把自己的傘送給一個忘帶傘的小女生，自己則冒着雨跑到她身邊，濕發摔落了細碎的雨珠。

女孩兒急忙把傘撐過他的頭頂，因為身高差異太大，她雖然踮着腳把傘舉高，他還是要略彎下腰才能讓自己高大的身體容身在粉嫩的雨傘下。

就這樣，他們以艱難卻無限暧昧的姿勢并肩走在細雨裏，鄭偉琛背着女孩的書包，他每走一步，書包上挂着的維尼熊就會晃動一下。一陣風突兀地刮過，吹亂了女孩兒的長發，幾縷柔順的黑發滑過他的臉側，撩人心神，他有些失神，腳步不由得放緩，被雨水打濕的臉頰泛起不易察覺的微紅。

這讓林近不禁想起了一句話——“一身剛毅，不勝柔情”。

女孩兒向前走了幾步，見他沒有跟上來，奇怪地回頭，問：“怎麽了？”

他立刻加快腳步追上去，出其不意地揉亂了女孩兒的長發……

女孩兒也不生氣，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笑了！

然後，兩個人繼續并肩走着……

林近含笑看着他們，如此美麗的風景線，讓不由自主想起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年輕時，他也深深地愛過，也被愛情滋潤過內心的幹涸，他甚至每天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去接喜歡的女人下班，不論盛夏還是寒冬，不論她臨時有事耽誤多久，他都會耐心等待着……

很多個不眠的夜晚，他趴在狹小的桌子上寫企劃案，她就坐在他身邊，陪着他。他渴了的時候，她給他倒水；他餓了，她給他煮面；他累了，她為他按摩肩膀……

他每一次被現實打敗，她都會笑着對他說：“林近，不要放棄，你離成功只差一步了。”

他擁着她說：“雅非，我一定會讓你過上最好的生活。”

她笑着，“我現在過得就很好。”

他一直以為他不會辜負她，可現實讓他不得不面對最殘酷的選擇。終有一天，他離成功只差一步，他只要抛棄心愛的女人，跟着另一個富家女去國外，他就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

他是真的舍不得她，可是，他太渴望成功，對於成功的渴望讓他甘願抛下所有的不舍。

直到現在，他還記得那天，他說：“雅非，對不起！你一定還會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她扯着他的衣襟，哭着求他不要走，他的心是疼痛的，可那種疼痛根本喚不醒他被欲望吞噬的靈魂。

關門前，他從徐徐合上的門縫看了她最後一眼，她已經哭得喘不過氣。

那一刻，他真心希望，她會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不要再受到這樣的傷害。

之後，他的事業越來越成功，他也有了豪車，有了豪宅，有了別人的仰望，他卻越來越空虛，夢境裏總會反反複複出現她哭得喘不過氣的樣子。

當他回來，看見她真的遇到了比他更好的男人，他忽然間明白，有些機會錯過了還會再有，有些人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回來。

如果可以，他很想對自己的兒子說，喜歡她，就早點告訴她，愛情不會永遠等待着……

他還沒來得急找到機會說，悲劇就發生了。

他原本只想從那個偷拍的記者手中拿回證據，在威逼那個記者拿出照片和錄音的時候，他無意中看見了女孩兒的照片，他驚訝地看着照片上的一家四口，“等等，你們先放開他……”

他的人松開了記者的手臂。

他還沒說話，那個記者突然就沖向了陽臺，拉扯間，悲劇發生了。

事後，他找了人頂罪，但死去記者的妻子卻不肯善罷甘休，他多次想要跟她和解，都被她痛罵一頓。

呂雅非來找過他，問他該怎麽辦？如果讓那個記者的妻子繼續告下去，恐怕會牽扯出鄭偉琛的身世，她說：“林近，我求求你！你想想辦法，不論如何千萬別牽扯到鄭偉琛，要是讓人知道他不是鄭耀康的兒子，而是我們的私生子，他以後還怎麽擡頭做人？他這一生就毀了……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雅非，你別擔心，我絕對不會牽扯你和孩子的。”

他已經決定了，必要時，他就算認罪，就算在監獄裏度過餘生，也一定不會讓他的兒子活得一無所有，連做人的尊嚴都被人踐踏！

他做好了一切準備，甚至在公司的酒會上向上司提交了辭呈，推薦了可以接替他工作的人。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記者的妻子和女兒出了嚴重的車禍，女兒的腿被撞斷了，可能需要截肢。

他聽說這個消息時，以為出車禍的是她的大女兒——鄭偉琛心心念念的女孩兒。

他匆忙趕去醫院，想看看可以不可以幫忙。

他和護士詢問情況的時候，記者的妻子看見了他，哭着對他說：“我不告了，我明天就撤回訴訟，你放過我女兒，她還是個孩子，她是無辜的……我保證，我什麽都不會說，一個字都不會說。”

怔了一下，他才明白，原來她以為這起車禍是他的傑作。

他想要解釋，猶豫了一下，決定沉默。

畢竟，他真的希望她能撤回訴訟，希望這個世界再沒人提起那些往事，什麽都不要提，一個字都不要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