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下月初二

第四章 下月初二

有些舊事,并非三言兩語能說明白的。

霍桐兒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看着花九。花九也知道,她必須給她一個解釋。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那人多半會尋到千日仙,找霍桐兒要一句說法。花九想,自己确實應當與霍桐兒通個氣,免得到時候應付不了。

“不如,我與小姐煮一壺茶,慢慢道來?”花九索性直言。

霍桐兒看了一眼天色,笑道:“今夜夜色已深,你我對外雖有婚約,卻還是得守禮。我想,就一日的功夫,你所謂的麻煩也不會來那麽快,不如今日就在我這兒住下,明早再與我說,可好?”

霍桐兒話都這般說了,她豈能不從。

“如此,就叨擾小姐了。”

“你的那只……”霍桐兒想起了花九身邊那只黑貍奴,“玳瑁在何處?”

花九輕笑:“它呀,這會兒定是躲在廚房吃肉呢。”

“千日仙的廚房?”霍桐兒微驚。

花九連忙道:“小姐莫急,玳瑁只會吃扔掉的邊角料,不會肆意糟蹋食材的。如若真糟蹋了,我可以賠。”

霍桐兒眸光微亮:“用探花郎的字畫賠?”

“如若小姐不嫌棄的話。”

“慕言的字,頗有大師風範,我豈會嫌棄?”

花九對她直呼小字,又驚又喜,竟是愣在了原處。

“我想,”霍桐兒坦坦蕩蕩地開了口,“你我應當算得上朋友了,總公子來,小姐去的,未免有些客套。”

花九拱手一拜:“既如此,往後在下就鬥膽喚小姐小字了。”

“嗯。”霍桐兒點頭,起身出外,吩咐掌櫃準備一間上好的廂房讓花九住下後,便入了賬房,開始今日的盤賬。

花九跟着掌櫃的入了後院,瞧着越走越近內院,連忙道:“掌櫃的,且慢。這裏面可是妙娘的內院,我不該住那般近的。”

掌櫃的對這少年的知書識禮多了一分喜歡,笑道:“花公子可不一樣。”有些話不必點明,他是個會看人行事的老手,這位花公子短短幾日便能讓堂小姐動了婚嫁之念,定然是內有乾坤之人。尤其是太守父子走的時候,還不忘與這少年行禮,想來必定是什麽大人物。這不得伺候好了?

花九聽到這話,不禁有些局促。

掌櫃的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只是掌燈引着她走入了內院隔壁,與霍桐兒的內院只有一牆之隔。

“此處本是給東家留的。”掌櫃簡單說道。

“東家?”花九只怔了片刻便想起了千日仙的真正東家,霍蘇年。

掌櫃繼續道:“等公子與堂小姐成了婚,這裏便是您的居所。”後面的那半句他可不能說,畢竟成婚之後,堂小姐也要跟着搬到這邊來。

偏生花九不能解釋,只能靜靜地聽着,好不容易打發了掌櫃,她關上房門,看着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廂房,不由得長長地嘆了一聲。

喵。

玳瑁嗅到了主人的氣息,抓了抓窗扇,從縫隙間鑽了進來,走到花九腳邊,蹭起了她的衣擺。

花九彎腰将它抱了起來,嗅到了它嘴巴裏的魚腥味,蹙眉道:“說,吃了多少條魚?”

玳瑁舔了舔嘴巴,眯眼在花九臂彎裏蹭蹭,表示它今日吃得很滿足。

花九摸了摸它的腦袋,環視四周,問道:“玳瑁,你喜歡這裏麽?”

喵……

玳瑁的叫聲細如蚊蠅,似乎很喜歡。

花九啞笑,回想今晚的一切,喃聲自語:“她也是個招人喜歡的。”一時之間,也不知這個“人”字裏面到底包不包含花九自己。

小閣的燈火昏黃,透過窗紗,朦朦胧胧地映了出來,在寒夜裏散發着溫暖的光澤。一牆之外,霍桐兒裹着大氅站在窗邊,望着花九的小閣散發出的暖色,眸光複雜而濃烈,像是一灣化不開的濃墨。

翠秋喜滋滋瞧着堂小姐,這麽多年來,自家小姐終于是動心了,難得做這種女兒情态,呆呆地瞧着心上人所在的小閣發怔。

霍桐兒想的可不是花九,而是花九給她的生活帶來的變數。花九确實是個有意思的姑娘,如今婚約已是木已成舟,她也算是她偶遇的一截浮木。霍桐兒其實并不在意花九所謂的大麻煩,只在意自己這般“利用”她,是否對得起她。

本來應當是互幫互助,不該生出這樣的愧意。可在霍桐兒心裏,花九的出現,還有另外一層意義。

她心儀蘇年許多年,早已無法接受男子。恰好花九是個姑娘家,還是個讓她不讨厭的姑娘家。花九這樣的人,活得恣意潇灑,天高地闊,任她遨游,如若自己強行闖入她的天高地闊,對花九而言,只當是不速之客。

兩情相悅,本當水到渠成,可她對花九摻雜了太多的私心,當真好麽?

如若還有第二條路走……

霍桐兒無奈長嘆,當初選擇離開滄州,來辰州獨自經營,為的不就是脫離樊籠,遠離那些可望卻不可及的人麽?她已走出了第一步,便再無回頭的可能。她這輩子,為蘇年、為霍家活得太久了,偶爾私心一回,也是可以的吧?

“翠秋。”霍桐兒攏了攏大氅,忽然開口。

翠秋點頭道:“奴婢在。”

“把黃歷拿來。”霍桐兒關上小窗,坐到了書案邊上,呵手搓了搓暖,便開始研墨。

翠秋将黃歷拿了過來,放在了霍桐兒的邊上:“小姐,黃歷在這兒。”

霍桐兒繼續吩咐:“明日下午,幫我把綢緞坊的黃老板約來。”

“是。”

“還有今晚那位媒婆。”

翠秋這會兒算是明白堂小姐想做什麽了,笑道:“不是明年開春才選日子麽?”

“夜長夢多。”霍桐兒已是打定主意,她已回不了頭,自然花九也不能回頭。這婚事,是等不得明年開春,必須辦,還得盡早辦。

翠秋心想,不過與那花公子見過兩回,堂小姐竟是這般喜歡,原來戲文裏演的一見鐘情,人間确有。

所謂“夜長夢多”,可不是翠秋想的那回事。

霍桐兒怕的是自己,真等到明年開春,萬一突然打退堂鼓呢?既然已不能回頭,倒不如一條路走到黑,斷了自己的悔路。

翻開黃歷,霍桐兒的視線落在了七日後的吉日上。

“初二是個好日子。”

“大年初二?”

翠秋接了話。

霍桐兒指了指黃歷,擡眼看向了她,眸光波瀾不驚:“下月,初二。”

“啊?”

這事不僅翠秋震驚,就連第二日聽見此事的花九也震驚,險些沒端住茶盞灑了自己一身。

花九急道:“如此匆忙,在下什麽準備都沒有。”

霍桐兒端然用茶蓋撥了撥浮沫,氣定神閑地道:“你想準備什麽,盡管告訴我。”說完,她示意翠秋退下。

翠秋掩口忍笑,退出了小院。沒想到自家小姐主動起來,竟是這般強勢,翠秋忍不住“同情”地多瞧了一眼花九。

花九覺得雙頰燒得慌,她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慌亂滋味,此時根本不敢正視霍桐兒的目光,垂首輕聲:“我在灞陵城招惹了一個大麻煩,你還是聽完我的這個大麻煩,再做決定不遲。”

“你說。”霍桐兒洗耳恭聽。

花九擡眼看她,目光甫才交接,她的心跳又快了一拍,再次垂首道:“我其實不是大燕人。”

“大陵?”

“不,大燕往南走。”

“大魏。”

花九點頭,鼓足勇氣,再次迎上她的視線:“我的阿娘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她自小便告訴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所以我才告別阿娘,遠渡重洋,來到大燕游學。”

“嗯。”

“初到大燕,我便直奔北都灞陵,恰好遇上了科考……”

她入大燕必須有身份文書。阿娘在大魏雖說不是什麽官員,卻也是有路子的人,所以給她準備了一份大魏游學士子的身份文書。她以這份文書參加了科考,哪想到竟然名列一甲,當殿欽定了探花郎。

她本就生得好看,穿上探花郎的大紅官服,戴上烏紗帽,帽檐邊上簪一朵紅花,更添幾分俊俏。

萬幸當今天子膝下沒有公主,更萬幸皇室沒有尚未出嫁的女子,不然第一個賜婚的就是大燕這位天子燕玉楓。

她暗自慶幸,沒有遇上這種糟心事,便歡歡喜喜地與衆位中舉的士子赴了瓊林宴。瓊林檐上,士子們借酒賦詩,好不潇灑。花九怎會錯過這種好氛圍,當即一手提壺,一手揮毫,洋洋灑灑的就是上佳的詩文十篇。

燈火映照,酒香四溢。

她在一衆士子之中,顯得尤為白淨出塵,加上那揮毫間的肆意灑脫,怎能不招人喜歡?皇家沒有适齡女子,不代表臣子家沒有。

只是,還輪不到那些臣子下手,瓊林宴上的那位郡夫人已經看上了她。

本來不過是一位寡居多年的郡夫人,拒了便是,偏生這位郡夫人可不是旁人,正是當今天子的幼時的奶娘獨女。當年,天子尚幼,不幸染了天花,若不是奶娘衣不解帶的照顧,只怕根本挺不過來。所以天子自小便愛重這位奶娘,甚至奶娘之女出嫁,嫁的也是朝廷的光祿大夫。只可惜這位光祿大夫英年早逝,便讓這位郡夫人早早的成了寡婦。

這對母女向來恭謹,鮮少向天子讨要什麽恩賞。可天子念恩,當年便許下了承諾,只要奶娘開口,天子便是一諾千金。所以,只要這位郡夫人想要探花郎,只要央着母親求這一諾,臣子們也沒有什麽争的。

瓊林宴後的第三日,她收到了這位郡夫人拜帖的同時,也聽到了這件事的風聲。

麻煩,真是天大的麻煩!

霍桐兒多少猜到了這件事的走向,只是沒想到花九招惹的竟是位郡夫人,不禁啞聲失笑出聲。

花九看她還笑得出來,苦聲道:“你不怕麽?”

“怕什麽?你若早早的成了我的夫君,就算陛下賜婚也是遲了,不是麽?”霍桐兒含笑反問。

花九眨了眨眼,竟是無話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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